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徘徊之女(二)
新一看着上被锄头磨出的伤口,陷入了沉思。
作为一个已经种了十多年地的农民,他本应该对此得心应才是,但现实却是,他在早上下地干活前,甚至有点分不清这些农具的作用。
这不正常。
他皱着眉头想道。
身上的衣物陈旧且肮脏,可自己明明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而且家里的记事本上全是别字和拙劣的图画,但他明明认得字。
就在他拄着锄头,低着头在地里发呆的时候,同村的姑娘兰突然冲过来拉住他就跑。
“喂!你——”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完就被打断了。
“快!快和我来!村长叫我们所有人立刻到禁地门口去!”兰拉着他的,急匆匆地跑向远处湖边,女孩的声音惊慌中带着一丝抱怨,“听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闯进来的外乡人!”
祭祀日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外乡人?!
一种古怪又陌生,充满恶意的愤怒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强行将这股没来由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面容清俊的少年没有吭声,沉默地跟着少女来到了湖边。
此时正值盛夏,湖边的徘徊花开得正好,尽态极妍的花朵点缀在翡翠色的湖水旁,如同给镶了一圈艳丽花边。
湖边伫立着一面巨大无比的山岩,方方正正,如同一扇合拢的大门,这山岩下已聚集了很多人,各个表情凶恶,眼神冷漠。
有人大声抱怨着:“为什么巫女总是喜欢乱跑呢,她就不能在神庙里好好待着吗?这次竟然还带了外人进来!她知不知道我们上个月刚送走了一批!”
“可是,可是这也是好事吧”一个声音弱弱反驳道,“把他留下,他外来的血脉就能减轻遗传病呢!”
“放屁!”一个红着眼的男人冲出来就给了刚出声的那个人一拳,悲愤道,“多了一个人,就要少一个人!到时候你选谁?!”
“都是巫女的错!都是她的错!”
新一拉着兰躲在一边,震惊地看着喧闹的人群一拥而上,用地上的石块砸向苍白着脸,张开臂拦在石壁前的那个巫女。
她的面容模糊,但身量纤细无比,弱得就像一株可被风雨随意折断的花草。一个个坚硬的,带着锐利的边缘的石块狠狠砸在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身上,有鲜血从她身上流下,浸透了雪白的衣襟,在上面绽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花。
她张开臂,面对着充满恶意的人群,始终没有从石壁前让开一步,如同巨龙拼死守卫她的珍宝。
“不,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们!”她的声音嘶哑而破碎,仿佛嗓子被利刃刺穿过一般,“不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把他交出来,死心吧!”
人群停止了攻击。
他们沉默地,怨恨地盯着这个不懂事,不知恩的巫女,每个人的面孔都如阴影般扭曲,每个人的眼睛都如恶狼般贪婪。
“你还有六天时间。”一位村民冷冷地,“要么你把他交出来,要么你把他赶走。”
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目睹了这荒诞一幕的新一和兰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过去扶起了那个因为流血和疼痛而跪倒在地的可怜巫女。
“您您没事吧!”兰担心地问道,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心地帮忙按住巫女额头上狰狞的伤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而且,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您有点怨恨,可是我,我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巫女只是一把推开了少女,她仍旧守在石壁前,声地,嘲讽地道:“你、你们,终究都会变得一样。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更好地活下去罢了。”
“滚!”
被巫女赶走后,兰和新一忧心忡忡地走在村里的鹅卵石路上。
新一始终皱紧眉头,面露沉思之状。而兰则不停斥责着那些蛮横无理的村民。
“他们昏了头了!即便是来了外人,也不能这样对巫女吧,只要——”她突然停了下来,瞳孔紧缩,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良久,她颤抖着嘴唇,把脑海里突然冒出的那句话慢慢了出来:“只要,杀了他。或者杀掉别的一个什么人就好了。”
“不不不不我不会——”
“兰!”新一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犀利,他拉住眼前的少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着声,一字一句地问道,“刚才那些村民里,是不是没有老人?一个都没有?”
