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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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紫色的琉璃盏中闪烁着乳白色的火焰,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火焰同霞光交映,房内的陈设忽明忽暗。

    萧昭侧躺在黑玉榻上,单撑着下巴,另一只拿着一张信纸。

    上午冯管家把这封信送来时,被他随搁置在了案桌上。眼下处理完了繁杂的公事,他抬了抬眼,挑开了这封细细折好的信笺。

    果然是与樱樱相似的字体萧昭觉得有些无聊,自己已经对那个替身的够清楚了,没想到还是不死心。

    五年前,他曾受过一次致命伤,但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伤势刚有好转,就撑着用另一只海螺,定位江樱樱的坐标。

    可找到她后,要干什么呢?当初的萧昭没有深想,就像凭着本能相信少女一样,他遵循自己的意愿,来到了少女所在的位置。

    樱樱所在的地点很好找,她回到了那处爬满毒花的密林里,巨大的蘑菇和盛开着的野花簇拥在她身旁,头顶是垂下的几缕藤萝,像一个美丽的梦境。

    她轻轻闭着双眼,十指交叠放在胸前,传中见血封喉的毒草正安安稳稳地垫在她的后脑勺,充当一只自然的靠枕。

    萧昭心里一片空白,心神震荡间,终是清楚的排除了一件事:他并非是来寻仇的。

    因为眼前的少女,正在慢慢的失去生。

    他轻轻蹲下,试图用触碰对方的脸颊。围绕在少女身边的花草,纷纷露出锐利的花瓣和叶子作为警戒,树上的藤蔓划破了萧昭的指,可他分毫感觉不到疼痛。

    “谁?”

    一息尚存的少女开口了,她的五感已接近于无,声音很虚弱,像被踩踏的秋叶所发出的脆响。

    萧昭一句话也不出,他持刀行天下,一路走来见多了生离死别,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他喘不过气。

    天书没有感情,冰冷地陈述着目前的状况:凝血丹发作,无药可解。

    移魂术需要至少提前三个时辰准备,可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地像樱樱靠近,藤萝和草叶试图拉开他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少女的脸上,宛如盛开的火焰。

    或许是藤萝累了,又或许是天快亮

    了,诡异的森林在初升的阳光里恢复了原状,植物们排队站好,像一株株普通的花草。

    黑夜结束,朝阳初升,万物欣欣向荣,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没有了这些花草的阻碍,萧昭如愿抱住了心心念念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怀里的,已是一个没有了体温和心跳的躯壳。

    臂好像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萧昭的视线麻木地下移,发现少女紧扣的十指间,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不是什么法宝,也不是护身符,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玉雕。

    看起来雕的是一个胖了一圈的女孩,刀工略微有些拙劣,实在算不得什么上品。

    信笺在琉璃盏中化为灰烬,萧昭眯了眯眼,吹散了灯盏中的飞灰。

    他能看出,樱樱身上是有秘密的,并且还是一个连自己也无权知晓的秘密。

    可是这个秘密,早已在五年前,被沉睡在森林中的少女带走了。

    恨一个死去的人,从理论上讲,比爱一个死去的人要简单的多萧昭揉了揉太阳穴,他足够冷静,但还是妄图服自己:万一对方是另有隐情,万一对方所作所为,皆与那个不能的秘密有关。

    莲藕还魂这种话,骗的了其他人骗不了他。当时樱樱的身边,根本没可能会有人为她实施移魂之术。

    “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她活过来。”

    灯盏中的烛火燃尽了,新的蜡烛还未续上。萧昭的脸隐在黄昏中,轻轻低语。

    只是没办法,还是不要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希望为好。

    看在那个赝品行事作风并未给樱樱抹黑的份上,他可以容忍对方的存在,也不介意配合对方,为其他人编织一个夹带着谎言的美好梦境。

    起来,华容那个傻鸟不仅信了赝品的话,对她的态度好像还怪怪的无所谓了,纵是再相似,对自己来,假的也一直是假的。

    替代品永远都是替代品。

    新的烛火被重新点亮,萧昭整理了下衣摆,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

    “再确认一遍,这里的人类看见我,真的不会攻击我吗?”纯黑色的眼睛里忧心忡忡:

    “来的路上,我发现这座府里也有几只土生土长、道行不高的妖怪

    ,可人家都有名有姓有编制,我这一看就是外来物种。”

    “不会的。”江樱樱很确定:“萧昭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连我都没攻击,攻击你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像你段这么多,我很笨,什么都不会”

    纯楚楚可怜。

    江樱樱:“”

    怎么觉得经过这几个月的熏陶,兔子精比最早的时候进化了。

    “他要过来了,快准备一下。”

    萧昭每天都要在正殿内办公,公事处理完后,会从湖边的亭院中经过。江樱樱带着兔妖早早蹲点,赶在夕阳落下前,逮住了远处走来的盟主。

    纯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心地变回了人身。

    萧昭渐渐走近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修为不低的侍卫。

    “盟主大人”

    纯一下子从亭中窜了出来,把两个侍卫加上萧昭都吓了一跳。

    “盟主大人,我是第五州的妖,追随恩人的脚步报恩,因此来到了您的府上。”

