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森秀第六轮淘汰赛鬼屋副本出口。

    光线灰暗, 灰尘呛鼻。

    相抵的额头分开，卫时侧过脸看向巫瑾, 眼神锐利, 锋芒毫不收摄——

    就像被驱逐之前，最后凝视领地的鹰。

    粗糙的指尖摩擦过巫瑾脸颊，脖颈, 如同羽刃盘旋于故土……然后习惯性停留于已经愈合的咬痕上摩挲。

    卫时的动作一顿，勃然大怒：“他啃的？”

    还沉浸在伤感之中的巫瑾：“……”

    巫瑾一秒开启狡辩模式，振振有词：“没！不是啃！是牙齿在咬合力的作用下带动下颌做出的类似咬动……”

    巫瑾猛然停顿。

    不对。

    脖颈上的咬痕几个月前就在基因修复药剂下愈合的完完全全，卫绝不是看出来的，也不可能是摸出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

    他想起来了大卫啃自己脖子的记忆。

    巫瑾：“！！！”

    等等！你想起来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的记忆？！

    被这么一搅和，巫瑾终于智商再次上线。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昔日竹马被迫分手, 再见时一直婚约已成妈”抖了一干二净。

    巫瑾飞快纠正：“你又不是消失, 只是……”

    只是精神分裂治好了！

    巫瑾着，从背包迅速翻出药剂、绷带给大佬熟练包扎。卫扬着下巴，表情又气又倔。

    巫瑾这才意识到，卫已经呆了不止30秒。原本疯狂的潜意识切换终于稳定, 卫时大长腿曲起，视线时而凌厉时而茫然，估计这会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巫瑾的脖子到底是他啃的、大卫啃的还是巫瑾自己扭了180度啃的。

    卫时16岁、27岁的记忆终于开始缓慢融合。

    巫瑾长舒一口气，大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复正常, 但就目前状态来看算是废了。还能怎么办！自己娶的大老婆就要自己护着！

    副本内，贴门还能听到激烈的斗声, 但料想距离井仪通关用不了太久。从凯撒哥的行为模式推断，被井仪当祭品卖了还会帮着数钱。副本外，狭的出口通道血腥味还没消散。

    “先走。”巫瑾不容分把受伤的大佬架起：“井仪也快出来了。”

    两颗子弹，加上微弱的通关时间差距，废掉卫时战力。井仪稳赚不赔。

    巫瑾已经没有资本和左泊棠再起正面冲突，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带着大佬通关淘汰赛。

    右侧腕表，目前已经卡5项娱乐设施的，包括巫瑾在内仅有2组。

    卫时被巫瑾架着走了两步，又倔强摆脱巫瑾手臂，扶着墙壁利索站起。

    似乎所有改造人都不畏惧疼痛。邵瑜是天赋异禀，卫时是意志力对于躯体的掌控严苛到极致。

    巫瑾见状，只轻轻拉住大佬的手——很快被被干燥粗糙的手掌攥住。

    两人穿过长长的出口甬道。

    甬道旁是覆盖于石灰上的玛雅壁绘。祭品被献给太阳神，城民在神祇的恩赐下劳作、磨石器、骨器，族长带着年轻的勇士探索雨林。

    巫瑾带着年轻的大佬，一边解释，一边走过R码基地外的未知之域，帮他潜移默化恢复记忆：“甬道绕过了中枢控制区。每个逃杀大秀的机关风格都不一样，克洛森秀是标准的中轴布局式，类似古代机关的‘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

    壁画接近末尾，是一张残破的玛雅版图。“玛雅”只是后人的误称，实际上的玛雅族民将自己称为“玉米人”。

    他们生活在丛林旁一切能种植玉米的地方，用接近五千年的漫长岁月和雨林抗衡。在16世纪的最后玛雅版图中，他们的探索域已经无限接近雨林深处——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触摸到玛雅的第一道矿脉。然后点开全新的科技树，用玛雅无与伦比的数学、物理和天文扭转命运。

    可惜没有如果。

    壁画的倒数第二张是海平线上有如庞然大物的船队。

    巫瑾直勾勾看着壁画，卫时直勾勾看着巫瑾。

    “然后呢。”卫扫了眼壁画上有头没尾的故事。

    “西班牙船队。”巫瑾解释：“十几名西班牙船员灭了整个玛雅、阿兹特克和印加。为了建立殖民，他们把一张天花病人用过的毯子作为礼品送给了印第安人。”

    “——然后瘟疫蔓延，三大文明全灭。”

    壁画的最后一张，副本中的祭坛被摧毁，十字架立起，玛雅祭司化作被圣火烧毁的魔鬼。

    “原来是这样。”巫瑾叹息：“祭祀魔鬼之地，所以是鬼屋。西班牙在南美传播天主教后，原本被人尊崇的神灵就变成了异端、魔鬼。”

    信仰不同，所以有侵略和血祭，有在玛雅祭坛上被剖心的俘虏，也有逃脱瘟疫、却被当做魔鬼烧死的玛雅神民。事实上，太阳神、羽蛇神和西方诸教诸派的神灵，都未必会接纳鲜血供奉。

    两人终于快步走到甬道尽头。

    卫时听巫瑾讲完故事，又侧头盯着巫瑾。

    软乎乎的矮子正迅速撸起袖子、撩起汗湿的刘海，娴熟检查完自己的作战防护、游猎枪、子弹，最后把捡到的弩箭、长刀别再腰间。

    巫瑾再抬头时，气息已经极端内敛，瞳孔光锋芒冷冽。

    卫时一顿。

    像是狩猎前的猎豹。

    “我们去最后一项，跳楼机。”巫瑾情绪高涨：“走，我带你通关！”

