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一回来,整个梁家院子就都热闹了起来。

    梁川本人虽不是个多话的，可到底九日不见，陈幺想他想的很。

    这些天,陈幺日日牵着他的、拉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边,总能叽叽咕咕好些话。

    两只见着阿爹一直叭叭的，对着爹爹可比对他们两个要亲热,羡慕的紧呢，便也不甘示弱的缠着爹爹哇啦哇啦。

    这么一来一回的，梁川不管走到哪,身边都黏着三个话痨，跟连着一串儿葡萄似的。

    隔壁马有财见过一回，便笑的不行,他可从来没想过,川儿当了爹之后会是这样的。

    光陈幺一个,本就是个软绵绵的主儿，如今又多两个更的,都往他身上一挂,梁川哪还有半点当年那副硬巴寡言的模样。

    如今,田里的庄稼不用梁川操心,他这又刚跑了货回来,荷包里满的很,也不必急着上山。

    左右没什么别的事，便打算趁着天气晴朗，去将半山腰那茅草屋修葺加固一番。

    这日,一大早起来,先把两个的送到茶棚子那让刘美花和梁妹帮忙看着,梁川便拉着板车，带着陈幺一道上了山。

    从南边儿去山上，比以前从北边儿去，定然是要远些。陈幺先是跟在旁边走，过了会儿，他走累了，便还是爬到车上去坐着。

    梁川拉着板车，先是觉得后头一阵轻轻的晃动，车上重量没多多少，脖子上便圈上来一双细胳膊。

    陈幺跪在板车上头，轻轻搂梁川的脖子。

    每回拉车带他，他定然是不肯好好坐的。

    “坐稳些。”梁川侧头瞧他一眼，“别摔了。”

    陈幺在后头轻轻应了声，却仍是没往后好好坐着，只是两条胳膊从搂着梁川脖子，换成搂着他腰了。

    板车上头，除了一个陈幺，还放着一些干柴、绳索什么的，但不多。

    打算等到了地儿，缺啥再去林子里砍，左右就是费些时间，不着急。

    因着车上重量轻，梁川便也走的快，不过半个时辰，二人就到了。

    梁川勒停了车，陈幺先轻轻巧巧的从车上跳了下来，一溜跑上前，绕着那茅草屋转了一圈儿。

    这茅草屋，幺可是熟悉的很呢。

    他在里头待上过好些天的。

    但上回来的时候，这茅草屋还算齐整，虽然里头没啥东西，可起码没四面漏风。

    如今梁川上山少了，这个冬日又是下雪又是刮风的，这茅屋早便破烂的不行了。

    但往后仍是会有上山的时候，在这茅屋歇脚也必不可少，若是将它好好拾掇一番，以后就算带着陈幺一道来，也不愁突然下雨了。

    一到了地方，梁川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先把带来的木头和干草搬了下来，去补那几个破洞。

    虽是初春，梁川却已然穿的单薄，没一会儿就流了些汗，他把外衣一脱，只留下里头一件汗衫子，两条麦色的胳膊修长结实，肩背上隆起的肌肉都清晰可见。

    陈幺给他把衣服拿到板车上去放着，又抱了一捆干草过来，蹲在旁边，一点点的给他递。

    梁川干起活儿来很专注，又麻利，他在这林子里进进出出的，砍木头的砍木头，抡锤子的抡锤子，没多会儿，就半天过去了。

    茅屋外头的，是差不多补好了，但里头的还没捯饬。

    估摸着，下午还得干上个半天。

    梁川抬起来擦了把汗，低头一瞧，便见陈幺正抱着膝盖，坐在那茅草屋的屋檐底下，脑袋一点一点的。

    梁川走过去，“饿不了？”

    陈幺迷迷糊糊的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他其实是有些困了，但还是：“饿。”

    梁川便拨了些干柴，生了火，把带来的饼子在火上烤软了，先递给陈幺。

    陈幺一上午就光给他递了些草，其余时间都坐在阴凉处玩儿去了，自是也饿不到哪里去。

    他只吃了半个，又把剩下的全塞给梁川。

    两人吃完了饼，梁川四处摸一阵，这才发觉忘带了水囊。

    这会子要下山去拿，肯定是麻烦了。梁川想了想，把陈幺从地上拉起来，“摘点果子去。”

    离这块儿最近的，也就是那歪脖子枣树了。

    二人走了没几步路，便到了那山坳坳里。

    许久不见，那棵歪脖子枣树粗壮了不少，但是越发的歪了。

    不过树上的枣子倒是一个个的又大又圆。

    梁川摘了两个伸就能碰到的，又拿了根杆子，在树枝子上打了几下。但约莫是果子还生，长的结实，打了这么几下，竟然只掉下来几个。

    陈幺实在馋的不行啦，连忙跑过去抱住了那树干子，“幺上去摘。”

    梁川打量了一下，把杆子一扔，“成。”

    这树也不高。

    陈幺便脚并用的往上爬。可爬了两下，他就觉得胳膊没啥力气了，扭头，眼巴巴的瞅着梁川。

    梁川笑了，走过去，抬托起他屁股，把他一举。

    这下子，幺终于能够到上面的枣子啦。

    梁川就看着他一把细腰扭来扭去的，左一下、右一下，摘到一个就往下递。

    梁川腾出一只接过来，全放进篓子里。又抬起头，继续看着他。

    他喉头滚了一滚。

    一气儿摘了几十个，陈幺往下头的篓子里一瞧，终于觉得差不多够了，要梁川把他放下来。

    梁川依言把他往下抱。

    可也不知道为啥，到了树干子中段儿，他突然松了些力气。

    陈幺吓得立马往前一扑，紧紧搂在了树干子上头。

    身后的却是半点儿没松呢，幺还好好的给抱着。

    陈幺这才惊魂未定的回过头。

    他这么一转头，高大的汉子便恰好能俯身下来，低头亲他。

    软乎乎的嘴巴给啾了好多下，陈幺这才反应过来上当了。

    他开始脚并用的扑腾，推梁川，还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梁川这才退开一点。

    “幺、不想在这！”陈幺瞪他，“那回那回你把幺抱在树上，幺背上可疼了”

