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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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弟们把师尊围在中间,其中季云还大着胆子伸出指,在对方如雪般的脸颊上轻轻一戳。

    南宫瑜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双眼平视前方,又恢复了雕塑形态,仿佛方才众人听到的声音仅仅是幻觉。

    “这真是奇了怪了”

    魔君绕着师尊转了几圈,试探性地在对方拖至地面的洁白衣袍上踩了一脚。

    剑气猛地将他甩了出去,鞋印在衣摆处还未停留半息,转瞬就已不见了踪影。

    “还有反应!刚刚那句话确实是他的。”季云这下确定了,嬉皮笑脸道:“师尊,您老人家再开一次金口呗。”

    南宫瑜无动于衷。

    “我陪您练剑怎么样?”

    季云的神情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英勇,揽云剑虚握在心:

    “咱们练他五六七八个时辰。”

    南宫瑜不为所动。

    “师尊的灵魂,有声音。”

    白漓素撩拨琴弦,在尾音落下后轻声低语。

    “白师兄,此话怎讲?”

    刚从粉色泡泡中爬出的师妹好奇地问。

    琴师讲话就是不一样,突出一个玄之又玄,要是再不解释,完全就是云里雾里。

    两声单薄的音符从琴弦中跃出,白漓干净的眼眸眨了两下,似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法。

    “师尊从前的灵魂,是没有声音的。”

    同样一头雾水的季云同师妹面面相觑,但很快就释怀了:师尊对外界反应越来越大,总归是进步了,好事!

    “我们不如趁热打铁,多和师尊话!”

    樱樱显然是代入了现代社会中的例子:“交流的越多,不定就好的越快,很多医学奇迹就是这么来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季云清了清嗓子,盘腿坐上石桌,准备从五百年前到五百年后。

    他越讲兴致越高,越讲越眉飞色舞,终于换得剑圣一个嫌弃的眼神。

    “吵。”

    南宫瑜蹙眉。

    “师妹,你的建议真的有用!”

    季云喜形于色。

    不过师尊也有嫌人话多的一天,还真是有点一言难尽呢。

    几人谈话间,凤凰已经整理好了被风吹乱的红玉冠,走到了梨树下。略显浮华的饰品戴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几分天潢

    贵胄的味道。

    他在少女身旁停住,想到心还留有阿樱的余温,心里不由痒痒的,忍不住在衣袖下偷偷牵起对方的。

    “。”

    刚拉上没一息,师尊再次开口。

    江樱樱一个激灵,不知是被师尊还是被华容惊的。

    几人的目光统一随着剑圣的视线移动,聚焦在两人交叠的袖口处。

    凤凰微微侧身,把阿樱挡在身后,镇定自若地勾起唇角:“牵个而已,师兄们不必大惊怪。”

    “放。”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了三个字,南宫瑜星眸微沉,薄唇轻泯,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幻。

    樱樱表面上看上去一本正经,实际上大脑里一片空白。隐约间还以为回到了高中校园,而师尊,就是那个严打早恋的教导主任。

    不对,哪来的恋——明明还没答应呢。

    “不放。”

    左从衣袖里暴露在空气中,凤凰的话语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她拉进现实。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华容的声音继续响起:

    “剑圣有所不知,我倾慕阿樱数十载;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晚了一步,没有保护好她。”

    “在我眼里,阿樱是世上最好的人,没能先一步拉住她的,我追悔莫及。”

    “所以不好意思,这次我不会再放。”

    剑气精准地悬在凤凰头顶,凌厉的风吹散了他发间的玉石,晶莹剔透的珠串顺着耳边垂下,衬得他整张脸面若桃花,一双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樱樱偏头看他,只能看到一张精致的侧脸,和眼底淡淡的暖光。

    似是感觉到了少女的视线,华容转身冲她勾起嘴角,眼底淡淡的骄傲与烙印在灵魂中的信念混合,化作藏不住的喜欢:

    “以前没有做好的事,我会用每一个现在,和所有的以后去做的更好。”

    “”

    这是表白吧?江樱樱心里惊涛骇浪。

    三师兄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蹲在地上拭剑吃瓜;师尊和白师兄又一个比一个话少,很难看出他们的想法。

    她飞速环视四周,目光在师门众人身上游移了一圈,慢慢吞吞地落在容容脸上。

    凤凰笑的很好看,像天上的星星,也像春日里的深红蔷薇花。

    她觉得自己应当

    发表一下被表白感言,刚想点什么,只觉眼前一黑,连风也安静了下来。

    *

    屋内琴音缈缈,离火珠散发着淡淡的热气,把室内温度烘烤的如初夏般温暖。

    “怎么样了?”

