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州境内。

    夏天的风带着早秋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气。街道上马蹄声声，人潮熙熙攘攘。

    樱樱捧着热乎乎的烤芋头，上面淋了层厚厚的糖浆,在阳光下闪烁着焦黄色的光彩。

    刚出锅的芋头似乎有点烫，她一边吹着上方冒出的白气,一边口口地吃着。

    “还有咸口的呢,里面裹了自家晒的腊肉和咸蛋黄儿！”卖芋头的摊主接过银子，喜笑颜开：“我再给您装两个！”

    拿在中的银子又大又亮，不用放进嘴里咬,就知道成分十足。

    摊主嘴咧地更开了,要知道这一锭银子,可是能顶全家一个月的开销。付银子的公子不用找就不用找,没准两位是什么皇亲国戚。

    他们天承国一没有战乱，二没有灾害，国泰民安,百姓世世代代安居乐业,若真的是皇亲国戚,那确实得好好招待。

    他又挑了几个烤的最好的芋头，递给了连连摆的粉衣姑娘：“夫人您放心,近两天天气转凉了,我这芋头能放好几天呢。”摊主麻利地用刀子刮去略微烤焦的表皮：“您随身带着,顶饿,还香！”

    夫人？

    樱樱愣了半晌,接芋头的也停在了半空中。

    “谢谢了。”

    凤凰狭长的眉尾一挑,眼睛里尽是细碎的微光。

    他接过了芋头，也牵起了身旁少女的。

    “夫人，该走了。”

    “可是好像”樱樱觉得哪里不对,明明还未成婚。

    眼瞅着二位贵人越走越远，卖烤芋头的摊主抹了把在烤炉前渗出的细汗。

    今天可以早些回家，路上给孩子们买几个糖人，再给娘子买根夜里会亮的簪花。

    *

    樱樱捧着中的芋头，胳膊上还挂了五六只：“容容，我们接下来的两天都要吃芋头了。”

    “那桂花鱼和红烧肉怎么办？”华容接过她胳膊上的大芋头：“喏，前面就是醉霄楼了，听闻是凡人开的酒楼，属于第四州的特色。”

    连半秒都没有犹豫，樱樱果断在芋头与酒楼之间门，选择了红烧肉与桂花鱼。

    这里是第四州，与其它几州不同的是：第四州并非全民修仙，百分之九十都是凡人的领土。

    生活在这的人们，仅仅是对术法修炼有所耳闻，鲜有人接触过修仙者。

    樱樱和华容也入乡随俗，有一搭没一搭的扮演者一对凡世中的眷侣。

    凤凰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状若不经意开口：

    “我们下一站去哪儿？”

    “去第八州怎么样。”樱樱咬了一口仍带热气的芋头，含混不清地表达：“我还没见过那种有尾巴的人鱼”

    此时正是午后十分，少女的鼻尖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阳光像羽毛般落在街道的绿瓦红墙处，也落在她光洁的侧脸上。

    见对方迟迟没反应，樱樱蹙眉：“我的身体早就好啦。”

    起来，自从有了凤凰的尾羽后，她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现在这个身体的资质，甚至远胜过刚来九州时附身的江晚玉。

    华容眯起眼，用表情无声抗议。

    去没有危险的第四州尚可，阿樱大病初愈，万不可前往神秘莫测的海域。

    明明是只凤凰，怎么在一起后像只鸡妈妈？还是什么都管的那种。

    樱樱不解，就算红烧肉和桂花鱼也没有令她消气，她低头负气咬着红烧肉，决定这次才不妥协。

    要知道，距离她拥有新的身体，已经过了一年有余——在此期间门能跑能跳能吃能睡，根本未感到分毫不适。

    “噗嗤。”

    华容轻笑出声，递给少女一碗剔过骨的鱼片，又娴熟地撩起袖子，开始帮对面的人儿剥虾。

    “阿樱吃这个。”

    他把虾仁送到对方嘴里，顺便拿帕擦掉少女嘴角的酱汁。

    指尖感受到樱樱脸颊的温度，华容不自觉勾起唇角。

    阿樱有体温，有心跳，以后也会一直安然无恙下去。

    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几年前，在找不到解决办法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每一天都要眼睁睁看着少女的灵魂一点点消散，心像被无数把锋利的玻璃切割成碎片，每个碎片上都是她的影子。

