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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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瑞亭在御花园西北角,周围有几棵老梅,宫中正经梅园之中的梅花反不如它们开得更好。

    澄瑞亭与养心殿距离并不算太远,雍正与婉襄携出门,漫步于上弦月下。

    宫中四处都散发着腊八粥的香气,人间烟火将月色也染上了别样的温馨,彼此心相连的温暖是世间至宝,不舍得稍加冷却一刻。

    天寒地冻,夜晚时的御花园很安静,越近澄瑞亭,梅香愈重,便又转换为另一种心境。

    “嫔妾初入永寿宫那一日,偶然间遇见了四阿哥的福晋。那时她也自澄瑞亭回到永寿宫中,还赠予了嫔妾一枝红梅。”

    是雍正自己提出要到澄瑞亭附近赏梅花的,婉襄的这句话此时来,便已经全无一点引导性。

    “皇考在时十分喜爱弘历,见所惊爱,将其养育宫中,甚至于亲授书课。皇额娘喜欢澄瑞亭梅花,祖孙人冬日便常于此处赏梅。”

    “弘历福晋冬日常常折此处梅花送往景陵于皇额娘灵前供奉,是个很有孝心的孩子。”

    原来还有这段缘故。

    澄瑞亭于雍正而言有不寻常的意义,可今夜

    将至澄瑞桥,一旁的山茶丛中却忽而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雍正和婉襄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注意着那边。

    苏培盛以及一旁的宫人则更有戒备之色,上前将雍正和婉襄都挡在了身后。

    顺子上前一步,“圣驾在此,是什么人在树丛之中窥探,还不速速现身!”

    树丛里的声音停了片刻,而后一个黑影从声音传来之处一跃而出,将众人都惊吓地后退了半步,婉襄也不自觉地拉紧了雍正的衣袖。

    是苍猊,身上有些脏污痕迹,挂着一些草叶。

    从树丛之中跃出之后它并未再上前,只是叼着一枝山茶花,乖巧安宁地坐在了原地。

    “苍猊?”

    它本是雍正的爱犬,不过交由那答应照顾而已,他自然不会认不出它。

    雍正出言唤它,它便又自原地站起来,朝着雍正的方向威风凛凛地走过来。

    苍猊体型巨大,几如一只幼熊,周围人眼见它走过来尽皆失色,微微地让开了一步。

    婉襄也在这时候感受到了那一日齐妃的恐惧,尽管她明知苍猊并不会伤害她。

    而它于雍正面前却又十分温顺,仰起头望了他片刻,将那支山茶花放在了他脚边,任由雍正抚摸,甚至还在众人面前打了个滚。

    “苍猊!”

    是那答应嘶哑的声音,她从澄瑞桥的另一侧赶来,行礼时犹自喘息不定。

    “嫔妾惊扰圣驾,万死难赎。”

    原本在地上打滚的苍猊忽而听见那答应的声音,很快便翻身起来,重新走回到了那答应身边趴下,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它并不懂得发生何事,十分无辜可怜。

    “起来吧。”

    雍正亦收起了他方才面对着苍猊时的和蔼,语气沉肃。

    “朕将苍猊交给你,是希望你能好好管教它,使其受教化,通人性。”

    那答应仍旧不敢起身,战战兢兢地继续请罪,“万岁爷信重嫔妾,方将苍猊交于嫔妾中,嫔妾辜负圣恩,不胜惶恐。”

    雍正没有话,婉襄上前一步,温言道:“嫔妾听闻藏犬野性很重,可观方才情状,它从树丛之中跃出来,也只是停在原地,并没有随意扑人,这应当是那答应平日之功。”

    “那答应,你为何深夜仍在御花园中逗留?”

    话语之中疑惑为轻,责备为重。

    那答应从容答:“近来苍猊脾胃不适,无有气力随嫔妾出门活动,至今日方才好些。”

    “苍猊本就体型巨大,即便站在原地不动,恐怕也会惊吓到宫中人,因此嫔妾总是在宫中没有什么人走动的时候方才带它出门。”

    “今夜嫔妾原本也是牵绳出门,藏犬好动,数日不曾活动,十分兴奋,一时用力之下竟将绳索扯断,窜入御花园中就不见了身影。”

    她张开了掌,上面果然有为绳索摩擦过的痕迹,衣角也有些脏污,恐怕是曾在雪泥之地摔过。

    而婉襄方才就已经注意到了苍猊脖颈上断裂的绳索。

    做戏总要做全套。那答应看似风风火火,实则心细如发。

    “不曾想竟惊扰了圣驾,实是嫔妾之过。”

    “起来吧。”雍正又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是弱女子,将苍猊这样的雄伟之犬交予你,到底还是有些勉强,也是朕考虑不周。”

    是帝王的仁爱之心。

    顺子便朝着那答应走过去,“答应主子,万岁爷让您起身。”

    那答应这才缓慢地起了身,福身谢恩,“万岁爷天恩浩荡,嫔妾实愧疚难当。”

    正话间,苍猊又钻回到了方才的山茶丛中,不一会儿出来,仍旧叼出了一枝山茶。这一次它不停地蹭着那答应的氅衣,似是要她接过去。

    雍正不觉轻轻笑起来,“它倒是也爱美人,如何能算是不通人性?”