    卫时伸手，面无表情撸了一把卷毛，意识深处记忆交融的痛感稍减。

    原本信誓旦旦的巫瑾立即捂住脑袋，重申：“我虽然不那么能，但还是有点能。你这不受伤了，我要承担起家庭责任……”

    卫时：“家庭责任？”

    巫瑾笑眯眯凑了过来，因为刘海上撩，卫时这才意识到自己驯养的矮子已经是个半完全的成年体。

    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热情洋溢又锋芒毕露。

    卫时的视线仔细滑过巫瑾身上的每一寸。

    驯养和被驯养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界限。

    巫瑾仗着大佬主意识还停留在16岁，上去就啾了一口，豪情万丈：“走！”

    崽崽保卫战，最后一关！

    远处群山掩映之间，斜立的跳楼机笔直戳在山体上，阳光投下同样笔直的影。

    夕阳西下，影子逐渐歪斜拉长。

    跳楼机坐立于所有娱乐设施的海拔最高处。

    山脊上有溪水潺潺顺着落差而下，河水在主园区蜿蜒分支，化作文明主题园区内的尼罗河、幼发拉底河、雅鲁藏布江……

    它所站立的地方，就像是文明史最本初的起源。

    日升日落，跳楼机笔直拉长的影不断变短、倾斜、再变长、倾斜——

    就像是日晷的影。

    巫瑾最后一次替卫时检查装备。

    少年单膝着地，不容反抗按住卫，把大佬的作战裤脚放下，为队友掩饰住层叠包裹的绷带。

    克洛森秀第六轮淘汰赛，最终章。日晷。

    任何文明对于时间的认知都是从日升日落开始，摆钟、沙漏、水钟与火钟发源于世界各地，但却没人能为日晷溯源。

    它存在于所有文明共通的历史之中。

    “跳楼机就是日晷指针，”身后，玛雅副本出口陆续传来声响，和凯撒被扔出祭品通道、懵逼似的嚷嚷。巫瑾领着大佬沿径向后山走去，边走边：“我们从这里爬上山，坐跳楼机，然后结束比赛，出去带你吃你没吃过的手抓饼！”

    “山路上掩体多，不怕被井仪狙到，他们差我们一个项目。但是还得赶快……”

    卫时听矮子呱唧呱唧个不停。

    约莫是最后一个竞速项的缘故，巫瑾丝毫没想保存体力，倒是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在卫时做了止血包扎的腿上。

    卫时突然开口：“当初在R码基地，我怎么没早点去找你。”

    巫瑾拍拍崽崽。怎么找？两个战斗力5的改造人朋友一起越狱？然后抓回去一起被销毁？

    巫瑾不假思索：“因为我先找到了你。”

    夕阳的斜晖漫山遍野，在80米高的跳楼机下，两个人缩成挨在一起的的影。

    从主园区通往后山的径崎岖而长。

    十分钟后，井仪通关玛雅副本，出现在鬼屋出口，同样准备上山。

    巫瑾看了眼排名：“有至少4组，目标都是跳楼机——”

    巫瑾猛然一顿，抬头。

    刺耳的机械声响从接近山顶处响起，跳楼机原本暗淡的装饰灯光闪烁，一排座椅缓缓升起。

    “有人启动了！”巫瑾迅速安排：“我去看看，你腿上带伤，不急着。”

    卫时扬眉，阔步向前，不屑扫了眼伤口。

    巫瑾：“……”也对，反正是大卫的腿子，卫可一点不心疼！不对，不心疼也该肉疼啊！

    然而大佬速度飞快，两人穿过茂密繁杂的树丛，悄无声息躲在掩体后。跳楼机赫然就在眼前——

    80米高的赤红色娱乐设施每一寸都绘制满图腾，从日轮环绕的树木、到托举太阳的三足乌，到俊美阿波罗、到头顶炎日的埃及神祇-拉。

    整座机械，环绕的是人类对于太阳，和它的恒星光的无上崇敬。

    “是日晷。”巫瑾终于断定。

    跳楼机向下是圆形的大理石广场，广场边沿，一圈一圈写满刻度，从楔形文字到圣书体，到罗马数字，到子丑寅卯，到阿拉伯数字——

    跳楼机坐落于圆心。

    逆着阳光落下的黑影正停留在触发时刻。

    17：39。

    拉斐尔的队友正坐着跳楼机缓缓上升。

    拉斐尔持枪守在地面，背靠垂直两面掩体——

    巫瑾给卫时了个手势。

    “你在这里射击。”

    巫瑾迅速将原本的口径游猎枪换管改成霰弹：“我去拉枪线，把他逼出掩体，你找机会，等他探头的时候压制。你改自然站姿——肩臂放松，对。没事，我来承担火力压力。”

    卫表情一冷，显然并不同意。然而大脑里纷纷杂杂无数还没融合的记忆碎片干扰思考，腿部伤势也有可能拖缓跑动速度。

    混乱的记忆里有坐在树墩上抱头的巫瑾。

    有扛着重机枪跌跌撞撞往前冲的巫瑾。

    有给兔子喂胡萝卜的巫瑾。

    眼前的巫瑾弯弯眼角，伸出拳头。

    卫时终于抬起拳头。

    双拳相击。

    巫瑾提起枪，帅气转身，利落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