空气带着黑黢黢的湿凉。

    整座建筑浸入地下, 温度骤降。

    巫瑾吸了吸鼻子，弥漫在赛场中的味道并不好闻，像是泥土腥味、金属器件、铁锈夹杂了奇怪的酸性物质, 胶着成一团潜伏在黑暗之中。

    凯撒扛着冲锋枪，当先一步走出。

    “不太对劲。”他眼睛眯起, 沉沉看向前方。

    将第二批选手送入后, 升降机吱呀呀上升, 零件切合发出刺耳摩擦, 如同在悚然怪叫。

    巫瑾接着微弱的光源, 盯着升降轨道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四人快速给枪支上膛。

    选手初始携带的子弹有限，出于战略考虑，作为狙击手的佐伊放弃了惯用的12.7mm口径子弹，换成了和凯撒、文麟同一制式的9mm。

    巫瑾手中, 则是一把5.56mm的突击步枪。作为偏重近战配置的白月光战队中，中远程副火力担当。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佐伊皱眉。

    在升降机落地之前，他分明听见远处有沉闷巨响。

    “两声, 重物撞击，然后是型机枪。”凯撒回答：“魏衍……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揍了。先去探探。”

    然而很快，几人就又回到了原地。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竟然是一处密封的空间。长宽约莫30米，四面墙壁呈现金属色泽, 光滑无法攀爬，中间似有缝隙, 但任凭几人如何使力都无法掰开。

    佐伊皱眉：“先看看有多高。巫，”他看向巫瑾：“去梯井测风速……”

    文麟摇头：“没有风。上面应该堵死了。”

    利用空气对流推测高度是辅助位探究环境的常用手段，然而风却是必要条件。

    佐伊一顿，巫瑾却是结束了闭目心算，迅速开口：“到地表80米，围墙高度30米。”

    地表，克洛森秀直播间。

    应湘湘一声惊叹：“不愧是记忆型选手。我记得他刚才一直在看升降梯，根据速度和梯井视野被堵住的时间得出‘细胞’高度。”

    血鸽点头，看了下时间：“还有二十秒，他们的比赛将正式开始。”

    克洛森秀赛场内，虚空中忽然传来“叮咚”的一声。

    “什么声音？！”凯撒蓦然从地上弹起，继而迅速反应过来。

    在场四人对背景音都并不陌生，双子塔寝室中，电梯到达楼层的音效与之一模一样。

    然而紧接着凯撒愕然睁大了眼睛——

    四面墙壁的缝隙同时开，通向四条近乎一模一样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能隐约看到微弱光源，因为金属墙壁的反射而森森发寒。

    没有人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

    “一起走。”佐伊开口。

    四人选中一条走廊，凯撒走在前面，巫瑾抱着枪断后——几乎在他踏出的一瞬，身后的墙壁突然关闭。

    巫瑾微微一顿，借着金属的声音传导性，他能听见无数机关被轰然拉扯。

    走廊的尽头即是白光的来源，愈是靠近光线愈强——光是从一道狭的窄门里传来的。

    临走入时，巫瑾忽然吸了吸鼻子。

    化学酸一样的味道漂浮在粘稠的空气中。

    “等等。”走在前面的凯撒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的信封。

    信封展开，能看到一行花体字：

    “最美丽的颜色，是变幻莫测。”

    “是线索。”凯撒读了两遍，把纸条塞到口袋：“能看出什么不？”

    几人摇头，凯撒做了个备战手势，跻身进去把门开——

    房门自动关闭。

    明亮到刺目的光线自顶端倾泻而下，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闭眼。

    太亮了！

    这是一座同样30X30的房间，然不仅是白晃晃的顶灯，任何视野所及之处都被光线如尖刀般灼烧。

    这座房间没有墙壁。

    取而代之的是六面巨大诡异的镜子，围成的立方体将几人笼在其中，倒影被不断反射、重复，向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像是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凯撒下意识举起枪，对着墙上的镜子就要来一崩子。

    佐伊连忙把傻子拦住：“子弹留着，还有，万一到什么触发条件，大家都跟你一起淘汰……你没事镜子干啥？”

    凯撒摸了摸脑袋：“就……觉得危险……”

    佐伊却是警惕心骤起。

    逃杀秀选手通常智勇双全，体力脑力并用，向凯撒这种从来不用脑子的——直觉代替脑细胞承担了绝大部分判断。如果凯撒觉得危险，可信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他正要开口，却从一侧镜子上看到巫瑾走向房间一角。

    “巫！”

    巫瑾似乎想要伸手，最终缩回。那厢文麟也是发现了不对：“看地上！”

