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徘徊之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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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春神刚诞生的时候,一个路过的神明送给祂一份新生礼物。

    “我不能和您一起走吗?”祂拉住风神由流云和北风织成的羽衣,懵懵懂懂地问道,眼神里充满期待,“我会很听话的,我发誓。”

    “嘘——嘘——”那善心的神明将来自极北之地的一块冰魄陨铁放在春神的掌心,竖起食指心叮嘱道,“绝不可以随意起誓哦,花花,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我们无比强大,我们掌控伟力。”

    “但我们也是规则的奴隶。”

    “我可不是在吓唬你哦。”风神爽朗地拍了拍春神的肩膀,这个飒爽英姿的神明有着一双妩媚而大气的眼睛,祂中的长弓正闪着银色的寒光,“若是背弃誓言,你将堕落成最肮脏的咒灵,天地间再无容身之处。”

    “到那时,恐怕我就得亲送你解脱啦!”祂拍拍长弓,对着一脸茫然的春神坏笑一下,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点酒,羽衣一展化为清风。

    “我要去往北境为他们送去风雪!花花,我们来年再见吧!哈哈哈哈!”

    祂潇洒的笑声如同自由而奔放的呼啸北风,将自己模糊的背影印在了春神的思念中。

    那是春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祂。

    “轰——”

    雷声如鼓,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你在些什么鬼话!快滚!快滚!”又一户人家将黑发的咒术师从家里推搡出来,那面容模糊的村民冲着他重重地呸了一口,随后砰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柳生杰攥紧拳头,低垂着头,任由雨水将他淋湿,强忍下心里涌上的愤怒和失望。

    雨水顺着他散落的头发滴落,在闪电的雪白光亮下,他的眼神晦暗无比,正如同这沉沉夜色。

    他转过身,沉默地向着下一家走去。

    “求求你们,放他自由吧。”咒术师再一次对着来开门的面容和善的大叔,声音嘶哑而疲惫,神情麻木,像是重复过了千万遍,“你们已经得到了他这么多年的庇护,已经够了。”

    “求求你们,他/她快坚持不下去了,放过他/她吧。”

    两段不同时光里,两个同样在雨夜里奔走的咒术师,用不同的声音祈求冷漠的村民解除契约,希望能够救下自己的爱人,然而他们却得到了相同的答复。

    “如果不是我们!神明大人早就死了!我们为祂付出了那么多!送给祂那么多祭品,一样样都是贵重无比!祂凭什么要违背誓言?!”原本和善的大叔立时横眉立目地斥责道,他面目狰狞,红着眼睛,带着极强的恨意指着咒术师,“为了那狗娘养的人数限制,我上个月刚送走了我的老母亲!”

    “神明自由了,你以为你就能带走巫女?你做梦!她哪儿都不许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神庙里!”

    没有人,没有人答应他的请求。他们斥责他的无知,讽刺他的爱情,践踏他的尊严,还要打碎他的希望。

    我到底——一直在保护着什么人——

    从未如此直白的面对过来自陌生人的恶意,尚且对人性抱有美好期待的咒术师在大雨中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血液混着雨水顺着被打破的脸颊流下来,砸到他的掌心,溅开一蓬不祥的花。

    啊,全部杀掉就好了吧,他这双,似乎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只要一只二级,就不会有人再拦住他,他可以带着他的巫女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些贪得无厌的罪人,本来就该死啊。

    “大哥哥!大哥哥!”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他抬起头,正看见那个在湖里找证据的青年拉着女孩打着伞站在道路尽头,那姑娘用力冲他摆着,示意他过去,“大哥哥快点过来啊

    !雨这么大,你会生病的!”

    “喂——你没事吧。”那个青年干脆撑着伞慢慢走过来,他将雨伞朝夏油杰这边靠了靠,又点了点自己脸颊的位置,“那个,你这里受伤了。”

    黑发男人幽紫色的眸子此刻如同深渊般黑暗莫测,他晦暗无神的眼睛紧盯着这个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善良青年,语调冰冷,如同审判一般低声问出了那句他问过无数次的话。

    “你,愿不愿意与你们的神明解除契约,放祂自由。”

    新一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但他只是将伞递给咒术师,满不在乎地答道:“可以啊,反正我从来就不信仰什么神明。”

    “我只相信科学。”他自信地打了一个响指。

    言罢,他诡异地看了一眼愣住的黑发男人,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问道:“我姑且问一句,如果我拒绝了,你会做什么?”

    “杀了我吗?”

    一股无形又恐怖的杀意瞬间锁定了捅破了窗户纸的短发青年,但对方只是举起双做出一个无害的动作,若有所思道:“可是只有我一个没有用哦。”

    “个,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那青年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明朗干净的笑容,左握拳敲了下右掌心,“哟西,让我来帮你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不是吗?”

    “正好,我知道一个人肯定也会同意,我带你去!”

    “我也同意!”旁边抱着布娃娃的女孩高高举起了,天真地道,“神明大人已经工作好多年啦!连我都有玩耍的时间呢!”

