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8章 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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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翎渐渐从回忆中平静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与d先生之间能相处一十年仅仅止于礼节,其实并不只是命运造化弄人。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要考虑许多因素,比如社会关系,阶级,金钱面对面之间交往都会互相有所保留,更何况两个隔着线相距甚远的陌生人。

    他对d先生的私生活一无所知,d先生也对他知之甚少。

    他甚至欺骗d先生,自己常年外派,在边境荒星打工,负责的是“爆破拆除”工作。

    并非白翎故意撒谎,而是他很清楚,和自己会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那些年里,他的通缉海报长踞各大悬赏单之首。暴君气急败坏声讨他,新闻联播专门给他开辟了专栏,他发家的老底儿被间谍们揭得干干净净。

    一旦被当局发现他与d先生交往过密,不定当天晚上就会有秘密警察踹门,对d先生进行严刑拷打。

    而且,他也没法给对方一个长期承诺。

    战场环境瞬息万变,一时的胜利不代表任何结果,不是今天你死,就是明天我亡。

    十多年的拉锯战打下来,每个人的身心都无比疲惫。逃跑的有,自尽的也有,白翎能撑到最后因为伤病被踢出领导团队,已经算万幸。

    当然,被设计架空权力,被迫把一带出来的团队拱让人,他难免愤恨。

    不过退休之初,白翎依旧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既来之,则安之。

    不定隐姓埋名回到首都星,会有新的开始。

    他买不起房子,但可以租个房间。找不到工作,但可以带着响尾蛇打零工过活。他的目标是明确且有规划的——

    攒到足够的钱,买一辆铁皮车,办好营业执照,在广场上卖牛奶。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起点。

    白翎也会感叹,他起兵时曾经的梦想之一,就是在攻下帝国,建立新政权后,重新恢复送奶制度。

    虽然事业中道崩殂,但如果能自己支个摊,也不枉此生。

    算到最后,他依旧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就好像人鱼经常他的,你总是冒冒失失的,又总是痛觉迟钝。

    白翎却觉得,那是自己在压迫环境里进化出来的本能,是他上辈子获得的为数不多的财富之一。

    直莽,前进,从不回头看爆炸。

    船到桥头自然直,生活总会有转。

    否则,他也不会被命运赋予第一次会,在人鱼的庇护下,重启开局。

    不过关于他的死亡,白翎始终想不起相关细节。

    他有种预感,自己绝不是死于单纯的病痛。他这种大坏蛋,身为萨瓦将军口中“打不死的臭鸟”,秘密警察嘴里“奸猾狠心的渣滓”,就算死了也要拉一群垫背的。

    最好能开个飞行器撞向皇宫塔,把暴君撞它个稀巴烂。

    “应该没撞吧”白翎裹在暖烘烘的羽绒被里,喃喃自语。

    要是撞了

    他岂不是成了间接杀死人鱼的凶?!

    白翎瞳孔一缩,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什么忧郁惆怅都没了。跳下床边,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从窗隙间泼洒在他脸上。他避开光眨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光线,再重新看去,发现这面墙外面不是高耸漂浮的云层,而是绿意盎然的花房。

    人鱼,把自己的主卧,设在了花房旁边。

    盛开的茉莉花丛,就清清雅雅地点缀在窗沿下。

    白翎从窗子翻出去,赤脚和义肢先后踏在草坪上。刚修剪的嫩草踩上去痒痒的,有些挠脚心,草坡下的土壤是湿润的,显然刚浇过水。

    没有鸟类会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当然也不会拒绝对花房的主人啁啾叫。

    郁沉正提着水管,给新开的郁金香洒水。他听见一道轻巧的风声,接着腰后一热,柔韧的身体贴撞过来。

    郁沉稳稳站着,抬起左,揉了揉靠在自己肩头的毛绒脑袋:

    “醒了?等会吃了饭,要不要再睡一会?”

    白翎用牙齿叼开他的衣领,在他肩颈细细地啃,带着闷闷的鼻音:

    “不睡了。不能被您带出坏习惯。”

    郁沉转过头,挑眉问:“什么坏习惯?”

    “赖床,赖你的床。”

    郁沉不禁失笑,“赖床而已,就算尿床也不是什么大事。”

    白翎:“?”