    而他也仅仅能看着，甚至还要仔细地看着——若是阿樱一旦魂飞魄散，这些就是她留在世间门最后的回忆。

    哪怕痛彻心扉，也要妥帖收藏在记忆里，留为最珍惜的影像。

    简直像在自虐。

    好在现在一切都没事了，念及此处，凤凰嘴角的笑意愈加浓郁，忍不住捏了捏少女的脸。

    竟然还笑？樱樱忽略了脸上的凤凰爪，状若凶狠地咬下鱼片，清甜的食物香气在口中扩散，不间门断地冲击着味蕾。

    “再来一碗。”她闷声把碗递给凤凰：“多放点汤汁。”

    “想看人鱼，不用特地跑到第八州的。”华容满脸真诚：“我族和海族素有贸易往来，下个月十五号，海族的商队将抵达第五州，到时候我们去看可好？”

    樱樱慢吞吞地把目光移到妖王漂亮的脸上，对方表情真挚，态度诚恳，乖巧程度

    “人鱼和海都想看。”她干脆地回答。

    “那就太简单了。”华容眼睛越来越亮：“可以把海族们安置在第五州的水域，阿樱想什么时候看他们都可以。”

    “唔也行吧。”

    ^

    一个月后，第五州南部湖泊旁。

    人鱼们完全不清楚即将成为珍稀生物，在第五州展览数月的命运，他们感激又矜持地接受了妖王的邀请。

    这次妖王不仅盛情挽留商队在第五州多待数日，而且还大兴土木，仿造海族的建筑特点，在湖泊底部修建了两座水晶宫殿。

    人鱼们安顿好后，一位侍女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传闻新任妖王年少有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对呀对呀。”另一位人鱼侍女红着脸声附和：“妖王气宇轩昂，自是英俊非凡”

    “而且还很细心呢。”第三位人鱼忍不住摸了摸水晶宫的墙壁：“你们看这宫殿，同我们在海族时所住的并无一二。”

    “那是自然，毕竟这次是三公主亲自随商队前来哩。”最早开口的那位人鱼兴奋道：“我去年同商队来过第五州，当时仅住在大使馆内，可没有这种待遇。”

    “三公主是第八州最漂亮的人鱼，妖王他会不会”

    “你们真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被唤作三公主的人鱼轻叹一口气：“在本宫面前聊这些便罢了，有外人在时休得提起。”

    “三公主放心。”人鱼们一拥而上，你一言我一语：“公主有倾城之姿，妖王青睐于公主，也在情理之中嘛”

    三公主奈绪面上波澜不惊，显然没有被属下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远离了海族的宫殿，没有繁文礼节的桎梏，她仿佛一尾自由的鱼，从无形的大鱼缸中解放了出来。眼下她心情不错，眼眸微动，拂了把耳间门随海浪摇曳的发丝，难得同这群侍女们聊了起来。

    “海族平日消息闭塞，鲜少与外界交际，你们应当是不知道，妖后已经有人选了。”

    人鱼们果真满脸惊讶：

    “真的吗？是谁呀！”

    “公主殿下英明！连几州之外的妖族事宜都清楚。”

    “妖王那般玉树临风，妖后定也是沉鱼落雁不过再好看的女子，也不及三公主殿下。”

    “你这丫头”奈绪无奈：“这话若是被妖王听去，水晶宫殿可就没得住了。”

    “属下知错。”侍女吐吐舌头。

    在海族的三位王女中，三公主素来是最好相与的那位，因此她并不怕对方责罚自己，大着胆子继续开口：

    “可这座水晶宫，难道不是妖王为了招待我们而建的嘛”

    才不是呢，奈绪心想。

    早在数月前，妖王曾递过前往海族的拜帖，详细询问了前往第八州游览的注意事项和危险事宜还是双人旅行。

    可惜大海深处并不安宁，三公主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与其带着未来妖后在陌生的族群约会，在第五州模拟一处海族宫殿，安全指数实在是提高了不少。