    江樱樱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虽然出场方式奇怪了点,但看起来还是在背两人商量好的台词。

    萧昭瞟了一眼兔子精,冲着旁边的人类少女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现在的萧昭一点都不可爱,她在心中想。

    以前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现在吃了几个眼神,硬是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东西。

    “曾经,我弄丢了我的传家宝。是江姐姐治好了我的伤,还帮我找到了宝物。”纯眼圈红红,表演地十分卖力:

    “若是别人,早就趁人之危杀人夺宝了,可是江姐姐没有,她品德高尚,德才兼备,貌美如花,天天向上”

    江樱樱有种感觉:最后四个成语,是兔子精咬着后槽牙出来的。

    “我知道了。”

    萧昭和善地点了点头,从二人身边走过,未曾有丝毫停留。

    “盟主会信吗!”

    待他们走远后,纯期待地拉着坏女人的衣袖。

    “怕是不信,我们再重新想一个剧本。”

    江樱樱皱眉思忖,或许是这个剧情暗示的不够明显。

    好在萧昭虽下了逐客令,可也没态度强硬地赶走她,她和纯在府内仍旧吃香的喝辣的,完全就是自助旅游。

    时间

    久了,兔子精根据女妖的第六感,品出了些许端倪。

    “你和盟主,你们是不是那个过”

    纯害羞地咽下一口热牛奶,拉下厚厚的帷幔,挡住了窗外的飞雪。

    卧房内温暖又香甜,配合着桌案上鹅黄色的灯盏,气氛正适合八卦。

    “哪个?”

    江樱樱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呀”纯对着指,低声凑到她耳边:“有没有在一起过!我感觉你们怪怪的。”

    “没有。”

    屋内的暖气太足,江樱樱愣神了片刻,脸上慢慢浮现两朵红晕。

    看到八卦失败后垂头丧气的兔子,她有点怀念在现代社会时,一同讨论感情问题的姐妹们。

    思索了片刻,她鬼使神差地接着开口:“初恋不知道算不算,应该算暗恋吧?”

    纯:“!!!”

    你要聊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展开。”

    她捧起牛奶又喝了一口,黑色的瞳仁兴奋的闪闪发光。

    看到坏女人半晌不吱声,纯也打开了话匣子:“告诉我嘛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我暗恋过的公子们。”

    不等对方点头,她兴奋地道:“我第一个喜欢的妖,是时候卖胡萝卜包的灰兔。”到这里,纯撇了撇嘴:“后来他越做越难吃,我就不喜欢他了。”

    “后来呢?”

    江樱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原来异世界的妖族少女,也会和现实世界里的人一样,有这么多曲折离奇的感情经历。

    “我第二个喜欢的妖是锦渊大人,那时第五州天天打架,是锦渊大人救了我虽然他早就不记得我了。”纯有些伤感。

    “后来他去了第七州当值,很少来第五州。时间一长,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自然也不喜欢了。”兔子精补充道:“你没发现么?现在我和锦渊大人,完全是最熟悉的陌生妖。”

    “嗯发现了。”

    虽然对于左护法来,这只兔妖应当一直都是陌生的但迎着纯和善的眼神,她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还跑去过第七州,想远远看一眼锦渊大人呢。”纯双捧脸:“路途遥远,可我们的心,却是紧紧相依。”

    你什么就是什么,江樱樱化身

    没有感情的点头器。

    “不过刚到第七州,我就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公子。”

    兔妖的神情更害羞了。

    江樱樱:“”

    “可惜公子喜欢超凶的狐狸姐姐,都不喜欢我。”纯皱眉:“你知道宋婉有多粗鲁吗?心疼公子,如果是纯的话,一定会更温柔体贴。”

    江樱樱觉得这台词似乎在哪听过,好像刚认识对方时,纯就向她控诉过这段过往。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喜欢的人会变,但是喜欢的洞府不会。”纯道:“之前我还喜欢过殿下,因为殿下的宫殿是妖族里最大的。”

    “太大不一定好,如果连出恭都要走半个时辰怎么办。”江樱樱出谋划策:“还是不大不的宫殿最好。”

    “的也是。哎,怎么都是我在。”纯抖了抖耳朵,好奇地问:“你之前,为什么会喜欢盟主呀?”

    为什么呢?江樱樱问自己。

    她仿佛第一次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却惊讶地发现——找不到具体的情节,也查询不到准确的原因,悸动来临的无声无息,犹如一颗细的石子,慢慢沉入无边无际的大海。

    恍然间,似乎又再次遇见了少年时的萧昭。

    前方是失去意识的魔物,后方是围追堵截的追兵,而萧昭拎着斩水刀,笑的意气风发。

    他英姿飒爽地站在原地,刀气破风而至,在空中猎猎作响。

    魔物不见了,追兵也退下了,连呼啸着的狂风也静止了,整张画面宛如一张静默的黑白色剪影。

    萧昭的笑仍旧漫不经心,整个人却带了几分不出的气宇轩昂,他单把刀扛在肩膀上,成为了这张画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我的刀,只为天下和樱樱拔。”

    那时的萧昭曾这样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