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轻狂
乌尤塔望向窗外,有好一会儿才笑道:“原是娘娘不该念叨的。”
“方才觉得景仁宫冷清,现在兆佳福晋与瓜尔佳侧福晋一同过来,您可不就要嫌吵嚷了?”
话之间两位福晋便已经进入了明间,上前来同皇后行礼。
嫔妃的地位高于外命妇,宁嫔仍旧安坐着,婉襄却也站起来,同她们一家人的旧主,怡亲王府的嫡福晋兆佳氏行了一礼。
“福晋安好。”
在“婉襄”的记忆之中,兆佳氏是个很好的人。
若容色的话,在皇室这样汇聚天下佳丽的地方,兆佳氏实在只是寻常而已。
她是一张圆脸,肤色虽然白皙,但今日比婉襄记忆之中的那个和气端庄的女子更添了许多愁怨,形容也消减了。
景仁宫中的宫女忙碌着为两位福晋搬来了坐椅,兆佳福晋笑着与婉襄还了礼,瓜尔佳氏先一步坐下来,便开始冷嘲热讽。
“哎呀,到底是姐姐旧日的奴才,做了妃子也改不了奴性。从没见过万岁爷的嫔妃给亲王的福晋行礼的。”
东次间原本平淡温馨的氛围荡然无存,刺入了春日将近时仍旧冰冷的寒风。
有客人新至,宫女端上了茶水。
皇后接过乌尤塔递过来的奶茶,貌似不经意道:“论理都是万岁爷的奴才,论情却又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地这样清楚。”
若这句话还只是一碗水端平的话,下一句便是明晃晃地为婉襄撑腰。
“每个人都有出身来处,你能不忘旧主,很好。”
瓜尔佳氏被皇后不轻不重地打了脸,她是嚣张跋扈习惯了的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却终究也不敢驳皇后的话,便只是坐在绣墩上闷闷地不话。
兆佳福晋也只当是没有听见瓜尔佳氏方才的那些话,同皇后互相过问身体。
“十三弟身体一直不大好,本宫和万岁爷都记挂着。月初时还见了你一面,怎么恍惚间听闻你是病了一场?今日一见,果然清减了好些。”
皇后和兆佳福晋是多年的妯娌了,话很随意,“是病了一场,不过也不打紧。那一夜本来早歇下了,陪着王爷话。”
“半夜时雪重压竹,王爷忽而得了佳句,怕第二日忘了,因此披衣起身将这句子写了下来。”
“臣妾在一旁侍奉着,帮王爷磨墨,逞能只披了单衣,所以偶感风寒。”
宁嫔眼中略有艳羡之色,“本宫记得福晋与王爷是康熙四十四年时成婚的转眼都已经二十五载了。”
“夫妻之间还能这般亲密,实在是令人羡慕。”
兆佳氏方才话的时候显然是没有炫耀之意的,这或者只是他们夫妇之间的寻常事。
为宁嫔点破,反应过来之后不免不好意思,客套了一句,“自宁嫔娘娘入宫之后,万岁爷也一直十分疼惜娘娘的。”
这句话似乎并不能取悦宁嫔,她望着兆佳福晋笑了笑,婉襄却分明察觉这笑意未达眼底。
倒又是一旁的瓜尔佳侧福晋开口,“福晋患病又岂止是这一次,自前年绶恩去了,去岁弘暾又不幸病卒之后,福晋便三天两头不舒服。”
“不是福晋照顾王爷,倒是王爷照顾福晋了。”
弘暾是兆佳氏的长子,亦原本应当是怡亲王世子,可惜未及双十而亡。绶恩则是出生于雍正三年,怡亲王夫妇的幼子。
长子幼子皆失去
瓜尔佳氏略带幸灾乐祸的话语完,殿内即刻便安静了下来。
兆佳氏难掩悲伤之色,愤怒积聚在婉襄心中,终于打破了她为自己规定的沉默。
“若是瓜尔佳侧福晋不懂得如何话的话,也可以闭上嘴。”
“什么?”
瓜尔佳氏一时觉得自己是听错了,见殿中人齐齐望着她,都在看她的笑话,觉得十分下不来台,立刻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要教训婉襄。
她用她那戴着珐琅镶珠护甲的指着婉襄,仿佛即刻便要将她的面孔划花。
“你从前是怡亲王府仆下之女,如今亦不过是一个答应,竟然也敢同我这样的话!”
