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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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北王妃尴尬地给嘉和使眼色,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该由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出口,何况她与荀引鹤的婚事只是双方长辈有合意,还未过明路,嘉和这般,反而适得其反。

    荀引鹤的眸光冷冷地掠过嘉和,那锋芒般的寒意激得嘉和一个激灵,她方才后知后觉自己了句多要命的话,缩着头往王妃身后钻去了,荀引鹤不慌不忙一一拜见皇后与王妃。

    皇后是荀老太爷年纪最的妹妹,她进宫前,荀引鹤还只是个才刚开蒙识字的孩子,那是荀引鹤一生最柔软无害的时候,皇后便永远记得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荀引鹤早就成了独当一面的家主,皇后仍在心里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因此,她对于今日之事,有个先入为主的极为错误的认识,她以为是荀引鹤被江寄月蛊惑了心智,却不知道在这桩姻缘里,荀引鹤才是求娶的那个。

    皇后打量了番文帝尚可的神色,以为这事并未闹大,便还想遮掩番道:“本宫听你进宫了,想着有些话要与你,便寻了过来,你与陛下在聊什么?”

    荀引鹤道:“回娘娘,聊的是臣的婚事。”

    皇后神色一滞,神色却还能堪堪维持着得体:“你可是有看上的女郎了?本宫与陛下倒是一直觉得嘉和很好。”

    荀引鹤道:“这臣倒未知,陛下从未与臣提起过嘉和郡主。倒是方才臣请求陛下为臣与江氏女赐婚,陛下已经答应了。”

    皇后、王妃、嘉和三人顿觉得五雷轰顶。

    嘉和这桩婚事,在文帝尚有苗头时,皇后便悄悄捎信去告知荀老太爷。

    她是不喜欢嘉和,但荀老太爷看重镇北王的兵权,以及文帝对镇北王的重用,觉得这是个可以结的善缘,于是皇后便推波助澜,极力促成此事。

    她不信荀老太爷没有和荀引鹤过这桩婚事的利处,荀引鹤也不会看不明白,可是荀引鹤却绕过荀家,直接向文帝求娶了其他的女子。

    荀引鹤这是在违抗父亲的命令,背叛荀家。

    皇后错愕地看着他,这在她看来是极为不可思议的,是从未设想过的选择,因此那种惊讶里更多的恐慌,不知道荀引鹤究竟是犯了什么病,才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皇后勉强笑道:“这江氏女是哪家的女郎?本宫倒是从未听过,你可与哥哥过。”

    荀引鹤意味不明地瞥向嘉和道:“郡主知道。”

    嘉和不知道江寄月的名姓,可荀引鹤偏在此时点她,她再无知也悟了过来,因此更觉冷汗直冒,几乎要哭了,求助地看向镇北王妃。

    镇北王妃在初期的震惊后,此时倒是冷静下来了,她以为江寄月与荀引鹤门第差距过大,她与他又是这般关系,即使荀引鹤服了文帝赐婚,但皇后娘娘还在,荀引鹤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认了这桩婚事。

    因此镇北王府此时最聪明的做法是,闭上嘴,作壁上观,等荀家铲除了障碍。

    于是她没有讲话。

    嘉和却误解了,她以为文帝既然答应赐婚,那荀引鹤与江寄月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镇北王妃也没了法子,那么她也没有办法逃脱处罚了。

    想到方才荀引鹤的眼神,嘉和直打哆嗦,都人凶起来时眼神都能杀人,从前只当夸张,如今见了才知道不假。

    嘉和虽然欺负别人的时候,从不软,但她自己是最怕疼的,因此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为了自己也绝不能让这桩婚事成,她转头问文帝:“陛下,母妃都你有意给我与表兄赐婚,怎话不算话?”

    镇北王妃拼命掐她,也没阻止她把这个蠢问题问出口。

    文帝瞥了眼荀引鹤,道:“你表兄三十还未成婚,皇后急得不得了,朕确实与她笑

    言过,若真找不到合适的,让嘉和与他凑一对便罢了。可戏言本就不算数,何况叔衡已经有了心上人。”

    戏言。

    镇北王妃闭了闭眼,知道彻底完蛋了,文帝都将给嘉和赐婚的事定义为戏言,那这好好一桩婚事是不能再想了。

    嘉和觉得委屈极了:“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又贵为”

    镇北王妃喝道:“嘉和!御前休得无礼。”

    嘉和不情不愿闭了嘴。

    荀引鹤道:“郡主得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允诺过要娶卿卿,便要践诺,幸得陛下垂爱,方能让臣保全君子之名。”

    “引鹤。”皇后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气,“此事你父亲可知?”

    荀引鹤道:“待回了府,我会亲自告知父亲。”

    也就是,为了防止荀家反对,荀引鹤直接请旨赐婚,此举意图分明是要给荀家来了个措不及。

    皇后极力让自己忍耐:“婚事是人生大事,绝非儿戏,没有父母之命,如何能成。”

    荀引鹤道:“陛下是万民之父,娘娘是万民之母,有陛下娘娘赐婚,亦是父母之命。”

    皇后才要怒道来历不明的女子,她才不想赐婚,却听文帝慢悠悠道:“江寄月乃江左杨之女,与荀家确有门第之差,但也不算不般配。”

    皇后愕然。

    她原先只是怒,现在却是气极了,江左杨,清流中的大儒,陶都景的老师,还死得那般不明不白,荀家要有这样的新妇,如何在世家面前抬得起头来?