    地面同样也是镜面。

    佐伊低头看去，光滑的镜面上忽然泛起波澜，像是有人把水洒在镜子上，又像是某种液体蔓延，带着刺鼻的酸味——佐伊忽然露出了见了鬼的表情。

    “在动——”凯撒毫不犹豫把队友拉开，开枪就是一蹦子：“妈的这镜子在动！”

    冲锋子弹乍然没入镜面之中，玻璃如蛛网一般寸寸碎裂，蹦起尖锐的碎茬。凯撒的表情却更加惊愕——原本那一片在蠕动的镜面忽然折起，以一种反重力的姿态悬浮在空中。

    镜面成三角形，中间一折，旋即向利刃一样对着凯撒扑来！

    ——他终于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

    约莫半掌大。两片镜面实为昆虫的翅膀，展开时融入为镜子的一部分，收起时露出尖细的身体和泛着寒光的口器。

    这似乎是一只蝴蝶，如果它勉强能称之为蝴蝶的话。

    或者，两片镜子中间夹了个恶心巴拉的虫子，但它毫无疑问对翅膀有灵活的操纵能力，翅膀边缘锋利如匕首。

    空气陡然一滞，继而不止这一只，无数翅膀扑闪的变异蝴蝶从房间的四面八方袭来！

    “守一个角。”佐伊焦急开口：“铺火力！”

    枪声轰然炸开，文麟和凯撒迅速铺开火力，交火区镜面四分五裂。

    刺鼻的酸味夹杂着硫磺硝烟，镜面上的液体失去了寄主缓缓流动，似乎是这一鳞翅目昆虫的分泌物。

    巫瑾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中翻腾，分泌物里面有白色的……

    他视线忽然一顿。

    巫瑾倏忽然伸手，将一块残破的镜面墙翻开，从缝隙间抽出一张熟悉的白色信封。

    “新线索！”巫瑾开口的一瞬，佐伊神色少缓，队的子弹储备只能最多支撑三波火力，节目组不会设置死局，每一条线索都是走出这里的关键。

    “银氨枯叶蝶，改造伪装色基因以及翅膀材质，通过向虫茧注射氨水与硝酸银达成镜面沉淀效果……”巫瑾差点没噎住，与简单直白的第一条线索不同，第二条线索密密麻麻写了两张A4纸，似乎节目组把整片论文都印了出来。

    第一轮火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佐伊替上凯撒的位置，凯撒已经在装换第二轮子弹，开口时沙哑无比：“巫！”

    巫瑾没有回答，心跳在耳边如雷鸣。

    他一目十行的读过去，不少一千年后的专业名词都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好在一周来突击考试的短期记忆帮他滤去大部分词条——

    巫瑾的眼镜倏忽眯起，指尖覆上一处：“银氨枯叶王蝶，受雄蝶保护，展翅38cm，颜色偏深哑光，虫体灰褐，银氨蝶攻击性受王蝶诱导——快，找一面深色、雾面的镜子！”

    佐伊迅速点头，没有立即寻找，而是换上了狙击步枪，向着远处一面墙体去。

    蝶群不受影响攻势依然猛烈，有翅刃在佐伊手臂划过，刺啦便是一道血痕。

    下一瞬，佐伊一侧的缺口被补上，巫瑾使劲儿挥动枪柄，把变异蝶砰的一声砸到墙上。

    佐伊：“……怎么不开枪？”

    凯撒哈哈大笑：“巫开枪不准，砸起来倒是挺猛——下次首发不用带枪，找节目组要个棒槌就好。”

    巫瑾瞪大了眼睛，右手这才扣上扳机。

    比赛前他平均静态靶7环，但预瞄速度还是差了队友不少，刚才形式危急，身体第一反应也是用砸的。

    有了凯撒插科诨，方才凝重的气氛终于稍减。

    佐伊再度向另一面墙壁开枪——变异蝶倏忽如同收了指使一般，前仆后继向子弹附近围去。

    “接近了！”巫瑾眼睛一亮。

    佐伊停顿了三秒，视线在明晃晃的蝶群与镜面间穿梭，终于看到一处被层层叠叠覆住，仅露出灰褐色的的触角——

    枪声乍响。

    寸寸碎裂的镜面上，王蝶挣扎着扑起，继而化作银色的型救生舱，咕噜咕噜从墙上滚下，落在地上。

    如银刀雪片一般的变异蝶失去攻击性诱导，在空中茫然的扑腾了几下，纷纷再次匍匐到镜面上。

    “……”巫瑾愣愣看向地上的银色球体：“它们……也配备救生舱？”

    佐伊思索了一下，感慨：“别忘了，人家赞助商主营业务里面还有宠物托运来着的……淘汰赛也是给他广告，看吧，别人用狙击枪崩你家宠物，也死不了。”

