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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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声控灯亮起,许岁吓一跳。

    何晋含着烟,两插兜靠在防盗门旁边,周围烟雾缭绕,他脚边有几个被踩扁的烟头。

    “你怎么在这里?”许岁挺意外。

    何晋站直身,取下烟:“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接。”

    许岁拿出,上面的确有几通他的未接来电:“放在包里,忘记拿来看。”她问:“找我有事?”

    三友可能听出她的声音,在里面不停挠门,细声细气地叫几下。

    它胆子太了,家里没人时,就当自己是只玩具狗,趴在床底乖乖隐身。

    何晋仔细去听:“什么声音?”

    许岁没答,拿脚尖扫开地上烟头,开了锁。

    一个黑绒绒的毛线团忽然窜出来,何晋被烟烫了,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三友激动坏了,直立站着,两只爪子交替挠许岁的腿,尾巴马达一样使劲甩。被抱起来以后,又左扭右扭,热情地舔她脖子和下巴。

    许岁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迎接仪式带来的幸福感。

    何晋问:“什么时候养的狗?”

    “最近。”许岁嘴角笑意尚未收回:“进来坐?”

    何晋跟进玄关:“宠物店买的?”

    “领养的。”

    何晋关门动作一顿,想起今天中午看到的情景:“在陈准那里?”

    许岁放下三友,点了下头。

    她弓着身,好容易从鞋柜里找到双一次性拖鞋:“之前你那双仍掉了,就穿这个吧。”

    这话从她口中轻松出来,好像对那段过往完全放下了,可他们分开也不过月余而已。表面上是他主动放,可看来她才是洒脱的那一个。

    何晋没去接拖鞋,忽然向前一步,将许岁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玄关顶端是盏明亮白炽灯,少几分朦胧感,能够将她看得更仔细。

    他压过来想亲她。

    许岁:“想清楚。”

    何晋蓦地顿住,睁开眼看她,她目光并未逃避,神态和气息都平静,不含半分情欲。

    他泄了气,半天才:“我没和沈宁薇在一起。”

    “这我无能为力,恐怕帮不上忙。”

    “你知道我想什么。”

    三友以为许岁挨欺负,绕着两人脚边汪汪叫,又退又进,可能内心也惧怕,却试图去咬何晋裤脚,想将他拉离主人身边。

    许岁两臂曲在胸前,上还拿着拖鞋:“你先放开。”

    何晋不动,仍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中午看到你和陈准在一起,你们之前不认识似乎不太可能,我只想知道,你们”

    许岁重复:“放开话。”

    何晋绷了下唇,松开。

    许岁从旁边退出来,把一次性拖鞋放回鞋柜:“你想知道什么?”

    “你和陈准的关系。”

    “上过床。”

    何晋猛然怔住,仿佛有个石子卡住了喉咙。

    “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后来我和他断了联系,也是前几个月才碰上的。”许岁看着他: “我们分与他无关,劈腿的人不是我。”

    何晋用了半分钟消化她前面那些话,又颓然地扯松领带:“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许岁笑了笑:“道歉我接受。”

    “这段日子我睡眠不太好,总想起以前,原以为你也和我一样,”何晋稍顿,舌尖尝到苦涩的滋味:“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许岁叹一口气,无奈道:“分是你提的,你又委屈什么呢?”

    何晋掌撑着墙面,抬眼看她:“我还有会吗?”

    许岁摇头。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都沉默不语了。

    三友也没再叫,乖乖趴在许岁旁边,一只脚搭在她刚刚换下的鞋子上。

    鞋柜摆着一盆绿植,近日忘记浇水,叶子打蔫。

    许岁随摘掉几片黄叶,耐心等了一会儿,朝客厅指了指:“还进来坐坐么?”