    “那么,解放神明分队在此成立!”

    惊觉自己刚才差点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事的柳生杰看着元气满满干劲十足的二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露出一个浅淡但平和的笑,目光坚定,轻声道:“谢谢。”

    但在那已不可回转的段崎岖而晦暗的旧日时光中,在那被泪水和仇恨压弯的岁月脊背之上,另一位同样善良正直的咒术师,他的青春和爱情,永远地停留在这个冰冷雨夜。

    他不曾有幸,遇见一个聪颖正义的朋友;他不曾有幸,有夏油杰那样强大的力量,他只是一个想拉着心上人的奔向未来的普通男人,一个内心柔软的年轻人。

    当得知咒术师被一众村民围攻时,匆匆赶到的巫女,最终见到的,是她被石块和垃圾砸得遍体鳞伤,满身是血的爱人。

    “昂!”

    她冲上去,将那个始终牢记咒术师守则,坚持不伤害普通人的年轻人牢牢护在怀里,肮脏的污血将雪白的衣襟染黑,巫女抬起头,那双美丽而清澈第一次被血红的仇恨填满。

    “你们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她嘶吼着,黑色的泪水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不祥的痕迹。她的影子逐渐拉长,扭曲变形,在众人惊恐的表情中,无数黑红藤蔓破土而出——

    “你们——全部,都该死——”

    携带着千年囚刑的苦痛与怨恨的枝条,此刻如同狰狞的利爪袭向自己的信徒,背离契约的神明开始堕化,那种碾碎灵魂的痛苦让巫女的皮肤一块块碎裂,她的哀嚎声如同天地悲鸣。

    就在这时,始终被她牢牢护住的咒术师却挣扎地推开了巫女,扑过去在阴影利爪中护下了一个哭泣的女孩。

    意变突生。

    金属穿透血肉的渗人声音传来,柳生昂呆呆地看着胸口露出的那点刀尖,忍不呕出了一口鲜血。

    “放开我女儿!”那个扔举着镰刀的村民颤抖着将利刃狠狠地拔出又猛地插了进去。

    “茜”又一口血涌出,双眼已经模糊的咒术师挣扎着向他心上人的方向伸出。

    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的巫女双瞳紧缩,尖叫一声,发出了

    一声不似人声的泣血悲鸣,她身后的阴影奇迹般地停止生长,如同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崩解开来。

    巫女颤抖着,踉跄着扑过去,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神力渡给她的爱人,但被污染了的力量怎么可能用来拯救他人呢?

    “茜茜,对不起。”柳生昂抬起,紧紧拉住巫女冰冷的,“对不起。”

    “我好冷啊,茜。”

    天亮了。

    与此同时,在灯火通明的神殿内,身着庄重巫女服的维尔德正坐在廊前的坐榻上悠闲地翻着书,他脊背挺直,银色长发倾泻而下,如一捧舒卷的流云,无数黑红藤蔓游动其间,时不时有绯红色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落下。

    一向肆意妄为万事不经心的五条大少爷正眉头深锁,背靠着门,盯着密集的雨幕发呆。没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他的面容冷酷如殿中神像。

    “啧,怎么还没回来。”他烦躁地抱怨道,“杰在搞什么?”

    维尔德头也不抬,闻言嘲讽地轻笑一声,拉长声音慢悠悠问道:“你简直像个失去笼头的迷途马驹,我的孩子。”

    “哈?老子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心我揍你!”

    大主教只是温柔地看着某个担心得要死还嘴硬的傻白毛,眼神里带着一股对其情商的怜悯,悠悠开口道:“我那亲爱的半身恐怕正在与人性的‘恶意’做斗争呢,五条先生,耐心点吧。”

    “啥人性?不是全部杀掉就完事儿了嘛,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五条悟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同样璀璨的蓝眸里是绝对理性的冰冷,“况且这种东西,杀掉也没关系吧,”

    大主教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重新低头翻看起那本有关锻造的书籍,摇曳的烛光下,他神情悲悯,眼尾却带着一抹病态的嫣红。

    维尔德轻轻抚摸着中的书页,如同爱抚着情人的脸庞,语调甜腻而缠绵,蓝眸深处仿佛有一弯鲜红的月影闪现,“他不会,那孩子的血还没有完全凉透,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他就能坚持下去。”

    “直到绝望的泥沼把他彻底淹没的那一天——”

    “啊,多么可爱啊,我亲爱的半身,真想、真想快点把他吃掉他的灵魂,该是多么温暖我真的,非常非常的饥饿”他忍不住伸出一截湿红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瓣,单捂住自己的腹,幻想着美好的未来,眯着眼睛露出满足的神情。

    “喂,我还在这呢你这个变态!”

    就在五条悟开始纠结起大主教的食谱并深深地为自己好兄弟的未来担忧的时候,他听见大主教轻轻合上书本的声音。

    维尔德看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感受着命运齿轮逆转带来的束缚松动,第一次在幻境中点亮了自己纯白的脉轮。

    “唯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随着他轻柔却坚定的话语落下,一轮盎然骄阳即将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