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花匣少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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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原太太是三年前才跟随丈夫搬到这个社区的。

    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他们经常搬家,但好在丈夫体贴顾家,儿子聪颖懂事,即便被繁重家务所累,灰原太太依旧能够保持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

    参加社区女子会纯属偶然。因为搬家时不心撞坏了邻居家的栅栏,与隔壁独居的女士产生交集的灰原太太被介绍进了这个兴趣结社。每周一次聚会,可以在会上分享自己的菜谱,交流花艺或者编织,乃至单纯的与同类人诉自己的烦恼,这个松散但有趣的集会很快就成为了灰原太太生活中的一部分。

    而认识长谷川太太,则是因为一个意外。

    “啊——抱歉抱歉,我真的是太粗心了!诶呀,这是您女儿吗,真可爱。”帮忙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一个回身不心撞到他人的灰原太太将里的照片递给面前矮消瘦的女人,愧疚道,“真的抱歉,您没有哪里受伤吧。”

    “没事,不要紧的,你是新加入的成员吗?我叫长谷川爱子,是女子会的资深成员哦。”长谷川太太爽朗一笑,并不出众的面容因为这灿烂温暖的笑意而显得生动可爱了起来。她接过那张照片,心翼翼地夹到文件夹里,语气骄傲道,“是的,这是我的女儿。她叫澪。”

    虽然已经微微发黄,但保养得很好的旧照片上,一个身穿芭蕾舞服的可爱少女捧着奖杯,对着镜头笑得明媚灿烂,脸颊上的酒窝和长谷川太太的一模一样。

    灰原太太闻言会心一笑,所有的母亲都会将自己的孩子视为骄傲。她将地上散落的其他文件和照片整理好交给长谷川太太,下期女子会有亲子活动,这些资料是用于布置展示墙的。

    下个周末她们再次碰面时,其他的女子会成员都带了自己的孩子过来,作为唯二有子女却独自前来的成员,灰原太太端着一盘新出炉的可颂坐到长谷川太太身边,看着草地上正在热热闹闹表演节目的人群,忍不住抱怨道:“诶,我家那臭子昨天非要和他爸爸一起去钓鱼,结果两个人大半夜才回来,还搞得一身泥。现在还在床上赖床呢。”

    身旁的长谷川太太拿起一个可颂,笑着安慰她:“诶呀,男孩子有活力不是很好吗。”当她吃下第一口点心的时候,双眼突然睁大,忍不住出声夸赞道:“天啊,好好吃。灰原太太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哦,很好吃吧。”灰原太太热情地将盘子塞到长谷川太太的里,“认识我的人都我有成为烘焙师的天赋哦!”

    吃着可颂的长谷川太太闻言低下头,笑着叹息道:“真好啊,我就不太会做饭,不论是家常料理还是西式点心,都非常一般。”

    “澪她也经常抱怨,妈妈做的饭真的是减肥神器,她能够保持身材多亏了我之类的话。”长谷川太太着着,嘴脸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愉快的事。

    “这样啊,那我教你吧。”灰原太太眨了眨眼睛,拉住长谷川太太的,信心满满地,“安啦,我可是一个很和蔼的老师哦!免学费啦免学费~”

    长谷川太太望着灰原太太愣了愣,随后慢慢露出一个温柔清浅的笑容,低声道:“好呀,谢谢你。”

    “以后,叫我千穗就好了哦。”

    “千穗,名字很好听啊,那千穗可以我爱子。”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两个同样善良乐观的母亲就这样结下了友谊。她们已不复青春华年,但仍旧保持着一颗少女般开朗活跃的心。这颗心可以让她们度过平凡而坎坷的人生,即便垂垂老矣,仍然盛开不败。

    “长谷川太太啊。”此时维尔德一行人正坐在灰原太太邻居家的会客厅里。作为女子会的创办者之一,这位独居的老人和善而热心,在电话里听闻几人的来意后,并未

    直接告诉他们长谷川家的地址,而是请他们上门坐坐,听她唠叨两句陈年旧事。

    “长谷川爱子是个可怜的女人,但她足够坚强,而且非常善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摸着腿上盖的薄毯,郑重地看着灰原雄慢慢道,“孩子,你妈妈的事我听了。但这和爱子没有关系,你妈妈与她是那样要好的朋友。更遑论,爱子不会伤害任何人。”

    维尔德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未等灰原回话便轻声:“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尊敬的女士,想必您也知道,太过执着的爱有时候会比刻骨铭心的恨更有杀伤力。”

    他蔚蓝色的双眼如同一汪清澈深潭,纯净却冰冷,缓声道:“我们只想找到灰原太太,没有探究他人**的意思。”

    老人怔愣了一下,攥紧了腿上的薄毯,叹息了一声,在灰原雄祈求又期待的目光下,终究不忍这个孩子因为母亲的事而焦虑难安,还是开口道:“爱子她,很早就离婚带着女儿独自过活了。她的丈夫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只愿意出很少一部分的抚养费,后来又因为犯罪进了监狱,就更不会管她们母女了。”

    “她十年前带着女儿搬来这里,还是我帮她找的房子呢。因为我身体不好,她即便再忙再累,每周都会来看看我,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厄运专找苦命人。长谷川爱子的苦难并未因为新生活的开始而结束。