    何晋深吸一口气,抬腕看看时间:“休息吧,改天再聊。”

    他走后,许岁洗了个热水澡,本来满身疲惫,躺到床上反而无法入眠。

    时间不早,窗外马路恢复寂静。

    她扭头盯着映在墙上的树影,又一次想起那只边牧,不知它现在痛不痛,能否熬过今晚。她挺害怕明早醒来接到它离开的消息的。

    许岁抬揿亮床头灯,三友睡在衣柜旁,听见动静抬起头看着她,黑黑一团,通过光线反射才能找到它的大眼睛。

    许岁叫:“三友?”

    它歪了下头。

    许岁又叫一声。

    它的脑袋立即朝相反方向歪,好像终于知道这是它的新名字。

    许岁笑笑,多叫几次。

    三友似乎明白主人在逗它,不再回应,把下巴搭在垫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一种无声陪伴。

    忽然振了下。

    许岁取来看,是陈准发给她的一条短视频,画面中边牧趴在医院的格子间里,状态仍然欠佳,却在大口进食。

    许岁不自觉弯起唇角,翻身趴在床上,又重新看一遍。

    陈准紧接着发来文字:“它身体多疼都在努力吃饭,求生欲比我们想象中强很多。”

    看着这行字,许岁竟有些激动。

    她抬眸扫一眼屏幕上方时间,差十分钟零点,动动指,“还没回去”几个字出现在编辑栏。

    可寻思片刻,许岁还是删去了。

    陈准盯着左上角的“对方正在输入”,却很久都没等来她的回复。

    但这种感觉挺奇妙,她没睡,两人都在看彼此的对话框,无论她犹豫什么,这一刻脑海里必定是在想着他的。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后脑枕着椅背,又打字:“有消息通知你。睡吧。”

    这次,许岁关掉和床头灯,闭眼睡觉。

    原本打定主意不再踏入宠物医院半步,可第二天醒来许岁又反悔了。

    她惦记着那只边牧,没和陈准打招呼,下班自己开车过去的。

    陈准没在,处置室里只有林晓晓一个人,面前架着在直播。

    昨天的视频发到上后反响不,很多人都在评论区里留言,给边牧打气加油,希望它能坚强活下来。

    大家都想看一看它的状态,于是林晓晓下班过来开直播。

    对着处置台,它后腿刚刚换完药,在用镭射烤电,帮助伤口愈合。

    林晓晓悄悄和许岁打招呼,嘴上仍回答大家问题。

    许岁过去,摸了摸边牧的头。

    家伙仍然抖得像触电,没有麻药缓解,每一次换药和烤电对它来都是炼狱之苦。它无声无息地瞧了瞧许岁,费力抬头,鼻子往她身上缓慢蹭着。

    它竟认得她。

    林晓晓稍微调整角度,尽量将许岁挪出镜头。

    有人给边牧起名叫来福。

    晓晓:“叫‘来福’的太多了,有没有其他选择?”

    直播间立即出现一大堆名字。

    “‘旺财’是在开玩笑吧,它可是个女孩子。”林晓晓逐条消息看过来:“等等,‘瑞瑞’很好听。”

    双瑞象征吉祥。许岁冲林晓晓声:“这个好。”

    林晓晓一拍:“那行,回头告诉陈准,就叫瑞瑞吧。”

    接下来的几天,许岁抽空就会过来看瑞瑞。它精神依旧欠佳,好在食欲不错。

    许岁内心已经接受义工这份工作,陈准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她跳进去了,想上也上不来。

    休息日,许岁回顺城住了一晚,不得已带上三友。郝菀青把三友好顿嫌弃,它又黑又丑,养来没用,炖掉都吃不到几两肉。

    三友还贱兮兮冲郝菀青摇尾巴,一有会就凑过去翻肚皮让她摸,卖力讨好。

    这次回来许岁还遇见一个人,是曾经无数次安利港台言情给她的高中同桌。

    读书那会儿两人关系很要好,大学以后联系才变少的,后来都忙于工作,只在过年时才互相问候一下。

    她们找地方坐下来聊了会儿,同桌告诉许岁她要结婚了。

    许岁问:“没听你提过,我认识么?”

