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逸事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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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寅送客回来,便见纳兰兄弟和雅布夫妇都站在后院的凉亭里,好像在围观着什么。他走过去一看,却是一个两三岁的童躲在雅布身后,怯怯地捧着一个果子啃着。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曹寅问道,然后猛地一惊,看向在场唯一一个有老婆的人,“这不会是你的”

    雅布没好气地:“是,我儿子。你还不快给见面礼?”

    书致兄弟都笑起来。雅布把孩子交给西林觉罗氏抱了下去,招呼三个伙伴坐下,自有丫鬟摆上茶果,雅布方才叹道:“这孩子可能是我三哥的儿子。”

    “哈???”曹寅和书致成德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震惊。

    “再一遍,你几哥?”书致诧异道。曹寅则是语重心长:“布啊,有了私生子也不丢人,好生给福晋解释就行了,用不着编这么离谱的故事。”

    “你才有私生子,你们全家都有私生子。”雅布拍案怒道,再次重申,“这是我三哥德塞的儿子。”

    成德皱眉道:“可是简惠亲王不是已经去世三年了吗?”

    “嗯。我们请了太医院骨科圣,摸骨测龄,这孩子约摸三岁。”雅布解释道,“他的生母是以前伺候过我三哥的一个丫鬟,我哥走了以后嫂子改嫁,他屋里的人就都放了出去自行婚配。那丫鬟改嫁给了阜成门上的一个护军把总,不满七个月生下这孩子。那边夫家不认,带着孩子找上门来,非是我哥的种。”

    “我们原以为不过是讹钱罢了,就把他打了出去。那丫鬟也因此被赶回了娘家,带着这个孩子独自过活。直到今年她因病去世,临终之前找上了我。我看她那模样倒不像是讹诈,况且这孩子五官长开了,倒真有几分像德塞的模样,年龄也对得上,便作主把他接回了府里。太福晋一看,眼泪都流了下来,立马就让下人们改口叫了孙少爷。”

    这样来还真有可能,当初德塞是患了疟疾、暴病离世,并不是久病卧床、失去x能力,会留下遗腹子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若是寻常人家,只要祖母认了,这个孩子就算是认祖归宗了。然而简亲王一脉乃是皇族,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皇室血脉流落在外、都三岁了才抱回家来的事。一个血统不明的孩子,还是男孩,估计很难被官方追认为亲王之子。

    曹寅忙问:“听把两个人血滴在水里,如果血液相融就明有血缘关系,你们试过了吗?”

    “我也听人这么来着,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雅布眼睛一亮,复又发愁道,“可是他父亲已经没了,如果要验,就只能请太福晋出来验,也不知道这隔代的人验了准不准。”

    “不用麻烦太福晋,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书致翻个白眼,一面吩咐曹寅拿水,一面挽起袖子给哥哥递眼色。

    曹寅恍然大悟,连忙亲自端了水来。雅布又亲自递过一把匕首,眼含热泪地:“好兄弟,辛苦了。”

    书致嘴角抽搐:“拿针来啊,这么大的匕首是想捅死谁?”

    曹寅连忙命人去内院讨要缝衣针,书致将银针放在火上烤过了,对着哥哥的指扎下去,又换了根针刺破自己的指,将血滴在碗里。

    其余三人都扑过去,像鸡妈妈守着破壳的鸡仔一样,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碗水。半晌,只见血滴在白水当中扩散开去,却在中间门形成了一道颜色不一样的分层,只在表面有些许的接触,并没有完全融合到一起。

    “怎么会这样?”成德看着自己指上还未凝结的血珠,皱眉道。

    “不是很正常?人的血脉传承自父母,但通常我们的父母之间门却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即便是亲兄弟也可能一个肖父,一个肖母,这玩意就是江湖术士编出来糊弄人的。”

    书致又端起那杯子:“你想让它融,也简单得很。”着把茶杯在上摇了三摇,然后把彻底变成粉红色的血红蛋白液放到众人眼前:“只需要继续加水,或者摇匀就可以了。”

    “那这可怎么办呐”雅布发愁地抓了抓脑袋。

    成德劝他道:“皇室血脉事关重大,更何况你们家还有一顶铁帽子,就更不容混淆了。这个孩子在府外出生,即便真是令兄骨肉,恐怕也很难再上玉碟。不过反过来想,既然反正都上不了族谱,你不如劝劝太福晋,干脆别再纠结血统,就当这个孩子是跟德塞有几分相像的有缘人,把他收养在府中寥解寂寞。”

    雅布左思右想,半晌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又向纳兰兄弟俩道谢,请他们下个月再到自己府上吃酒云云。

    临别之际,曹娥又向书致索要了大量纳兰成德亲笔签名的书签、花笺等物,准备留着送人,还善意地:“我知道纳兰大哥要念书不得空,不用一次签完,你慢慢地给我就好。”

    书致不禁觉得好笑,向那边站着跟曹寅互相揽着肩膀道别的哥哥努努嘴:“他不就在那边,你亲口同他去不就完了?”

