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看着那朝他走来的猴童，突然想起了以前兄姐们私下抱怨主家时的话。

    ‘你是不知道哦，现在的人啊，忙完一天回到家，见着你那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上就吸哟！’

    ‘什么态度嘛！要不是定了契，你当我能忍这种变态？’

    ‘爪爪也要亲，脸也要亲，更别肚肚和脑袋了！亲得一嘴都是毛！’

    ‘哼，我连脚也没被放过，非得拿他们最贵的衣裳擦脚不可！’

    ‘除非给个上万条鱼，不然我可不会回家！’

    寒江雪瞳孔地震，这个人明明不是他的主家，甚至他们还不认识，一打照面居然就要嘬！

    兔震惊！

    “不”

    兔子轻轻出声，那猴童听不大真切，在寒江雪面前低下头来。

    “什么呀？”

    寒江雪猛地抬头，兔儿眼瞪得滚圆，两只兔拳直接重重击打在了那猴童眼睛上！

    “不可以耍流氓————”

    那猴童像是没料到兔子会动，全无防备地被打到了庭院外的巨石上！

    只听轰隆一声响，那巨石都被砸出了裂痕，猴童呆愣地抬头看着前方。

    寒江雪已持一柄木剑，威风凛凛地站在庭院大门上，剑尖指向猴童。

    “你是哪里来的变态！胆敢擅闯仙人居所！”

    猴童只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抬捂着自己瞬间红肿的双眼，连连摆。

    “不是，变态怎么了？不，我也不是变态，我不过是来访友的！”

    寒江雪一愣，像是不大确信。

    难道仙人的友人，真的是这个人？

    然而寒江雪只是一分神，那猴童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了他身侧，朝兔子伸出来。

    “你才是哪里来的，竟在这看家护院？”

    眼看兔子就要被拎起，就听院内楼上传来一道动听的声音。

    “我劝你把收回去，不然就要被削掉了。”

    猴童指一停顿，不知何时这兔子竟然把剑抵在了他腕下方。

    “哎哟，好凶的兔子！我来探望我的朋友也不行？”

    猴童嬉笑着转而把一摊，脚下微动，就落到了燕飞度身侧。

    燕飞度没有驱赶，竟真是坐实了友人的身份。

    寒江雪惊讶地：“仙人！你你的朋友是变态，原来是真的！”

    燕飞度：“”

    猴童怒目：“燕飞度，你解释一下。”

    燕飞度轻咳一声，若无其事：“没什么好解释的。”

    猴童啧了一声，但认真看清了燕飞度的脸色，他不由皱起眉来。

    “我大老远来看你，还以为你应当好多了，怎么现下脸色比之前更差？”

    寒江雪背着光看不大真切，听了这句话，他立时三两下踩着栏杆，屋檐，跳到了燕飞度脚下。

    这一凑近，还真看到燕飞度脸上毫无血色，雪白一片。

    “仙人！你怎么了？不是祛毒了吗”

    兔子焦急地揪着燕飞度的衣摆，却见燕飞度虚弱地笑了笑。

    “祛毒是这样的，精血有些流失，最后还剩些余毒化解就好。”

    寒江雪放心地拍拍胸口：“原是回光返照。”

    燕飞度：“”

    猴童大笑起来：“兔子不上学呀！这成语乱用得好，乱用得妙！”

    寒江雪后知后觉，他急了，他可是学富五车（都是话本子）的兔子！

    兔子脸颊登时气鼓：“我不是那个意思！太着急，岔了！”

    燕飞度打开一旁会客室的大门，毫不客气地把猴童推了进去。

    “别欺负我家狸奴。”

    猴童疑惑地看着寒江雪，又看看燕飞度。

    “这不是只兔吗？”

    “兔子不能当狸奴？”燕飞度神色淡淡，指着猴童对寒江雪，“这是我的好友，饮水平野的花寂上人。”

    燕飞度对花寂道：“这是我结了契的狸奴，名叫寒江雪。”

    外边那些掌门，燕飞度初次见面时，他大多点个头就算了。

    这还是花寂第一回见到燕飞度这样介绍一只兔子。

    规格堪称隆重。

    燕飞度垂眸看着寒江雪：“想来你已打赢了那木偶，方才也敢大胆退敌。使剑者，最怕无胆气，你做得很好。过几日再教你新剑法。”

    兔子高兴起来，高高举起两只爪爪：“那要我给您送茶来吗？”

    燕飞度伸摸摸寒江雪的脑袋：“不用，夜深了，去睡吧。”

    寒江雪还是不走：“那我早晨能来和你一起吃早饭吗？”

    燕飞度颔首后，兔子亲亲热热地抱着燕飞度的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同时眼神非常“凶狠”地瞪了一眼那位花寂上人，像极了看家护院的恶兔！

    花寂无语地坐在会客室里，等燕飞度关上门后，他才道。

    “这兔子，对你就要抱抱，要摸摸，我开个玩笑也不行？”

    燕飞度在花寂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敲了矮桌三下，花寂知道，待会就有木偶来上茶。

    “他是我的狸奴怎会亲近你？初次见面你便举止癫狂，更不敢靠近。”