    “就我家邻居。”

    许岁搅着咖啡:“那时你好像,就算永远单身也不和他在一起。”

    “逃不开躲不掉,就凑合过吧。”她口中嫌弃,神色间的欢喜却藏不住:“到时候一定来,还想着打电话告诉你呢。”

    许岁笑笑:“一定。”

    这天傍晚,许岁返回南岭。下高速后她直接去了宠物医院,陈准也在,三友见到他撒起欢,跳进他怀里不出来。

    林晓晓边直播边在镜头后面啃面包,调皮地跟许岁挤眉弄眼。

    瑞瑞趴在格子间,竟朝许岁摇起尾巴,这是被救以后,它第一次向外界示好。经历绝望以后,它也在尝试重新接纳人类。

    许岁蹲下来,凑过去亲了亲它,完全忘记当初救它时的环境。

    它精神一般,但身上皮肤病肉眼可见的有所好转,恶臭味变淡了,渗液也减少,那些黑色痂壳脱落大半,只剩一些红红的新肉。

    陈准走到她身边:“吃了没?”

    “没。”许岁抬头:“你呢?”

    “面包。”和林晓晓一样。

    许岁问:“它白细胞降了吗?”

    “降到32,离正常值还有些距离。”他拉来一个矮凳,往她腿边碰了碰。

    “谢谢。”许岁挪过来坐着:“那后腿用不用截肢?”

    陈准蹲在她旁边:“可能不用,敷药还是比较见效的。”

    许岁点点头,“那就好。”

    忽然没了话题。

    两人视线都落在狗的身上,听着林晓晓直播讲话。

    陈准扭头看她:“回顺城了?”

    “嗯。”

    “许伯身体怎么样?”

    “还好。”许岁想起来:“我妈给你腌了萝卜,还有带给陈叔的蘑菇干和老班章,放在车里,待会儿拿给你。”

    “不着急。”陈准指了下后面桌子:“吃个面包垫垫肚子?”

    “好啊。”许岁要起身:“我去拿。”

    他抬按住她,下感觉跟几年前差不多,薄薄的肩,指尖刚好触到她锁骨:“坐着吧,我来。”

    正着,林晓晓那边传来点动静。

    她提高音量:“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肮脏想法!”

    陈准走过去,看到直播间对话框里有人提出质疑:这狗都病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心情开直播赚钱?吃相太难看了吧。

    林晓晓立即反驳:“开直播也是大家想看瑞瑞,好心人捐助的钱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动,全部用在救助上。”

    屏幕又蹦出一行字:用不用谁知道,里面水很深,骗骗善良人罢了。

    林晓晓气愤道:“我们所有账目都公布在站固定板块,每月更新,每笔都很清楚,长眼睛就去看!”

    一时间,直播间里沸腾起来。

    有人帮忙回怼,也有人暖心安慰。

    陈准背敲两下林晓晓后背,凑近一点低声训她:“叫什么劲呢?多看看那些好的评论。”

    林晓晓紧咬下唇不话,眼眶气通红。她下班以后倒了两趟公交车,没顾上喝一口水,偷偷蹲在镜头后面啃面包,可无论怎样付出都有人质疑,她只是觉得很委屈。

    林晓晓低头抹了把眼睛。

    陈准拧着眉,想不通这有什么好哭的:“哭什么哭,你是不是有毛病”

    话没完,他腰间一疼。

    陈准嘶了口气,扭着腰弹开一步。

    许岁不知何时站到他身旁,掐他的才收回,口型:“别她了。”

    陈准揉着腰,闭了嘴。

    那人又连喷好几条——

    “就是在作秀,这叫利用。”

    “假慈悲,怎么不去救鸡鸭牛羊?”

