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雪花在空中舞动,摆成各式各样的姿势,或飘浮,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
萧昭几步上前,沉默地跟在身后,为少女撑起一把竹伞。
他心中思绪翻涌,一个又一个的新想法接连不断地冒出,又被层出不穷的谜团压了下去。
曾经的樱樱看似很好懂,但直觉告诉他:对方身上,始终有着一层看不破的薄雾。
回首两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开心时也是真的开心,可总觉得快乐如同镜花水月,所见所感皆为一个个美妙的幻影。
而现在,在这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少女身上,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先前那种不知所措。
萧昭条件反射地伸出,想拉住雪中大步向前的少女,却又因没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而不敢贸然唐突。
再三犹豫后,他薄唇轻泯,右缓缓垂下,默默为对方又加了层遮风挡雪的结界。
好在不正常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多久,二人已来到了原本居住的院外。
“我先进去啦,回见。”
头顶有结界的保护,江樱樱脚步倒也干脆利落。
“你是谁。”
萧昭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响起。
她推门的僵硬了一瞬,在加速掉马和逃避现实间犹豫了片刻,转身浅笑道:
“我是谁,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语气模棱两可,怎么也不会出错。
“等等!”
萧昭还想再什么,房门已经从里关上了。
门内传来一句轻快的“晚安”,悠悠回荡在漫天的风雪里。
“晚安。”萧昭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念了两遍,又望了望头顶的天空——没看错的话,现在应该还不到正午。
种种细节,皆指向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他伫立在门外,任凭雪花落在随风扬起的大氅上,左抚上自己的胸口,试图从中感受一点点,对方掌心的余温。
门里的那位,也许是伪装到超神的簪子精,也许不是。
她现在看起来心事重重,显然不是谈话的最好时。
但这不重要,萧昭整理好了已得到的情报,决定放下自己先入为主的观点,亲自向他人求证。
在了解樱樱的几位里:剑圣没法相
处,华容现与自己话不投,和郁子修交流又太累思来想去,只有无音宫的那位,或许还能上几句话。
想通了这层,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嘴角也轻轻翘起。转身离开紧闭的房门,准备联络那位据伤势已有好转的琴师。
谁知刚踏出院内,就遇上了等候在门前的冯管家。
“盟主,您清晨刚离开不久,白琴师就来到了府外求见,目前正安置在主殿的大堂内。”
老管家行了一礼。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萧昭负抬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雪花落在浓密的睫毛根部,倒映出眼中的千堆雪。
镶着金线的黑色地毯上,摆放着几张乌木制成的太师椅,每张椅子旁各备了一只茶几,上面有一盏巧的琉璃灯,和上好的灵果与灵茶。
萧昭一眼就看见了殿内的青衣男子——对方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角落中,却能轻而易举吸引人们全部的视线。
白漓温雅地坐在太师椅上,左放在黑曜石制成的桌面上,更显得袖口中露出的莹白如玉。
他的墨发用一根银色的丝带随意绑着,并未带多余的束冠和配饰,乌黑的眼眸安静又澄澈,整个人宛如一棵雪中的青竹。
见萧昭到来,他起身轻轻点头,算是见了一礼。
“盟主。”
白琴师身后的侍女随之声唤道。
萧昭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方一眼,目光间有轻微的讶异。
靠着走南闯北的阅历,他一眼就看出:那位侍女是条人鱼。
但以他对这个种族的了解,人鱼们素来居住在深海之中,不谙世事。就算是有心上岸,他们长长的鱼尾,也会成为在陆地上生活的阻碍。
也不知道这条人鱼,是用什么法子变为人身,还在其它州生活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萧昭很快进入了状态,他亲自为白琴师斟了杯茶,屏退了殿内的管家与侍卫。
“你也下去吧。”
白漓接过茶水,对身后的侍女轻声道,他的嗓音如同甘冽的清泉,带着一丝独属于冬日的温凉。
“是。”
侍女颔首,掩住了眸中复杂的神色。
江晚玉和妖王果然到做到,并未向白公子揭露自己的恶行,这才让她得以继
续呆在琴师的身边。
殿门缓缓合上,龙涎香芳润的气味袭来。火光在灯盏里跳动,雪白的墙壁上清楚地映出两个狭长的影子。
明珠在侧,暖玉温香,正适合谈心。
“琴师是如何确定樱樱身份的?”
萧昭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白漓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仿佛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想让莲藕制成的外表相似,有很多种方法都能够做到还请琴师解惑。”
萧昭换了种表达方式,一向持重的他,此刻语气间控制不住的有些迫不及待。
他的双紧握成拳,心里沁出细密的汗珠。
“灵魂是不会谎的。”
白漓轻描淡写。
对方的轻松,在萧昭听来却如五雷轰顶。
他努力消化这八个字的意思,同时仔细观察白漓的面目表情,试图从琴师的神情中,找到一丝一毫谎言的痕迹。
然而他失算了——白琴师自始至终坦坦荡荡,就连端起茶水的姿势,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阻塞。
“要怎样才能辨别灵魂?”
