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尊重

A+A-

    婉襄让桃实搬过了两张脚凳来,和雍正一左一右地坐在摇篮边沿,静静地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孩。

    房中没有点灯,满月之时月色也已经在房中沉淀了足够久,他们能够清晰地看清嘉祥的样子,当然也能看清彼此。

    婴儿睡得很熟,他们都只是静静望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同彼此交流,也没有试图把话语传到嘉禾的梦里。

    直到,雍正伸出一个指,想要触碰一下嘉祥的脸颊。

    “啪。“轻轻地被婉襄拍开了。

    她是嘉祥梦境的捍卫者,言语凶悍,“四哥想做什么?”

    雍正下意识地抬头望着她,微微挑眉,“连碰一下也不许,这么霸道?”

    婉襄嗔怪笑道:“她近来闹腾得很呢,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安全感。白日里总是哭,不肯睡,太医就是满月、两三月大的孩子也没有这么闹腾。”

    白日里她都是让乳娘她们在她跟前照顾嘉祥的,乳娘都是兆佳福晋从王府庄子里选上来的,嘉祥也毕竟是公主,更安全一些。

    她是一个不被历史铭记的孩子,或者会很长寿幸福,也或许婉襄不得不心谨慎。

    “此时好不容易睡熟了,孩子睡觉才能长大。”

    雍正收回了,凝视了婉襄片刻,决定捏了捏她的。

    “总归你没有在睡觉,捏一捏也无妨。”

    婉襄的笑意更深,“我从没有想过,有一日我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

    这句话就这样从她心里流淌出来,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而后她陷入了迷惘之中,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她从前的日子难道很不幸吗?

    除却除却那场令她失去父母的车祸,是谁爱过她,她又爱过谁?

    脑海中关于未来世界,她过去几十年的人生记忆,似乎愈来愈模糊了。

    而雍正并没有察觉到她在这一瞬间的茫然,他迅速地站起身,俯身越过摇篮,一只按在婉襄的脖颈处。

    婉襄是承受的那一方,也只需要闭眼享受这美妙的片刻,把方才的那种无措全然忘却了。

    摇篮在夜色中轻微地摇晃起来,躺在其中的婴孩嘴微翕,像是在做一个美妙的梦。

    已经很晚了,雍正放开了婉襄。

    “你还在月中,虽恢复得比旁人好些,也不可怠慢轻忽,应当休息了。”

    反正他们每日都会见到嘉祥。

    他的眸色更深沉,“朕等着你好起来。”

    婉襄面上飞霞,仍然尽力维持着平静,站起来重新同他牵了,走到外间悉心嘱咐过乳娘,方才朝着正殿走去。

    走出来之后的第一句:“夏日里可以摘荷花酿酒,将来留作嘉祥的陪嫁。”

    婉襄不觉微笑,“都为人父母者,‘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如今便想要将嘉祥嫁出去了么?”

    “有备无患而已。”

    他的态度这样堂皇,反而让婉襄不知什么才好。

    “朕明日会召弘历,令他尊重他的妻子,好生对待富察氏。不可使这般无稽流言损伤富察氏的颜面与威仪。”

    富察氏将来毕竟是要母仪天下的。

    而他要弘历好好对待自己的正妻,那他自己呢?

    “十日之前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您下令将所有的筵宴都停止了。”

    后世人常常用这些事来攻讦孝敬宪皇后不被雍正所喜爱,尊重。

    喜爱或许的确从头就没有,康熙帝指婚,考量的从不是彼此的喜好。

    但尊重,他怎会不给她。

    “婉襄,皇后待你是不是很好?”

    这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或者他认为她是要为皇后好话,那也没关系。

    婉襄的语气平静,“皇后娘娘一直都待我很好,很照顾我,那种心疼和关怀是装不出来的。”

    “而且娘娘也很关心嘉祥,自己生病不便过来探望,每隔一两日总要遣乌尤塔姑姑亲自过来看望嘉祥,并送东西。”

    其实乌尤塔过来探望,他也是遇见过好几次的。

    雍正抬头望了一眼明月,“婉襄,你若是同皇后关系密切,便应当知道,皇后已糊涂了。”

    “自雍正三年起,皇后便患了呆症,早些年发作得少,这些年若非乌尤塔尽力周旋,如今朝野上下只怕已人尽皆知。”

    这种情况下,如何让百官行礼,让命妇朝贺。他不能冒险,他要保全皇后的体面。

    “但为什么”为什么皇后会得这样的病呢?

    “皇后心里有心结,惦念太过,执念太深,便是如此结果。太医院中太医束无策,连身都治不了,如何疗心?”