    这些话没必要同属下们讲，奈绪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未来妖后喜欢水晶宫，也不定呢。”

    她这次特地带了比往年多出数倍的人鱼，亲自跟随商队前往妖族，就已存了拉拢新任妖王的心思。

    父亲即将退位，若是对百年后的争王有帮助，她十分愿意送华容一个人情——

    比如在妖后面前好好表现，多多介绍海族的风土人情之类的？

    “公主殿下，妖后是什么样的人？”侍女们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双双眼睛眨呀眨。

    “是一位很传奇的人类女子。”

    奈绪沉吟道。

    海族消息虽封闭，但她身为三王女，知道的自是比普通人鱼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在脑中思忖片刻，想到曾听闻过的妖后事迹，秀眉微蹙，不确定地开口补充：

    “或许，用传奇二字，也远不能形容她。”

    ^

    传奇的江樱樱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人鱼——还是有尾巴本的。

    “原来你们不能在岸上行走呀。”

    她努力平复内心地激动，好奇地打量面前银白色头发的少女。

    人鱼的五官和身形皆与人类无异，只是在腰部以下的地方不是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鱼尾。这条大尾巴并非直接暴露在空气里，而是包裹在一层薄薄的透明水膜里，行动时悬浮在半空中。

    尾上的鳞片在阳光照耀下，随着人鱼公主的呼吸轻轻摇曳，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犹如璀璨的明珠。

    樱樱心痒痒的，想摸摸那条尾巴。

    “不行呢。”人鱼少女抱歉地笑笑，她声音温润，泠泠如玉，面上犹带三分暖意。

    那真是太可惜了，樱樱没来由想到白师兄身边的那位——看来并不是每条人鱼，都有像千雪一样，在陆地上行走的勇气。

    ^

    在打量海族少女的同时，奈绪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人类女修。

    她身着淡青色的薄纱外套，内里是嫩黄的柔软短衫，一头乌发绾成两只巧的发髻，几缕发丝顺着脖颈垂下，勾勒出精致的下颌和巧的耳垂。

    不，现在应当不算人类了，奈绪垂头，掩住眸光中的惊诧。

    她分明在这名叫做江樱樱的人类身上，感知到了凤凰尾羽的气息。

    众所周知，凤凰顺应天地而生，而尾羽乃是凤凰一族的传承之物，难道妖王对她竟情深至此

    奈绪不可避免地想到对方的伟绩——为了拯救将要陨落于天道之下的九州，这个人类曾赴汤蹈火，哪怕被世人所误解、承担着莫须有的骂名也在所不辞。

    她是九州的英雄，听在人族的第一大宗门里，还供放着她的玉石塑像。

    念及此处，三公主肃然起敬。

    就算这位漂亮女修没有妖后的头衔，她也要努力获得对方的友谊。

    “我是海族的三公主奈绪。”人鱼上前一步，语调温温柔柔：“久仰江姑娘大名，姑娘往后若是想来海族游历，第八州的每一条人鱼都欢迎你。”

    樱樱：“谢谢。”

    现在的生活无忧无虑，一定要挑出点不尽人意的地方，或许就是太出名了吧，樱樱扶额。

    她真的没想过洗白后遗症会这么大。

    在妖族、魔修还有九州联盟等多方势力的努力下，记忆水晶不要钱似的投放在大江南北，加之绘声绘色的宣传，知名度比人人喊打时还要更上一层楼。

    起初的几个月，她还有心情拆拆礼物收收竹简，感慨一下记忆水晶拍的不错，把自己每根头发丝都拍的很是上镜，有后世的流量明星内味儿，很好！

    到了后来，拜帖和灵石堆满了山脚，樱樱后知后觉的发现——哪怕去商铺买只装灵石的袋子，也会被激动的围观修士们认出来。

    好在她一向脸皮厚，曾经还当过万众瞩目的天才炼丹师，现在当大明星也不至于怯场但偶尔也想过普通女修的生活。

    樱樱抱歉地看了海族三公主一眼。

    本来还以为，至少凡人世界的第四州，和海族所在的州是没人认识自己的。

    她在心中悄悄叹气，看来日后去海族旅行，怕是要准备一条防水的面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