    她的女儿,一个天赋异禀的芭蕾舞天才,一个未来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因一场车祸失去了双腿,高位截瘫。因为之前没有多余的钱买最高额度的保险,所以她们只能获得很少的赔偿金。而肇事司当场死亡,在其唯一的亲人——一位苍老母亲的哭诉跪求下,善良的爱子终究是放弃了索赔。

    而她的澪,她全部的指望,她唯一的女儿,从此再也不能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了。

    没有学历,没有特长,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命运将这个可怜的母亲彻底逼入了死角,但她仍未放弃希望。

    为了照顾女儿,她不能够离开家太久,只能接一些编织工作,或者做络客服打零工。微薄的收入和保险的赔偿金,再加上她努力申请得到的社会补助,这就是她们母女俩全部的生活来源。但生活再苦再累,她也不曾抱怨过。

    “没关系,妈妈会攒够钱的。”她抱着骨瘦如柴,双目无神的女儿,将她安置于一个垫满了柔软薄毯的轮椅上,想推她出去晒晒阳光,看看外边的世界,“等钱攒够了,妈妈就带你去做最好的义肢,就算不能跳舞,澪也可以做其他想做的事。”

    “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孩子,你一定要快点振作起来啊。妈妈的澪最坚强了对不对。”

    然而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却突然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尖叫,她疯狂地挣扎着咒骂着,想要回到那个昏暗狭的卧室,想要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她这幅丑样子,她这副不人不鬼的丑样子——

    长谷川爱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顾不得被女儿的指甲抓破了流血的脸颊,快速将女儿抱回了楼上的卧室。重新安抚好发狂的澪,轻轻合上破旧的木门,脱力一般背靠着墙壁瘫坐在地,她已泪流满面。

    “要怎么办才好——”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

    巨大的打击让她的女儿患上了严重的躁郁症,但她们负担不起昂贵的心理疗程费用,只能靠吃药勉强维持。大夫要经常带澪出去散心,让她接触阳光和自然美景,可是女儿抗拒出门。

    这天,她轻轻敲了敲女儿的房门,像往常一样未得到回应后,爱子脸上的笑意不变,她抱着一个巨大的造型奇怪的方形匣子对躺在床上发呆的女儿:“澪,妈妈想到一个好主意哦!来看!”

    “当当当!”她吃力地将

    那个巨大的匣子放在窗前的桌子上,打开盖子,用薄毯和软垫将里面铺好,展示给女儿看,一脸自豪道,“妈妈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如果澪不愿意出门的话,那就坐在这个匣子里,透过窗户看看外边的蓝天好不好。”

    她走到床边,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将她抱起来轻轻安置在那个特制的匣子中,柔声安抚道:“坐在轮椅上,窗台太高你看不到外边。但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外边的云朵和鸟,也可以看见花园和街道。”

    “如果妈妈出门了,你也不要害怕,坐在这个匣子里,你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哦。”匣子翻开的盖子被海绵填满,打开后变成了柔软的靠背,而四周的箱壁则有效防止了女儿不慎歪倒跌下桌子。

    澪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晚霞,伸出枯瘦的指在窗户上描摹出夕阳的形状,她看着玻璃里母亲模糊的佝偻身影,和自己坐在匣子里的古怪模样,眼泪一颗颗流下。

    “妈妈对不起。”

    长谷川爱子只是笑着将自己买好的一盆盆鲜花摆在窗台上,拍了拍女儿的头,给了她一个温暖又安心的拥抱。

    “没关系。你只需要记得,你是妈妈最珍贵的宝物,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是藏在匣中的珍宝。”

    “澪,放心吧,妈妈一定会努力攒够钱,相信妈妈。”

    窗台上的洋甘菊犹带清露,在霞光下显得愈发娇嫩可人,每一片纤细雪白的花瓣都在闪闪发光。

    “所以长谷川太太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听完这个悲惨又温馨的故事后,灰原雄第一个举发问,急切道,“她们现在还好吧!”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几个月前澪的情况恶化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爱子已经很久没和我联系了。听上门来的社工,她的救济金还在正常申领,应该是忙于照顾重病的女儿吧。”

    “所以她不可能和灰原太太的失踪有关系,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老人清咳两声,拿起一旁的备忘录写了一串地址交给一旁的夏油杰,疲惫道,“你们想去就去看看吧,顺便帮我看下爱子的情况,如果她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记得回来告诉我,拜托了。”

    妥善感中的纸条,夏油杰站起身体贴地递给老人一杯热茶,诚恳地温声道谢:“谢谢您,打扰您休息了。拜访过长谷川家后我们会回来告诉您长谷川太太的情况的。”

    此时已是深夜,但急需寻找母亲的灰原雄咬了咬牙,决定还是立刻动身前往长谷川家确认情况。

    而这时,翻过所有监控记录的信徒正好给维尔德发来了结果报告和相关视频。

    看着上的视频,大主教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兴味的微笑,秀眉轻挑,看着夏油杰轻声道:“长谷川家的地址是在水宫町没错吧。”

    “那就有意思了,灰原太太在监控中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水宫町的车站。”

    他举起屏幕,在监控的画面中,一个拿袋子的人影正步履匆匆地向车站外走去。正是失踪了四天的灰原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