    他脸蛋红红的，嘴唇上还有被亲出来的一层薄薄的水光，瞧着委委屈屈的。

    “嗯。”梁川干脆把他整个人翻了个面儿，兜在怀里，嘴唇落在他额头，又嗅他颈间熟悉的香气，呼吸热的发烫，“那在哪？”

    陈幺抿抿唇，瞅了他一眼。

    梁川如今二十四快二十五，正是一个汉子最精猛的年纪。

    他一走那么多天，香香软软的媳妇儿，自然也是有好些天没好好搂过了。

    可自打他一回来，不止陈幺想他，两只的也想爹爹想的很呢，日日要爬到夫夫的炕上来一道睡。

    中间隔着两个呼呼大睡的身体，就连亲一口都得轻着声儿。

    陈幺给他嗅着嗅着，也有一点点想了。

    可他瞅着梁川的模样，眼珠子却骨碌碌转了一圈，声道：“幺幺哪里也不想。”

    又立刻补充：“你非要非要的话，那幺要骑着你！”

    刚刚被这么一怼，他就想起来上回给怼的后背疼的事情了。

    幺报仇

    ，十年不晚。

    幺也要让梁川被压的痛！

    梁川就笑了，瞧着比方才笑的还开心。

    他把陈幺抱下来，往回走，“成，都随你。”

    -

    因着某种缘由，那天下午，这茅屋到底是没补完。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清明。

    夫夫俩又上了一回山。

    虽是个暖春，但清明这日，到底还是落了些雨。

    雨并不大，细丝丝的跟羽毛似的拂在脸上，只能觉出些细微的寒意。

    两人一道去了北面的那片坡上。

    这北面的坡上只有陈家人的坟，梁家因着是外头来的，祖坟没跟着迁，只有牌位，不需要上山。

    两人一路慢慢的上了山，先寻到了陈阿奶、陈三的坟包，按着村里的习俗，把带来的饭菜放到坟前头，再才是点香烛、烧纸钱、叩头。

    给两个老的祭拜了，又绕了几步路，到了旁边的两个墓碑前。

    这两个，比起先前的就很多了。

    只因这里头并没有棺材，只是衣冠冢。

    左边那个，是当年陈阿奶给陈三办了白事后，再给儿子立的。

    因着连骨灰也没有一捧，只好寻了陈栓子当年的衣物，立了这么一个冢。

    去年，也约莫是清明时分，从京里寄来了一些东西，还附有一封信。梁川寻来阿莫，念了那信里的东西，便同陈幺二人，在陈栓子的坟旁又立了这么一个。

    陈栓子的坟头，陈幺是认识的。以前阿奶还在时，便年年带他去磕头，给他过了这是他爹。

    可这座新墓碑上写的名字，陈幺却从没见过。

    他起先不晓得，以为是不认识的人。可后来，没人同他，他也慢慢的晓得了。

    这人应当是幺爹爹很亲的人，也是幺很亲很亲的人。

    就像自己对梁川，还有对毛毛、寒寒那么亲。

    祭拜完了，两人又一起下山。

    下山的路总是陡一些，早晨又落了雨，地上有些湿滑。

    陈幺差点绊了一跤，梁川便索性把他背起来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感觉到背上的人玩了一阵他的头发丝，又低低的、仿若自言自语的道：“摆在爹爹的旁边呢。”

    “嗯？”

    陈幺没有话，又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丝才放开，搂着他脖子，笑吟吟的道：“以后幺的，也跟你摆在一起吧？”

    梁川愣了一愣，等意识到他在讲什么，便觉得心像给一只软绵绵的揪了一把似的。

    可陈幺偏偏不晓得自己在一件什么样的事，他只是纯粹的觉得这样摆在一起很亲密。

    他继续搂着梁川了一阵，忽然发觉前头的人一直没讲话，好像不太想理自己的样子。

    陈幺嘟着嘴，戳戳他的肩膀。

    “往后再想这个。”梁川这才转头过来，侧眼看着他，眼神深深的：“幺长命百岁。”

    陈幺眨眨眼睛，顿时笑眯眯的。

    长命百岁是句好话呢，幺可喜欢。

    他高高兴兴的把梁川一抱，蹭在他耳朵旁边，软绵绵的道：“幺一、一个人，有啥好的呀？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完就想起家里还有两个的，连忙补充，“还有毛毛、寒寒”

    一想起了毛毛寒寒，便又想起还有更多。

    他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毛毛寒寒，还有爹娘，弟妹，还有温夫子，江湛，京城里的那位婶婶，阿莫”

    越数越多了，幺十个指头都要掰不过来啦。

    数到第十个，指头终于是不够用了，陈幺着急得不得了，来借梁

    川的。

    梁川就笑了。他一把把陈幺的握进心里，捏了一捏，温声道，“好。”

    他：“幺这么乖，的话定当全灵验。”

    陈幺这才不数了，笑眯眯的靠回他身上。

    山风温温凉凉的，陈幺被背着一路下山。

    男人的背上稳稳的，陈幺抬头瞧瞧被水洗过的蓝天，只觉往后每一天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