    “偏要你去,反正这事儿我是交给你了,若没有也只找你罢了。”曹娥笑道,将他送出二门。

    成德见状不由纳闷,回城路上不由问弟弟:“曹姑娘跟你很熟吗?”

    “嗯。”书致自以为幽默地耸肩笑道,“谁让我是她偶像的弟弟?”

    e你?确?定?

    成德抿唇忍笑,原想问问弟弟“她管我叫纳兰大哥,管你叫书哥哥,你就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吗”?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他倒是很愿意和曹寅联姻,但可惜曹娥的身份不高,阿玛额娘估计很难接受这么一个包衣出身的儿媳妇。若是书致本人有意,那他还愿意帮着争取一番,但弟弟明显又没有这个意思,他又何必挑破,让弟弟和曹寅日后不好见面呢。

    想到这里,成德便按下了满肚子花式嘲笑弟弟不解风情的话,两人骑马回到家中,远远望见明府大门,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纳兰家的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扔满了菜叶子、烂鸡蛋,如今正堆积如山、湿哒哒地往台阶下淌着酸水,管家安荣正带着几个门房打扫,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二位爷回来了,走侧门吧,这儿不干净。”

    书致问:“怎么回事?”

    “别提了。都是那群云南官员的家眷闹的。”安荣一脸无奈地。

    明珠一力主张杀了吴应熊,引来吴三桂的报复反击,将原本清廷驻云贵川三省的官员及其家属全部坑杀,死者多达数千人。

    消息传到京城,各家都在为自己逝去的亲人戴孝,自然也有那些被伤痛冲昏头脑的人连带记恨明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皇上心里是知道阿玛的苦衷的。”书致安慰哥哥。

    成德亦是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兄弟俩又绕道府侧,下马回家,走在廊道上。书致想到下午跟陈维崧、姜宸英聊天,他们都以字号相称,一个人往往有好几种称呼,自己却只有一个名字,听上去似乎有点土土的。他不由来了兴致,对哥哥:“诶,你给我起个字吧。”

    男子二十加冠,由长辈赐字,那是汉人才有的规矩,他们家是不用指望明珠有这个觉悟了,书致也懒得翻书去,便干脆推给哥哥。

    “啊,取字啊。这可是大事,让我想想。”

    书致理解地点点头,毕竟是要用一辈子的玩意,既要优美动听,又要避讳这避讳那,在古代生活就是麻烦。

    书致正想开口叫他不用急慢慢想,却见纳兰成德负走在游廊上,随口道:“嗯,就叫‘昭袂’好了。‘捐余袂兮江中’、‘惜壅君之不昭’。既有出处,意思又很吉利、还符合我们家的现状。”

    什么叫“符合我们家的现状”?

    书致疑惑,下意识停下脚步,虽然他也知道成德念的这两句诗都是出自楚辞,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怎么连起来就感觉娘兮兮的?听起来像是后世某些未成年青春伤痛文学爱好者的名。

    不过转念一想,他哥那可是玩文字的专家啊,自己一个理科生是不是对此有什么误解?

    书致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忽然眼角余光一扫,却见哥哥好像有意加快了脚步,几乎有些失却风度地大步往前走着,眨眼间门就把他甩开好远。

    “昭袂,招妹?”

    “纳兰成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上当的书致立刻拔足追了上去,把他堵在了花圃旁的游廊上。成德也不装了,同他绕着立柱追逐躲闪了一回,终究还是被书致按住,撂倒在地上,犹自笑得喘不过气来:“亏你还想了那么久,笑死我了。”

    “我看你是三天没喝药皮痒痒了,竟敢得罪大夫!”书致笑骂,上微微用力将他的胳膊往身后一拧。

    “唉哟,错了错了。快放开。”成德立马高举白旗,蹭了蹭弟弟的臂以示求饶。

    “你们在干嘛?”在家闲着没事,到园子里遛弯的明珠偶然撞见这一幕,不由惊呆了。

    兄弟二人赶紧爬起来,拍拍衣裳,上前给父亲见礼。

    “出去野了一天,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你们多大了?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有功名的学生,还像三岁儿一样在地上打滚,叫人看见像话吗?”

    明珠皱着眉头把两个儿子一通训斥,一人赏了两个脑瓜崩,撵了他们回去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