“答应?呵。”宁嫔冷笑了一下,拿起茶盏,优雅地品了一口香茗。
“内外有别,尊卑有别。侧福晋满口‘奴才奴才’,答应面前谁才是奴才?若是分不清的话,不若再跟着宫中的女官嬷嬷们学学宫规。”
从瓜尔佳氏一进门,宁嫔便是不理会她的。
此刻抢白她一番,也没有等待她的反应,只是偏过头去,示意种绿将宫女中的托盘捧到了众人面前。
“又是年节下了,嫔妾这几日为自己那个没有福气的孩子抄了些经文,也为大阿哥抄了一些。“
“待娘娘过目之后便送到宝华殿中请大师祝颂,而后一同焚烧,也希望两个孩子能在地下做个伴。”
种绿将托盘递给了乌尤塔,乌尤塔又将它恭敬地奉予皇后。
皇后掀开经文上的黄绸,略略翻动了一下,便向宁嫔叹道:“你有心了。”
纵然弘晖夭折已有多年,皇后是他的母亲,再提起来自然也是伤感的。
这当然是比婉襄更高级的,令瓜尔佳氏不要再提“夭折之子”等语的方式,但不过短短数日,婉襄便已经听各种人数次提起皇后的丧子之痛了。
这固然是宁嫔的好意,但这样做,真的不会伤害到皇后吗?
既提及子嗣,宁嫔便又向婉襄道:“前几日婉襄你送回启祥宫的那尊观音本宫已经仔细查看过了,可惜你没有来启祥宫坐坐,本宫也没会当面谢你。”
“若去养心殿寻你,又怕吵扰了万岁爷。那上面金粉绘就的是忍冬纹么?如今倒是很少见了。”
忍冬越冬而不死,譬如人灵魂不灭,轮回不息,因此被频繁地运用在与佛教有关的刺绣、雕刻、绘画等艺术品上。
不过宋元之后,人们的审美不同,它就逐渐被形制更为复杂华丽的卷草纹所取代了。
很少有人和婉襄讨论纹样,“正是忍冬纹。这本是一尊娘娘家人为您求子的观音,卷草纹恐怕喧宾夺主,意头也不似忍冬那样好。”
兆佳氏同宁嫔坐得近,知道她心事,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娘娘还年轻,不必为此而焦急。”
宁嫔低头望向自己的,仍旧是那清浅的笑意,“鬼神之,本宫敬畏而不全信。”
“自问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本宫与万岁爷之间一定会再有孩子的。”
这话来也没有错,可婉襄分明觉得宁嫔待兆佳福晋也并不亲近,仿佛是有意要将人往外推。
可兆佳福晋今日至此不过才同她了两句话,应该也并没有得罪她吧
兆佳福晋当然能感受到宁嫔的冷淡,仍旧含着方才的端庄笑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
场面一时之间又冷下去,皇后便将目光落在瓜尔佳氏身上。
“音兀常来常往,绰岱娅你倒是景仁宫的稀客,明日便是除夕,今日可是有什么事么?”
自从被身边的侍女劝着坐下来之后,瓜尔佳氏便一直都没有话。
闻言也仍旧是一副心气不平的模样,“听闻熹妃娘娘生病了,臣妾几次进宫想要求见娘娘都没有得允准。”
“不知熹妃娘娘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太医开的药是否对症,不然怎么这样久都不起效用呢?”
几乎有质问皇后之意。
皇后那一盏茶已经饮尽了,乌尤塔拿起银质龙首奶茶壶要为她添茶,为她所拒绝。
“熹妃的病会过人,因此不允你进宫探视,也是为了你着想。若想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待她病愈之后你再入宫陪她话就是了。”
“你这样着急入宫见熹妃,想必不仅仅是探病,也是有事相求。不若同本宫一,若是可以,本宫便替你办了。”
皇后这样好话,瓜尔佳氏有一瞬间的心动,“还不是为了臣妾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的事,起来弘昌已经被万岁爷关了许久了,也该”
瓜尔佳氏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制止了她继续下去。
她也才反应过来皇后和熹妃并不和睦,并不会一起使力,旋即轻蔑地道:“无事。”
“左右熹妃娘娘已经答允臣妾了,想来不日就能有结果,便不劳烦皇后娘娘了。”
这般轻狂无礼。
到最后的时候,目光又落到了婉襄身上,她那一双杏眼之中满是恨意,仿佛是婉襄将弘昌连累至此的。
宁嫔大约是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要告辞,“这些经文娘娘已经看过,趁天色还早,嫔妾便拿到宝华殿去烧了。”
她同皇后行礼,婉襄又站起来同她行礼。两个福晋也都同宁嫔道别,她却望着窗外情景忽而不动了。
婉襄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望进去,便见顺子神色紧绷脚步匆匆地朝着内殿走来。
在她愣神的片刻之间,他已经走到东次间里,跪在了皇后面前。
“启禀皇后娘娘,午后万岁爷在养心殿接见军大臣,讨论准噶尔战事,原本都好好的,万岁爷却忽而有些头晕。”
“几位大臣都劝万岁爷歇一歇,万岁爷只是不肯,非要将事情议完。谁知谁知着着万岁爷便吐了一口血,直接晕厥了过去。”
“太医已经赶过去了,娘娘,您也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