    花寂哼一声，随身带着戏班子唱戏是他的兴趣，若只单纯乘坐云舟过来，那多无趣。

    以修士的目力，他老远就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矗在墙头。

    靠近些就看清是只巴掌大的兔。

    浅棕色的毛毛像融化的黄糖，圆圆的肚子一看就很好揉捏，软乎乎的脸颊像包子，漂亮清澈的圆眼睛像糖球，三瓣嘴还嫩嫩的！

    这不礼貌嘬一口，不过去吧？

    “行吧，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现在起码还有只兔子相陪。”

    燕飞度却嗤笑：“谁我要孤独终老？”

    花寂怔愣：“你，你不是对什么人都不感兴趣么？以前那些对你示好的，那些害你的，你都一个态度。”

    大门打开，木偶进来奉茶。

    燕飞度喝了一口热茶，嘴唇渐起了些血色。

    “那是我还不知月老已给我安排好了婚事。”

    花寂：？？？你在胡八道什么？

    “你这段时日一直卧倒在床，上哪结情缘去？”花寂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不会是那只兔子吧？他才多大，懂不懂情啊？好啊，外边那些人整日你没人性，我还替你话，谁知你早就变畜生了！”

    燕飞度神色淡淡地看了花寂一眼，对方立马偃旗息鼓。

    “到时你就知道了。”燕飞度想起心中所念，神色也不由温柔起来。

    花寂真是看了个新鲜，谁能想到燕飞度还有这种表情。

    只是他对那兔子的态度也很奇怪啊。

    燕飞度出身桃花落，那边漫山遍野都是动物精怪，他可没见过燕飞度对哪个精怪这样和颜悦色。

    不过今日花寂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我快被人烦死了，他们不敢上门找你，就催我来。修真界里有门派可能收了好处，已经去修天梯，想让天外云海的人下降了。”

    “哦？他们没人去问桃花落？”燕飞度挑眉笑道。

    “哪敢啊，天梯可是桃花落的祖师爷斩断的。”花寂捧着茶，也不喝，只在掌心里转了几圈暖。

    那些门派办这些事，都是避开桃花落的。

    “修真界能好好的到现在，他们那些人还真该谢谢祖师爷，”燕飞度单支着额角，嘴角含笑，“要是天梯一直完好，天外云海早下来作妖了。”

    燕飞度字字句句都十分瞧不起天外云海，似有恨意，花寂也不敢话。

    消息灵通的人大多都知道，这位前桃花落弟子正是从天外云海来的。

    天外云海听起来好像是在天上，实际上是于空中另辟了一界，与下界相连之处就叫天梯。

    天梯既断，要下界就得穿过罡风猛烈的缝隙，大能自然不怕，但当时下界的燕飞度，不过堪堪筑基。

    桃花落收下了他。

    “不管修不修天梯，我想天外云海也寻到办法一起下界了，至于办法，我已经过。”

    燕飞度完这句话后，却见花寂牙疼般皱起了脸。

    “我们就是问问要不要做些什么防备，可你的办法就是修好天梯，趁在他们下降的时候，全都杀了。这，这他们到底还没做什么呀”

    燕飞度已经听惯了这些中庸的话，颇有些不耐：“天外云海那群人毕生所求乃是飞升，千年来，他们之中却无一人飞升。反而是下界历经世情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地飞升了，让他们如何不眼红？本来就是一群贪生怕死不择段之辈，下界之后，为了飞升什么事做不出，想尽办法取人金丹修炼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你他们还什么都没做你见一过路少年，他未来必屠杀千人，也要因为他还什么都没做，放过他么？”

    花寂一听这话就烦，他最讨厌像和尚一样辩这些：“这是自然的，若那少年真有问题，我们也可以监视他，感化他嘛！”

    燕飞度突然伸拿了一旁书柜上的一本话本子递给花寂。

    花寂愣愣接过：“干嘛？”

    “你的那类人只有话本子里才有，”燕飞度微微一笑，月色下竟显得有些鬼魅，“亲情，友情，爱慕之情，共情，怜悯这些也许可以感化人。因为那人对这些还有期望，但认为这些全都一文不值的人，你们如何感化？”

    这次长谈依然无解，花寂最后只能了一句。

    “你总是把事想得太坏。毕竟是那么多人谁能轻易提刀呢？”

    相比人命，让出些许资源也没什么。

    燕飞度肯和花寂做朋友，盖因这人心里想什么都会出口，那些难堪的，埋在人心底的自私都能直言。

    “我就是个传话的，你跟那些老家伙骂去嘛，别为难我！”花寂立刻低头开始看话本，仿佛这话本现在不看，下一刻就要烧了。

    不过燕飞度好像也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又和花寂聊了点茶怎么样，最后咳嗽了几声，安排了房间，就起身离去。

    “那就到时再吧，你自便。”

    待得回到房中，燕飞度却在那闲置的簸箕床上看到了一只睡得呼呼响的兔子。

    猫儿都喜欢在主人房里睡觉，一是为了表明自己是老大，二是也许对人还有些依恋吧？

    燕飞度看了好一会，伸出指轻轻点了点寒江雪的眉心。

    兔子蹬了蹬腿，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像在辨认眼前的人是谁。

    然后睡迷糊的兔子对着燕飞度颤颤巍巍地伸出爪爪，像在叫他。

    燕飞度低下头，一点温暖的触感就贴到了他的唇上。

    兔子把自己的爪爪摁到了燕飞度的唇上。

    寒江雪吧唧着嘴，像是在梦游般着梦话：“仙人别生气啦，给你嘬爪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