    那答应接过苍猊衔来的山茶,却并不敢接话。

    婉襄心中有数,“那答应,嫔妾同万岁爷要前往澄瑞亭赏梅,瞧着苍猊玩兴未尽,不若一同前去?”

    “万岁爷与你皆在此处,想来苍猊应当不会再乱跑了。”

    雍正望了婉襄片刻,眼中略有惊讶之色,旋即点了点头,“也好。朕也有许久不见苍猊了,便让它在这周围嬉戏吧。”

    “嫔妾谨遵圣命。”

    那答应低头,看着雍正和婉襄朝着澄瑞亭的方向走去,方才缀在他们身后,慢慢地跟了上来。

    走至澄瑞亭中,红梅横斜入亭中,一半枝上雪,一半梅蕊香,实是十分清雅恬静之地。

    那答应并没有走入亭中,只是站在水边,背对着雍正与婉襄,注意着在周围乱跑的苍猊。

    雍正也无半点招呼那答应的意思,随意地折下了一朵梅花,斜插入婉襄发髻之中。

    “朕总不能还不如苍猊。”

    这话是在婉襄耳畔的,热意和羞,她的面庞也尽染红梅色。

    只可惜她的心不静。

    该是她出言的时候了。

    “四哥你瞧,苍猊这是在做什么呢?”

    苍猊不再继续乱跑了,而是停在了一处,周围有雪泥纷飞。

    婉襄的话音刚落,那答应便转过身来,朝着澄瑞亭走过来。

    “万岁爷,苍猊向来有刨东西的习惯,但今夜那里那里好像有东西。”

    终于来了。

    雍正微微皱了眉,打发苏培盛,“你同那答应一起过去,看看朕的苍猊给朕刨出了什么好东西。”

    苏培盛躬身行了礼,便快步走下台阶,与那答应一起走回到桥边苍猊所在的地方。

    苍猊仍旧没有停下来,借着并不明朗的月色,婉襄也看见那土坑之中红红绿绿一片,显然并不寻常。

    又过了许久,“苍猊,停下!“

    它听得懂那答应的命令,走到一旁开始舔舐自己的爪子。

    苏培盛令人在一旁掌了灯,看清了坑中的物什,一时之间同顺子对视了一眼,俱都惊骇不已。

    那答应蹲下来,从坑中捡起了一颗珠子模样的东西,旋即便被苏培盛制止,“答应主子,这些东西不可随意乱动。”

    他又望了顺子一眼,示意他在此处守着。再回到澄瑞亭中的时候面有难色,“万岁爷”

    雍正的神情冷肃,刹那间周围的梅花好似也收敛了香气,不敢再惹君王留心,“是什么东西?”

    苏培盛在雍正身边多年,也算见多识广,“是巫蛊厌胜之物,都是些脏东西,您还是不要看了。”

    “奴才回头便让人将这些东西全都焚烧,再请熹妃娘娘彻查六宫,这事总会有结果的。”

    雍正立时便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着那土坑所在的地方走去。

    将要到达之时他忽而停下来,转身向婉襄尽量温和地道:“你不要看。”

    婉襄只好停在原地,但这样的距离,也足够她看清土坑之中的情状了。

    这土坑大约有半米深,也算是难为了苍猊。

    最上层是一些五谷梁,被苍猊的爪子拨弄过,露出了下面的红色纸片人。

    这人是用七色线五花大绑过的,虽有些脏污了,也能看清它身上同婉襄那一日看见的一样写着弘历的生辰八字,是齐妃所埋无误。

    她能够看清,雍正自然也能。

    而那答应中的那颗红珊瑚珠子,便会是齐妃的催命符。

    “万岁爷,嫔妾在这土坑之中发现了这颗红珊瑚珠子。”

    雍正冰冷的目光落到那答应身上,无声地命令她继续下去。

    那答应其实从不畏惧雍正,“这颗珠子上面用满语篆刻了“齐”字,万岁爷,嫔妾记得,这应当是齐妃娘娘所有之物。”

    雍正仍旧未曾言语。

    一旁的苏培盛亦道:“此法应名为‘顶桥拘魂’,将这些脏东西安置完毕之后还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喊被魇镇之人的名字,使之前来顶桥,必须喊七遍以上。”

    这句话添补地太及时了。“萨满巫术,使用此法,不出四十九日惩治人必定横死,万岁爷”

    雍正闭上眼睛,在这月华霜重的夜晚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胸腔之中翻涌的并不是愤怒,“回养心殿。速召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