    雍正没有告诉婉襄皇后的心结是什么,她也无心猜测下去。

    他却控制不住地长叹了一声,“朕平生从不负人,皇后没有亏欠朕什么,该为朕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数十年夫妻,纵不曾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朕又怎忍欺她辱她?”

    “实是世间事总事与愿违,如朕与你一般,不知要凑足多少前缘,方能有如今琴瑟和鸣人世不过百年,朕与你都应当倍加珍惜,勿生嫌隙。”

    婉襄感觉到了他这一刻的郑重,更用力地捏了捏他的,“即便两心不得交换,我与四哥应当也是一样的。”

    已至正殿之中,婉襄觉得有些疲惫了,因此很快就在床榻上躺下来。

    而雍正仍有政务要处理,点燃了一盏银缸,为天下计。

    虽然害怕,婉襄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到一些有关于西北用兵的消息。

    “四哥仍然在为西北之事筹谋么?”

    雍正背对着她,点了点头,“用兵以筹饷为先,而挽运以得人为要。若能得到精通此道之能人,则民力不必过于辛劳,国库钱财亦得俭省。”

    “这几年一直在对准噶尔用兵,西北两路军粮运送,朕都花费了很多心血。范毓馪一直负责北路军粮,诸事得宜,不需要朕如何担忧,主要还是西路。”

    他一面,一面其实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而西路军粮向来官运,长此以往,难以避免侵帑累民之害。”

    “通政使赵之垣、副将马龙皆出身三秦世族,且如今身居高位,谙熟西路之地风土人情,地貌道路,若如范毓馪一般行事,应当可行。”

    赵之垣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朕亦已询问过赵之垣,他也情愿这般形式。因此朕要下旨,令他与马龙共同商议,一石米粮运价如何,朕悉数付出,不使当地官员垫付。”

    “如今只差他们给出具体的运送之法了。”

    军粮足够,是兵强马壮的必要条件。尽管这一次清军并不是输在这上面。

    “今年三月时,准噶尔贼人曾侵扰吐鲁番。当时纪成斌闻信,即命樊廷领兵前往迎战,然我军行至所奏贼人出没之地,贼早已杳无踪影。”

    “朕其实早已有嘱咐,不许轻信贼人疲兵之计。”

    这都是三月时发生的事了,那时他与和惠公主提起过,到如今再回想起来,仍旧满心不快。

    “与其一直受准噶尔人这般侵扰,朕原令吐鲁番民众商议迁移暂避之意。”

    “然若贼人一直以数千兵力侵扰,尚有抵御之力,但若复添贼众,又逢迁移无城垣抵御,则恐怕损失甚众,朕亦不忍。”

    婉襄微微地皱了眉,在对准噶尔用兵这件事上,除却扑灭准噶尔的决心,其他的决策,他总是在左右摇摆。

    朝令夕改,便婉襄并不太懂军事,也知这是用兵大忌。

    “朕到底远在千里之外,计策筹谋既不及时,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因此朕已传谕岳钟琪,令他自行酌情办理。”

    帝王应该信任自己的主将,但不能不了解。

    岳钟琪有勇有谋,但西北路上的另一位大将傅尔丹,实在算不上是有谋略。

    失败无可避免。

    “此外,如今西宁布置已定,若贼人将来有子哈剌沙尔前往噶斯地方,则格默尔、德成皆可随势调取。”

    雍正合上了最后一本奏章,将朱笔放在了一旁。

    今日之事终于可以结束,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他回头望了婉襄一眼,婉襄便伸出来,朝着他招了招,“快些去洗漱,而后过来休息吧。”

    婉襄生下嘉祥十日,不再有恶露,也没有什么尴尬之处,雍正便迫不及待地搬回到了万字房里。

    此刻雍正无声地凝望她片刻,转身进了净房。

    再回来时,婉襄已经睡着了。

    身边添了一个火源,纵是夏日里,她也仍旧朝着他靠过去。

    他那样怕热的一个人,夏日里不用冰山,伸出去,将她揽在了怀中。

    隔着薄薄的夏衣,彼此的呼吸都格外具象。

    婉襄开始无意识地呢喃起来,“嘉祥的乳娘很好,我想要私下里再补贴她一些钱财,使她能更用心些。”

    “许久没有见过兆佳福晋了去岁八月时四哥给富察氏过继了多罗宁郡王弘晙的嫡子永喜为嗣,我听永喜生病了”

    他也没能活过这个八旗之家人人戴孝的年头。

    “他们会好好照顾永喜的,你不要担心你每一次提起富察氏,朕都心有余悸。”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让她因为感觉到了痒,下意识地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婉襄的意识越加朦胧,她在这朦胧中终于感觉到了热。

    “好热啊”

    他故意地使坏心,不肯让婉襄躲。

    “婉襄,你有没有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