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审判
楼崖不过问他们的争端,还斥责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是弟子行为不端。”叶言薇拱道,“弟子这就离开。”
金立反而上前一步,语气有点激动:“能当面拜见大人,是弟子的荣幸。”
“你扰乱昆仑境的事务,为何会觉得荣幸。”楼崖垂眸看着他,“我竟不知,真武宗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
金立一滞,慌忙辩解:“我怀疑囚室内的鬼族对我宗弟子动了脚,并没有干扰贵宗事务的意思。”
“制造幻象惊吓你宗弟子的是楼雾。”楼崖道,“他意图带沐玄逃出镇邪塔,多亏沐玄揭发。”
金立张口结舌了一瞬,“那弟子的所作所为,也不算严重吧。”
“沐玄身体残缺,若因你等的影响愈发不适,延误了审判,你可担当得起。”楼崖声音微冷,“你还不停争辩纠缠。”
金立无言以对,“弟子知错。”
楼崖道:“已是元婴期,就不要长久滞留于第一层。”
“这里都是筑基期,你等若是搅风搅雨,造成的影响不好。”
“弟子受教。”
金立再度弯腰行了一礼,姿态恭敬离开。
经过池云镜身边时,他多看了池云镜一眼。
人都走后,楼崖打开囚室的门。
沐玄虚弱倒在床上,他上前道:“你这样到不了玉清殿。”
“应当先吸些阳气。”
楼崖的语气理所当然,直接在上划开伤口。
在平阳城多次被沐玄吸收阳气,他已经习惯。
“不必劳烦师尊,阿玄可以汲取我的阳气。”池云镜的声音响起,“我的阳气对阿玄更有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然而,沐玄已经丧失理智,抱住楼崖的。
楼崖的臂稳稳支撑住轻若飘絮的残魂,还划出更多伤口,方便沐玄快速吸收。
池云镜的气息有片刻不稳,重重掐了下指尖,才快步走向沐玄。
雪衣少年半蹲在沐玄身前,轻轻握住残魂的臂,语气也是柔和的:“阿玄。”
香甜的阳气味道扑面而来,令专注进食的沐玄分出了一些心神,转头看池云镜。
池云镜毫不犹豫在臂割开深深的伤口,大量血液涌出,洒落在地面,美味的气息愈发浓郁。
沐玄直勾勾盯着他,不知不觉松开了楼崖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池云镜的臂往前一递,艳鬼顿时被勾得扑向他。
只是,有竹叶清香的阳气也不错。
沐玄将一只伸向楼崖,两个人的阳气都要。
行为贪婪,目光却还是茫然无辜的,蒙着湿润的水雾。
池云镜微微垂头,鸦发挡住变化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沐玄稍微恢复神智,意识到当前的情况,空茫的眼神逐渐转为呆滞。
他立刻要将两只都收回来,却忽然发现,楼崖的阳气莫名对他失去了效果。
沐玄觉得奇怪,先收回池云镜那里的,专注感受楼崖的阳气。
楼崖阳气的味道对他还有吸引力,但没有了滋补沐玄身体的实际效果。
“怎么回事。”沐玄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池云镜识海内的心魔知晓,这是仙尊之力的效果。
沐玄本来要消失,却被池云镜无意识留下,他目前存在于此地,都是靠池云镜的仙尊之力维系,会变得更依赖池云镜。
仙尊之力的效果不止于此,还能根据池云镜的执念做出更多事。
例如现在,让沐玄只可以吸池云镜的阳气。
“你损失一魂一魄,身体究竟出了多少问题还未可知,今日我忙于召开审判的事宜,疏于关注你这边的情况,来迟了。”楼崖起身,两指并拢贴上掌的伤口,然后向下滑动,所过之处伤口尽皆合拢,恢复如初,“等审判结束,再让药鼎为你看看。”
沐玄道:“审判还不知是什么结果。”
楼崖道:“只要你诚心,结果便不会差。”沐玄这才注意到楼崖今日的装束,调侃道:“玉典剑阁下变得这般庄重,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楼崖不自在抿紧唇。
他身上也没有了酒气,看来这几日都未喝酒,忙得够呛。
沐玄飘出囚室,敲了敲对面的门。
刚才沐玄囚室的门没关,韩芦隐隐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香艳而可怕。
韩芦不敢多看,匆匆收回视线,缩到房间角落,脸上还残留着震撼三百年的表情。
听见沐玄敲门,他有些不情愿过去,生怕被玉典剑师徒灭口,可沐玄将要去玉清殿受审,这是告别。
韩芦磨磨蹭蹭来到门前,通过窗对上沐玄的眼睛。
清透的黑眸,刚得到满足,莫名散发勾人的意味。
“祝你好运。”韩芦轻咳一声,调整好语气,“你走以后,我不知要过多久才能等到这么投缘的聊天对象,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希望你不会再回来。”
沐玄道:“不再回来,也有可能是更糟的结果。”
“如果你真没做过什么恶事,凭你的功劳,不会的。”韩芦唏嘘道,“我是作过孽,能保住命在这里一辈子赎罪,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沐玄其实拿不准审判的结果,因为他无法解释黑珠的事。
若昆仑境要他交出黑珠,沐玄也是不能交的。
沐玄正思索着,背后有香甜的血味靠近。
他转过身问:“服用疗伤丹药了没有?”