萧昭声音干涩。
几缕碎发自白漓的额前滑落,同发间银色的丝带交织在一起,无声地在空中飘散。
萧昭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听闻琴师一脉,修的本就是音入神魂。若修为高到一定境界,鉴别灵魂这种听上去虚无缥缈的操作,也未尝不可实现。
这个认知令他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朦胧又重叠,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像是蒙眼走路的人,突然被拉下了眼前阻碍视线的纱布。点点滴滴的回忆一同涌上心头,整颗心也变得沉甸甸的。
白漓沉思片刻,伸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盟主。
自几个月醒来后,他一直在寒潭中养伤,在紫金莲上耗费的本命灵气太多,以至于这月才能在世间行走。
白琴师足不出户,但仰慕者遍布整个九州,能令他毫不费力地知晓天下大事。
他知道萧昭把师妹接进了盟主府,还知道萧昭着为师妹正名,也知道萧昭把师妹送入了千玄宗。
沧源山白漓去过,更是知晓,如今千玄宗是怎样看待师妹的。
萧昭的一举一动,看似是为了师妹好,但又隐隐透露着古怪——就像
并未把师妹的安危放在心上那般。
他素来寡言少语,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恰逢伤势有所好转,就亲自来到了第一州,想当面见一见师妹与萧盟主。
“我要见阿樱。”
白琴师轻声道。
这句话点醒了还愣在原地的萧昭,短暂的沉默后,他暂忘了殿内的客人,踉跄着奔入殿外的大雪中。
寒风萧瑟,他的大氅已被沉重的雪打湿,透明的液体糊了满脸,不知是否是融化了的冰水。
压抑了良久的期待,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萧昭的眼前一片朦胧,整个人恍恍惚惚,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她可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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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正殿内的风起云涌不同,梅花盛开的偏院内一片悠哉。
江樱樱正怀抱炉磕着瓜子,闲闲地观望面前两位少女的唇枪舌战。
“你可算回来了。”纯气鼓鼓地对江樱樱传音:“你是不知道,这个臭丫头有多讨厌。”
两相对比之下,她十分想念消失了半个月的坏女人。
“多讨厌?”
江樱樱忘了是传音,瓜子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去皮声,好奇地接道。
“姐姐讨厌什么?”
被兔妖用讨厌来形容的少女抬头,目光含羞带怯,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丁香。
“会不会是讨厌某个矫揉造作的妹妹?”
纯瞪了把话出来的同伴一眼,阴阳怪气地回怼。
好!江樱樱在心中暗道,加快了嗑瓜子的频率。
原本刚进屋时,自己还有些伤感现在早已随着两位的斗嘴,而烟消云散。
身着紫丁香棉袄的少女是名凡人,据她所,是萧昭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位远房表妹,名叫水瑶。
姑娘无依无靠,借住在城主府内,以盟主表妹自居。
她身体不好,平日在府中不常走动,前几天看了表哥的记忆水晶,这才开始到江樱樱的院落中打卡,也就和兔子精擦出了战争的火花。
“姐姐怎么这样水瑶”
凡人少女咬着帕,眼圈已经红了。
纯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接着攻击道:“你怎么了,你的盟主哥哥也不会为你出头呀。”
眼见水瑶瞬间惨白的表情,兔妖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
“不好意思妹妹,我好像错话了”
打起来,打起来!
虽自己亲自下场,和绿茶对线有点无聊但看旗鼓相当的对互掐,还是挺带劲的。
江樱樱心中放肆地傻笑,面上还要做出一个“你们不要再打了啦”的表情。
或许是演的太不走心,凡人少女敏锐地切换状态,把火力对准了她这个吃瓜群众。
作为盟主的远房表妹,水瑶在府中如鱼得水。不仅侍卫侍女们听她的话,就连表哥那些修为高强的属下,也要毕恭毕敬叫她一声表姐。
她认识表哥的时间虽不长,仅有短短四年,可却早已芳心暗许,不愿仅仅做府中的表姐。
念及此处,她双眼微眯,走到江樱樱身前,露出一个自认恶毒的微笑:
“告诉你,其实表哥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
“那是谁。”
江樱樱放下了中的茶水,好奇道。
“我都听冯爷爷了,表哥知道你不是江姐姐,只是把你当替身而已。”水瑶扬了扬巧的下巴,念出致命一击:“表哥最喜欢的人,从来只有江姐姐。”
冯爷爷是不会骗自己的,江晚玉已经不在了,她只需要想方设法,挤走表哥身边其他的女人。
“我知道了,可我现在暂时不想谈情爱,谢谢。”
就这啊,江樱樱淡定地咽了口茶。
原来萧昭喜欢我已经喜欢到路人皆知了,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在心中的羞涩了一下。
纯憋笑憋的很辛苦,一双大眼睛停在人类少女的身上,闪烁着促狭的光。
水瑶:“”
她明明是在让这只簪子精认清自己。
“姐姐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别人,你不是江姐姐本人的。”她笑的楚楚可怜:“但也请姐姐明白,表哥对你的来路了如指掌,他不是那种会因为一张相同的脸,而对你另眼相看的人。”
“噗呲——”
兔妖忍不住了,笑的一头扑倒在床上,裹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
“你们笑什么!”水瑶有点恼火,口不择言道:“听那位江姐姐美貌温柔又落落大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替代的。”
“纯,别笑了。”
江樱樱满脸诚恳:“你的对,再多几句,我
想更全方位的认识自己。”
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水瑶捏着裙角,皱眉思索要如何下去。
然而,她失去了继续下去的会。
紧闭的房门骤然被推开,夹杂着浓重的寒气和锐利的风雪,把房中积蓄的暖气驱散了大半。
江樱樱一个激灵坐起,正准备再添一只大氅,却惊讶的发现——萧昭倚在房门上,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这人似乎是狂奔了一路,如今气息不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跌跌撞撞走上前来,无视了旁人的惊呼,眼里只能看得见江樱樱一人。
萧昭一路奔来,仿佛未用任何法术。他的头发被雪水打湿,大氅下还滴着水,嗓音里是变了调的颤音:
“六年前,摇光城中,你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
替身梗很有意思,不过到此为止了。
江樱樱收拾了一下心情,方才她已经想通了:暂时不恋爱归不恋爱,一样能够迎接崭新的身份。
她抬头浅笑,轻轻回答了对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对呀。”
作者有话要:这周末也有那个的掉落,时间不定=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