“没有,好像真的没有——”兰白着脸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新一扯了扯嘴角,脸色无比难看道:“而且,我觉得很奇怪的是,这里的每家每户,基本上只有一个孩子。”
“那么你,剩下的老人和孩,都去哪里了呢?”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的声音在重复着:个,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
柳生杰被维尔从禁地里放出来后,就看见他可爱的,原本快乐得像是一头鹿的巫女满头鲜血,狼狈至极地缩在一旁。
在禁地里,隔着一扇石门听到了一切的黑发男人沉着脸走上前,抱起了那个因为痛苦而瑟缩的少年。
平日里温和爱笑的男人此刻脸色十分阴沉,显得无情又冷酷。但他的却无比温柔地安抚着少年单薄的脊背。
“嘘——嘘——没事了,维尔。他们走了,没事了。”男人的语气宽和而柔软,充满着怜爱之情。但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深紫色眸子闪烁着无比残酷的杀意。
“别害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柳生先生,对不起。”少年缩在他的怀抱里,声音里充满浓浓的愧疚与悲伤,“我不应该带你来村里的,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泪水从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滚落,那珍珠般晶莹剔透的泪滴砸在男人的胸口,让他心口止不住地发烫。
“你走吧,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少年擦了擦眼泪,紧攥着拳头,低着头无比平静道,“花你看过了,很普通,和山外边的一样,以后请不要再来了。”
男人环抱住他的臂瞬间收紧。
柳生杰笑了笑,下巴抵在少年的头顶,将其整个埋在自己怀里,臂越勒越紧,像拥抱住了全世界。
“又傻话了。”他上挑的眼尾带着一丝决绝的狠意,声音轻柔无比,低下头轻嗅了一口少年发丝里浓郁的柑橘香气,他温声问道,“我不会自己离开,想都别想。”
“我们一起走吧。”
“我带你回家,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你见过海吗?我家在海边,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时光仿佛重合了一般,在许多年前的昏黄岁月间,仿佛也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在一个封闭、愚昧、落后的山村里,在这样一扇巨大的古老石门前,对一个满身鲜血的巫女伸出了,出了那句寄托二人一生爱恨的邀约。
“茜,我们一起走吧!”
命运的织飞梭不停,记录着传真相的绘卷已然被掀开了血腥一角。
少年没有答应他。
他早已没办法离开这片土地了。
柳生杰此时坐在神庙卧房的草榻上,看着少年在房间里忙前忙后的身影,不禁皱起了眉头,回想起了当时那一幕。
他们在湖边的绯红花海中相拥,少年冰冷如瓷的指心翼翼地触碰描绘着男人线条凌厉的侧脸,如同触碰着自己的梦
境。
他伸出另一只,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使他原本悦耳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
“这些锁链,这些肮脏的锁链绑得太紧了,柳生先生。”他温柔地笑着,眼神却悲恸无比,仿佛蕴含着一腔血色,“我没有办法挣脱,它们已经融入我的骨血,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很丑陋,请别再靠近我了。”
柳生杰没有答应,他体贴地不再追问少年充满神秘的过去,但绝不会独自离开,也绝不会就此罢。
他一定会弄明白这个村庄的秘密,然后带着他的心上人一起走。
“那个——柳生先生。”少年讷讷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起头望去,只见少年已经帮他把行李打包完毕。
“我送您出去吧。”他面色平静,语气平淡,但细听上去尾音似乎带着一丝轻颤,“让我再送您一段路,可以吗?”
他的心几乎要被这短短一句话里暗藏的卑微请求给击碎了,然而已有了计划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站起身,接过了少年里的包裹,他们擦肩而过。
男人把放在门扉上,却迟迟没有推开,他在等。
然而他想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拉住他的。
柳生杰在村子里穿行,黄昏已至,整个村庄又陷入了那种近乎诡异的寂静,他想重回禁地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叫住了他。
“大哥哥!大哥哥!”一个抱着两个布娃娃的瘦弱女孩站在一堆柴火后,非常声地对他打着招呼,那孩子冲他挥着,似乎在示意他过去。
柳生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你好?妹妹,怎么了?”他蹲下身,耐心地询问着这个陌生的女孩,他对这个村子的村民印象极差,但孩子是无辜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一个简陋但干净的布娃娃被举到了他眼前,蓝色的裙子一丝不苟,它的主人一定非常爱护她。
“我把蓝送给你!”那女孩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倔强,声音里充满着不舍,却始终坚持着没有把娃娃收回去,“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你带我去找妹妹好不好,红很想她,我也很想她,但爹爹妈妈不让我再提起她。”
“他们把妹妹送给神明大人了。”女孩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与妹妹团聚的未来,“你带我去找到她好不好,她走得太急啦,连红都没有带上。”
柳生杰闻言犹疑地询问道:“好,我尽力可是你为什么会找我呢?我只是个外乡人,不熟悉这里。”
黄昏的阳光带着垂暮之气,如同将死之人最后的体温般温暖又残酷。整个村庄被这血色的夕阳染上了魔性的色彩。
在黑发咒术师困惑的目光中,那个女孩害羞地笑了笑,无比崇拜地:“可是你白天去过了呀,神明大人的蓝带你去过神明大人的家。”
“妹妹应该就在那里。”
女孩仍旧高举的双中,蓝色裙子的布娃娃无力地耷拉着四肢,蓝纽扣缝成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