    一曲琴音结束,华容紧张地凝视白琴师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不是很好。”

    白漓声音低沉,整个人仿佛被淡淡的忧郁包裹。

    什么叫不是很好?迎面而来的慌乱把凤凰打的措不及,他坐在少女的床前,为床上的人又披上了一件大氅。

    莲藕制成的身体并不好,他早就知道。

    如今气温回暖,连没有修行过的凡人都已换上了薄衫,可阿樱却还是披风加棉袄。

    “神魂在溃散。”白漓脸色很不好看:“移魂之术的弊端。”

    这话的没头没尾,华容却听懂了。

    移魂术当以施术者的神魂为引,把灵魂牵引至另一个躯壳里。

    施术者分割出的那片神魂,则是成为了灵魂与躯体间的桥梁。

    可如今,桥梁断了。

    阴差阳错间,阿樱唤醒了原本沉睡的前世残魂,而残魂的苏醒,则意外着——它已恢复了生。

    魂魄从阿樱的身上溢出,一点点回归原位。

    待它完全归位之时,就是桥梁彻底塌陷的那天。

    卧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茶水烧开后微弱地气泡声。

    “还有多久”

    华容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四个字从喉咙里挤出。

    他原先清越的嗓音变得干涩,犹如粗粝的砂石。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寂,久到连师尊都换了三个站姿。

    白漓收起了沉夜琴,脸上是流动着的哀伤。

    “若是没有紫金莲,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月。”

    “”

    华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凿开了一个洞,那里空空的,随着回忆一起坠落。

    *

    “我睡了多久?”

    樱樱从厚重的棉被中伸出,隔着窗边的白纱远眺天边。

    外面看起来挺亮,看样子尚未到黄昏。

    “莲藕的身体可能会供血不足,我肯定是贫血了。”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咬着食指分析道。

    “师妹你放心,我已经让我爹留意那个什么紫金莲的消息了。若是有魔修知道,一定会告诉我和我爹娘

    。”

    季云忍不住安慰她:“这帮魔修修炼的东西千奇百怪的,虽没有正派底蕴足,可他们花花肠子一个比一个多,没准还真有哪个知道催化方法。”

    “谢谢师兄。”

    江樱樱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眨着眼乖巧地道谢。

    “我想和容容还有师尊单独两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季云和白漓同时点头,带着满脸不情愿的师尊,就要离开卧房。

    “他。”

    南宫瑜指着凤凰,一动也不动。

    “他完了就轮到你了,听话。”

    季云把剑圣那根倔强的指摁了回去,和白琴师一前一后,将师尊推出了房间。

    春日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台照进屋内,在木制的地板上撒下斑斑驳驳的星点,像古老遗迹中神秘的文字。

    玉石桌案上还放着几只竹简,看上去像是尚未拆分的信件。

    “可有哪里不舒服?”

    华容逆着光眯起眼睛,再转头时,情绪已尽数藏于眼底。

    “没有。”她摇了摇头:“是不是紫金莲出了什么问题,烂掉了还是不能用了?”

    “怎么可能。”

    华容长出一口气。

    “那就是我出了什么问题。”樱樱轻而易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的身体快要不能用了,对吧。”

    “”

    凤凰不吱声。

    “我们家有句话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她坐起身,单托腮:“听逝去的人不会消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留在世上的亲人。”

    九州里的生物死去后皆会重回冥界,可自己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死了之后不一定会飘到哪里,只能轻飘飘地安慰。

    樱樱陷入了沉思,试图再找一个好点的法。

    她的睫毛很长,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温暖的掌心抚上眉下翻飞的蝶翼,华容缓缓开口:

    “你曾经问过我,我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明白,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没必要啦。”

    樱樱拨开对方敷在眼睛上的:

    “我不确定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算了吧。”

    她回答的很理智:“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只

    会浪费感情。”

    “好。”

    华容道:

    “那我们成婚吧。”

    他扬起下巴,笑的坚定又冶艳:

    “可以嫁给我吗?”

    阳光被重云与轻纱过滤,漏在华容的身上,变为了深深浅浅摇曳着的光晕。

    他站起身,光芒如流水般自上而下倾泻,像一道绚目的光线,将空荡的天地间尽数盈满。

    好像的太随意了凤凰暗自反省。

    光洁的地面上倒映着浅灰与淡金交错的影子,他的不自觉地抚上左胸,身体前倾,在流光中垂下了头。

    虽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话语格外虔诚。

    “我想和你有很多很多个明天,再看很多很多风景。”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我愿意把我能给的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我们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看花看海看月亮,再一起老,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