    郁沉捏捏他的脸蛋:“毕竟鸟类都是直肠子,我的鸟也是。”

    对外面是清凌凌的,对他就是直白热肠,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郁沉这么一调侃,弄得白翎有些心虚。

    他上辈子对d先生有憧憬,这辈子却不顾一切勾搭上郁沉,有点朝三暮四的嫌疑。

    白翎紧了紧抱在人鱼腰前的双,脸颊贴着他宽阔的肩颈,慢慢:

    “我确实有事想跟您坦白”

    郁沉关闭水管,认真聆听。

    白翎总感觉难以启齿,咬着牙对他吐露:“我和前任监护人有些过往没有了结,我想去找他清楚,可以吗?”

    这是一道问句。

    意味着郁沉可以好,也可以拒绝。

    郁沉思忖片刻,道:“其实我不是那么大度的lp。”

    搂在腰际的鸟爪子痉挛了下,接着飞快地捋了捋他的腹肌,似乎在给他顺鳞片。

    “你要是提前没告诉我,自己偷偷跑去找对方,我绝对会生气。不过,你现在提前告知,”郁沉换了种轻快的语调,“那明你更在意现任家长的感受。”

    “如此一来,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他着,抓住鸟爪子,大大方方塞进自己衬衫里,像是把教孩子如何得偿所愿。

    白翎怀疑地盯着他看,“真的不护食?”

    “尽量不护。”

    白翎抿直了唇,“那我也尽量在去之前喂饱您。”

    郁沉兴味盎然:“准备怎么喂?”

    白翎坦然问:“您想怎么吃?”

    郁沉习惯性想揽他的腰,掌下移,滑到衬衣边缘,底裤之下居然是空的?

    白翎腰臀一震,被他不轻不重拍了屁股,大脑瞬间空白。

    郁沉一本正经他:“去,把睡裤穿上再过来。”

    白翎骂骂咧咧地走了。

    哪有lp天天巴不得eg穿衣服的。

    老东西,假正经。

    骂归骂,还是乖乖穿上了长裤,回来一看,老东西弯着腰在拔草。

    白翎认不清这些细叶片的植物,觉得它们长得都一样:“这些是什么?”

    郁沉摸着叶子的纹路,逐个给他介绍:“这是水仙,这是蟹爪兰,这是铁线莲,这是韭菜——”

    白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什么?”

    郁沉:“韭菜,你前天吃的馅饼里的原料之一。”

    白翎面无表情看着他起刀落,利落地割韭菜,总有股既视感。

    哦,伊苏帕莱索当年送不听话的lp去人造月球种土豆,也是这么干的吧。

    ——人鱼的传统艺能。

    郁沉捋掉韭菜叶子上的水珠,整把递给他。白翎抱着韭菜往外走,准备存进冰箱里。

    经过郁金香丛时,正好碰上器人。

    器人从一条隐蔽的十字路钻出来,白翎摘掉它头上的叶子,它的屏幕里立即冒出了两颗爱心。

    ai:“谢谢械鸟!”

    白翎笑了笑,看了眼它来的方向,随口问:“那边也有东西吗?”

    “有啊,穿过这条路,往里面走是主人的培育室。培育室后面有工作室,主人眼睛好的时候,会在那里做工。”

    白翎暗自咋舌,这个地方还真是大得超乎想象,时不时就能冒出未探索区域。

    器人似乎看出他所想,热情道:“我可以带你去那边看看。”

    绝不放弃任何让械鸟了解主人的会。

    它可真是个强大又负责的ai啊。

    ai自我感动着。

    穿过树叶夹道的鹅卵石路,隐约看见一抹纯白色的屋顶。鉴于这座花房至少有四五层楼高,那处培育室便显得相对玲珑。

    器人带着白翎趴在窗户上看:“里面都是一些珍奇濒危的植物,还在培育阶段,所以就先放在恒温恒湿室里保存。”

    “比如那一盆,是主人的心肝宝贝野玫瑰。”

    器人指给他看。

    培育室里光照微弱,白翎背着光看过去,只能看见几团模糊的花苞。可不知道为何,他看得微微出神。

    白翎转头问:“郁沉把这花当宝贝?”

    ai:“当然!主人连叶子都不让我进去摸呢。他花很娇弱,我那冰凉的会损伤叶片的脉络。不过主人确实有道理,这个品种他种了那么多年,总共也没培育出几盆来。”

    白翎又哈了口气,擦擦玻璃,尽力去看:“好像只是普通的花花房外不是也有玫瑰吗?”