    “赚钱赚到软吧。”

    “直播完把它们卖掉还能赚一笔。”

    许岁两搭着林晓晓肩膀用力捏了捏。

    她有轻度近视,稍微凑近,刚虚起眼看几条,眼尾忽然一晃,陈准臂擦着她耳朵伸过来,废话没,简单粗暴把人拉黑了。

    许岁扭头看他。

    陈准也侧眸。

    都是弓着身的姿势,距离很近,他学她用口型:“爷还真不缺那点钱。”

    许岁点点头,视线转回去:“缺的的确不是钱。”

    “什么?”陈准直起身,还在揉腰。

    “没什么。”许岁指着屏幕上弹出的新消息,对林晓晓:“有人问你瑞瑞几岁了。”

    林晓晓抬头看一眼许岁。

    许岁冲她笑笑。

    她抹把眼睛,整理好心情,继续直播。

    结束以后,林晓晓和孙时一块离开的。

    许岁准备去取车,陈准一同过去拿东西。他两大步跨下楼梯,与她并肩,顺接过她腕间的牵引绳。

    宠物医院位置不明显,要途径一段光线昏暗的窄马路,再穿过十字路口,才是停车场。

    三友时走时停,遇见树干或栏杆总要认真嗅一番。

    两人不得已放慢脚步,许岁等在旁边,紧了紧领口,“这些年质疑一直都有?”

    陈准单插着兜:“嗯。”

    “你们作秀,你不生气?”

    陈准看了她一下:“生什么气?如果作秀能达到目的,有什么不好?”

    许岁没想到他答得这样坦然。

    陈准拉了拉牵引绳,继续往前走:“利用视频和直播把救助过程呈现给别人,引起社会关注和共鸣,令遗弃和伤害动物的现象得以改善,才叫公益。”

    许岁挺敬佩他这份坚持,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问题:“如果要你回答猫狗和鸡鸭牛羊之间的区别,你怎么?”

    “你呢?”

    许岁认真想了一下,她可能无言以对。

    她转头瞧着他,“答不上来。”

    陈准:“猫狗属于陪伴动物,鸡鸭牛羊被定义为禽畜类,分类不太一样。但无论陪伴还是上餐桌,到底都为人类服务的。”他抬高臂,轻而易举碰到树梢的叶子:“反过来看,人重感情,如果养一只羊,相处久了,舍不得杀掉,也完全可以当做宠物来对待。”

    许岁不禁歪头,看到陈准讲话时的专注神情。向前回忆,忽然发现,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满嘴游戏和篮球的讨厌家伙了,无论外貌还是心智,都被一种更为成熟的特质所取代。

    陈准:“所以没必要杠,懂的自然懂,我比平常帅?”

    许岁转回头,不话。

    “问你呢,一直看我干什么?”

    许岁:“你头上有树叶。”

    陈准视线还定在她侧脸,直接歪了下头,真有一片叶子掉落,他才抬扫几下短发。

    他接着:“在不了解一件事的真相前,合理质疑很正常,林晓晓心眼,才会在意那些评论。”

    以前都是周媛做直播,最近她出差,才临时换上林晓晓的。周媛年纪稍长一些,经历得多,比较会控制自己情绪。唇齿反击并不是武器,将救助这件事不厌其烦传递出去,大家了解了,自然得到认同。

    许岁:“那你话也该温柔点。”

    陈准埋头走路:“又不是我女朋友,瞎温柔什么。”

    “你不爱林晓晓么。”

    这话来自何晋家聚餐时,陈准的误导。她此刻话欠斟酌,原是玩笑一句,可听着味道不对,多日接触令许岁得意忘形了。

    许岁指挠了挠额头,闭了嘴。

    陈准也没话。

    夜晚风大,落叶在花坛边打着旋儿。

    三友再次停下来,陈准也站住。

    不知不觉许岁多走出几步,伴着外界嘈杂,他低声:“我爱谁,你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