    随着交火结束，先前出的弹坑下有机关缓缓上升，露出刻有克洛森标志的物资箱。

    副本通关。

    佐伊开箱子，翻出子弹的一瞬终于松了口气。除此之外还有两把枪，一张防护面具，和一张眼孔细密的网。

    又过了约莫四五分钟，熟悉的音效“叮咚”响起。

    四面镜面缓缓张开，再次露出缝隙，与四条一模一样的走廊。走廊尽头，机械运转调动重物、齿轮卡合的声音缓缓传来。

    ——似乎有个房间从高处被缓缓降了下来。

    巫瑾听了许久开口：“一个时间单位，走廊会出现一次。可以选择四个方向，走廊对面是下一个副本——副本不是固定的，因为房间本身会移动。”

    佐伊点了点头。

    凯撒张大嘴巴：“什么……”

    佐伊示意他敲了敲地上的镜面：“空的，我们脚下也是空的。和刚才始发的地方一样，这个赛场应该由无数个这样的房间组成，像电梯一样上升下落，按照一定规律运动。就像——魔方。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转到你面前的怪物是什么。”

    巫瑾思索补充：“刚才门开的时候，走廊对面的房间，是从上面降落下来的。上个时间单位它应该还是另一个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新的房间。赛场在不断刷新。”

    四人着，挑了一个方向往走廊走去。

    走了许久之后，佐伊忽然一愣，回头：“门还开着。”

    身后，银氨枯叶蝶副本的大门依然敞开，能看见里面明晃晃的光和支离破碎的镜子。

    巫瑾也是一愣。

    几人迅速往回走去，王蝶的救生舱还在地上孤零零躺着，旁边无数变异蝶安安静静趴在镜子上。

    凯撒竟是出乎意料的问出了一个难得有价值的问题：“赛场在刷新，那……为啥咱们这个房间没有动？因为通关了？”

    “不知道。”佐伊却是迅速有了一个想法：“既然可以随时回来，我们分队。”

    凯撒：“啥？！”

    佐伊迅速背出一段话：“……如果没有朋友，我们会在孤独中消失。我们惧怕拥挤，如果空间太过狭隘，我们会在拥挤中消失……比赛前的提示。孤独、拥挤，我在想，副本触发条件有没有可能和人数有关。”

    佐伊首先看向巫瑾——巫瑾过了许久开口：“我不确定。”

    佐伊笑了笑：“不需要确定，毕竟游戏开始只能靠猜。”

    两人随即和文麟商议分队事宜，拒绝用脑的凯撒则趴在墙上戳某个虫蛹：“这玩意儿看着好像能吃！”

    巫瑾赶紧提醒：“凯撒哥！虫蛹里面注射了氨水和硝酸银，食用会中毒……”

    佐伊瞅了眼虫蛹：“喜欢就带上呗，咱巫不是之前带了只兔子出来吗。就是这幼虫变态之后——”

    凯撒回头嚷嚷：“佐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嗲兮兮的话。哎呀，这虫子好变态哦！”

    佐伊：“……我他妈真想把虫子扣你头上，完全变态发育，是指成虫和幼虫构造差距……了你也不懂……”

    凯撒梗着脖子：“不懂就不懂，我要跟巫一队，嘿嘿。”

    佐伊：“……哦，你确实和巫一队。”

    四人中，佐伊文麟是两年的老搭档，配合上默契无间。有巫瑾跟在凯撒身边，也等于临时给他装了个脑子，两两分队合情合理。

    “行了，”佐伊最后和两人告别：“如果有问题，记得退到这个房间会和。”

    巫瑾点头，和两位队友碰了碰拳头。

    再次回到走廊时，只剩下他和凯撒两人。

    “走？”

    克洛森秀导播室，血鸽正在回答观众热烈的提问：

    “100个队，400名选手，现在只剩下320人。节目进程过快？不，我们相信最出色的选手会走到最后。”

    “刚才卓玛娱乐遇到的是什么？毒蕈麝凤蝶，对，也是基因改良品种。选手攻击不是因为内讧，而是因为毒素致幻。请这位观众不要再发毒蘑菇照片，您把别人的弹幕挤掉了……”

    “好下面让我们复盘白月光练习生的刚才那场，非常经典的配合。这里我要着重表扬C位佐伊的指挥，和巫瑾分析信息的速度……”

    一旁，应湘湘忽然一顿，推了推血鸽的肩膀：“巫和凯撒，好像在往S副本走。”

    血鸽愕然抬头，感慨：“我记得上一局，巫的运气也不是太好来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