    器人故作高深地摇摇钳子:“不是哦,那些五颜六色的‘玫瑰’其实是月季,花店们时常拿它们来冒充玫瑰罢了。”

    “月季几乎每个月都能开花,野玫瑰一年只盛开一次。”

    “这些玫瑰刺多得要命,多到没法包成花束送人。但比起金盆玉壤高过滤营养液里长出来的月季,它们的味道要醉人得多。蔷薇百科里过,‘大马士革混种玫瑰,沙漠里的荆棘美人’。”

    白翎疑问道:“大马士革?”器人点头:“没错,它属于古地球非洲一个叫叙利亚的国家。主人年轻的时候在外星球下放,从走私商里买到了这一包种子。起来,其实这间花房里的植物,都是他从各个地方带回来的花苗呢。”

    王子人鱼,每个星球都有他的花。

    白翎心头泛起涟漪,不由得趴在窗户上轻轻嗅。可培育室的玻璃太厚了,他根本嗅不到野玫瑰的味道。

    器人支招:“这盆玫瑰的花期就在这两天,我们可以半夜等主人睡了,把它偷偷抱出来观赏!”

    “不如也带我一个?”凭空冒出一道声音。

    器人:“好哇,你负责放哨,我和械鸟负责——嘎!”

    它发出一声程序错乱的尖叫,摄像头乱飞,就是不敢对准正拨开草叶走出来的郁沉。

    郁沉:“关。”

    ai:“遵命。”

    器人原地宕,械鸟被牵着当场捕捉。

    “或许你想去我的工室看看?”

    郁沉话音悠长,根本容不得人拒绝。

    白翎跟着人鱼走过郁郁葱葱的灌木林。种子发育成树木,王子变成了老皇帝。

    作为后来者,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这片森林的繁茂。

    白翎悄悄攥了把那茂密丰润的金发,捋了一根下来,缠到自己指头上。

    郁沉推开工作室的门,白翎向里面张望,一下子就亮起眼睛。

    好多工具!

    架子和墙上满满当当挂着各种精巧的工模具、焊接枪、测量尺、原材料,简直就是大人们梦寐以求的玩具房。

    “正巧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作为炒蛋的回礼。”郁沉摸索着抽屉深处。

    白翎就知道这老东西带自己来是有目的的。

    他心头雀跃,表面却冷冷:“可是您已经请我喝过牛奶了,不能再加送东西。”

    郁沉毫不掩饰地笑道:“你就把这看作老混蛋的心。顺带一,我已经开始期待下次的鸟礼物了。”

    他的鸟瞬间被服。

    白翎:“好吧。”悄悄当着老瞎子的面扬起唇角。

    “在这里”郁沉低声自语着,掏出一个质朴的木头盒子,打开搭扣,从里面拎出一条细细的链子。

    是项链,穿着一颗珍珠的项链。

    珍珠。白翎心口跳动如擂鼓,极力掩饰下紧张,试探着问:“这是谁的珍珠啊?”

    郁沉偏着头思索了下:“伊的。”

    白翎拼命咬住嘴唇才没笑出来。

    郁沉解开白金链子,朝他勾勾指。白翎连忙把脖子凑过去,送到他边,好让他细致地调整链长,不松不紧地系成低调的锁骨链。

    白翎勾着脖子向下看,那颗珍珠并不大,目测只有毫米,名副其实的珍珠。

    但它底色灰蓝,光泽明亮,像一抹清澈的月光,落在他的锁骨上。

    白翎声问:“您怎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才不信是为了还番茄炒蛋。

    郁沉顺给他整整衣领子,稍显满意后,才勾起唇:“你都要去别的lp那里报道了,我当然要‘想方设法’留住鸟的心。”

    人鱼的长指点点他的鼻梁,正经道:

    “带上我的珍珠,只能飞回来吃我家的饭。”

    “哈哈,您好可爱!”白翎笑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