    皇后正要话,文帝原先还算悠然的目光却一点点森冷起来,他似笑非笑道:“还是皇后觉得清流大儒,实在配不上你们世家?”

    皇后被这话一问,如梦初醒,感觉身上在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世家与清流谁胜谁劣,端看文帝的偏好,虽则他依然重用世家,可也不是不欣赏清流,去年大选,还挑了好几个清流的女儿入宫,至今仍圣宠不断

    皇后忙道:“陛下误会了,只是这女子名节有亏,不似大儒之女,故臣妾有所疑惑。”

    荀引鹤轻飘飘道:“她很好,原是我强迫她的。”

    皇后急道:“引鹤,休要乱话。”

    荀引鹤道:“陛下在这儿,臣不敢犯欺君之罪。”

    这句话得简单,却很疯,皇后闭了闭眼,几乎看到荀家悉心栽培的参天大树,将被这只蛀虫蛀空,轰然倒地。

    红颜祸水,美色误人,荀引鹤怎这般参不透。

    荀引鹤正色道:“此事是我私德有亏,骂我没关系,只不要侮辱卿卿,她被我欺负已经足够可怜,还要蒙受不白之冤,简直比窦娥还不如。”

    他转而看向了嘉和,目光浅浅地顿了下,没有特别什么警告的话,但这话是给谁听的显而易见。

    文帝“唔”了声,道:“今日镇北王府上不是还有好些女郎?宁公公你回头让人传个口谕,让她们都要守口如瓶。”

    宁公公应了是。

    这个旨意下得看似随意,但隐隐已经透露出了文帝的偏向。

    镇北王妃看了眼宁公公,江寄月是江左杨的女儿这是她之前没想到的,如今算是被打了个措不及,婚事的依仗是没了的,也很难文帝现在的维护究竟是出于哪一层意思,但做错事的毕竟是嘉和,最好还是能给她求个从轻发落。

    镇北王妃忙带着嘉和跪下,自行请罪。

    其实她知道文帝正是器重镇北王的时候,为了不伤能臣的心,文帝都不会重罚嘉和,但理是这样的理,场面还是要做一下,该递的台子还是要递过去的,这样文帝才能顺台阶重拿轻放。

    反正也不是头回了,这样的人情往来,镇北王妃熟得很。

    文帝还没话,荀引鹤却先开了口,他道:“陛下实不相瞒,臣赶到王府时,见到卿卿不堪受辱跳了湖,气得神志不清,恨不得能以牙还牙给她出气,还是卿卿安抚住臣,镇北王如今正率兵剿匪,日后大召的北境也还有赖王爷守护,不能伤了王爷的心,更不能坏了文臣武将之情谊,唯有将相和,大召才能兴。”

    镇北王妃心一沉,其实事情最后怎么收尾,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江寄月作为一个受害者这样的话,会显得她格外识大体,能在文帝心里留个极好的印象,镇北王府这边更是白捡了个人情让她做。

    这江寄月很聪明,又或者是荀引鹤很聪明,他在为江寄月铺路。

    文帝听了果然问道:“她当真这样?”

    荀引鹤道:“陛下有所不知,卿卿在香积山时,江先生不以男女为论,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她也爱看书,常常不释卷,有时候臣与她辩书,还要被她辩倒。”

    文帝笑了:“难怪你会喜欢她,能把你辩倒,她确实有些本事。”看着皇后,“朕都了是般配的,皇后如今可信了。”

    皇后只能赔笑。

    文帝道:“那叔衡你来该怎么罚,嘉和此事确实做得过分了,原是她要强占人夫,如今不仅欺负到范廉娘子头上去,还要拖无辜的江寄月下水,这不好好罚一罚,朕也没法跟自己的其他臣子交待啊。”

    他的言下之意是,皇帝可不只有一个臣子的心要照拂,镇北王的名头也总有不好使的那天。

    镇北王妃已经笑不出来了。

    荀引鹤道:“既然卿卿都了话,我自也要有些觉悟,才配得上她的格局。可郡主也不是头回这般欺辱人了,再不加以管教,恐酿大祸。不如这样吧,让郡主去道观里住一年,修身养性,改改这脾气。”

    镇北王妃还没来得及欣喜,嘉和便嚷道:“我才不要去道观里,那里又冷清又没趣,规矩又多,去那儿与坐牢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文帝道:“是你做错了事去受罚,不是让你去享福的,别住一年了,什么时候明白了这个道理,什么时候再回来!”

    镇北王妃可不敢让她乱话了,忙压着嘉和谢恩。

    她低头的那刹那,荀引鹤的眼神阴冷下去,目光悠悠在嘉和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若有似无地移转开。

    只是去道观修行一年怎么够?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是送去反省,结果给道观捐了好些符纸钱,于是那些贵女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享乐。

    但荀引鹤仍然选择送嘉和去道观,一来是为了帮江寄月做人情,二来自然是因为道观偏僻,好出事。

    嘉和能一口一个骂江寄月娼/妇,骂得毫无负担,足见没有教养,指不定来前镇北王妃怎样编排过江寄月,她才学得这样快。

    既然如此,那他帮她们把名头坐实了,届时看看究竟谁才是丑闻满上京的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