“已经服下。”池云镜挽起衣袖,给他看上面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沐玄教育道:“下次不要再这样。”
池云镜颔首:“我会划浅一些。”
“不是这个意思。”沐玄道,“你近来受伤太多,我不希望你再受多余的伤,我们有别的办法汲取阳气。”
韩芦眼见,原本令他发寒的少年开始融化。
实在厉害。
他看沐玄的目光充满敬服。
沐玄被楼崖带着,来到昆仑境的玉清殿。
穹顶是浩瀚星空,星辰像呼吸般闪烁着光芒,按照天体规律运转,倒映在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点亮整座宫殿。
瑰丽星云形成座椅,分列整齐的两排,坐着各位峰主,而掌门天霄真人坐在上首,右侧第一个座位空着,楼崖走了过去。
楚朗风已经站在殿中央,看见沐玄穿着凌乱女装,满身刀伤的模样,表情一变。
“阿沐。”楚朗风来到他面前,情不自禁伸出,却又在碰到沐玄前一刻停住,仿佛自己会碰疼沐玄一样,无从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其实是怨魂。”沐玄温声道,“抱歉,一直以来骗了你。”
沐玄身上不止布满血液刀伤,身体还残缺了一部分,实在凄惨,药鼎峰主看着都忍不住叹息。
“我只关心,阿沐这样疼不疼。”楚朗风道,“还有,你在镇邪塔有没有受委屈。”
“我看他容光焕发,过得颇为滋润。”九星峰主开口。
他曾是封嵩泉的师尊,没想到看走了眼,收了妖族为徒,至今都心情糟糕,引以为耻。
明黄衣衫的捉阳峰主坐姿慵懒,“你收妖族少皇为亲传弟子,话不也中气十足的,看样子过得也不错。”
“捉阳,你这是何意。”九星峰主语气不快,“他可不是剑灵,你也受过蒙骗。”
“因为他装作云镜的剑灵,才会去平阳城,缘巧合救了那里。”捉阳峰主道,“有这个结果,我被骗一次无关紧要。”
“可妖鬼秉性难改。”九星峰主道,“看他的状态,肯定刚吸过池云镜的阳气。”
沐玄之前都是吸池云镜的阳气,他们刚一起从镇邪塔来,九星峰主的推测再正常不过。
没人会想到楼崖,将楼崖与被妖鬼吸食阳气联系到一起。
座位上的楼崖默然不语。
“阿玄身体残缺,这伤是为平阳城百姓所受。”池云镜行礼道,“阿玄本就虚弱,又受重伤,若不补充阳气,他无法支撑住待在玉清殿接受审问。”
药鼎峰主出言佐证:“确实如此。”
“鬼族沐玄。”上首的掌门终于开口:“你潜伏于昆仑境,有何目的。”
“只是为了阳气,没有其他目的。”沐玄道,“得不到足够的阳气,我会死。”
“荒唐。”九星峰主道,“天下之大,多的是人能供你汲取阳气,你为何偏要来昆仑境,进入悬云峰。”
沐玄有条不紊解释:“因为我体质特殊,仅寥寥数人的阳气对我有效,一开始我找到的是楚朗风。”
“不过,我八年前见过池云镜,知道池云镜的阳气对我尤其有帮助,刚巧楚朗风想要求仙,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尝试随他进入修真界。”
这些事情上,沐玄没必要撒谎,只是关于他看过原著的内容需要模糊。
他总不能,一听到楚朗风的名字,他就确定楚朗风能进入昆仑境,被楼崖收为弟子。
楚朗风在旁侧听着,脸色微微发白,垂在身侧的掌收紧到极致。
阿沐陪伴他,主要目的原来是接近池师兄。
不过,这么长的时间,阿沐付出的真心不假,他能感觉到。
楚朗风垂下浓密的睫毛,忽然闻到浅淡的鲜血味道。
楼崖再度划伤了自己的,熟练得惊人。
沐玄刚才得到充分补充,已不会失去理智扑过去。
迎着其他峰主惊诧的目光,楼崖道:“旁人的阳气对他有没有用,一试便知。”
“那也不需要您来。”青炎峰主道,“这鬼族何德何能。”
殊不知,他已经被沐玄吸过很多次。
楼崖道:“沐玄藏身悬云峰是我失察,也是我弟子的过错,理应由我来。”
英俊威严的男人端正坐在星辰座椅上,伸出流血的。
星光打在他脸上,高挺鼻梁扫下微弱阴翳,绣着金线的法袍平添一分尊贵。
沐玄飘过去,伸接住沿着楼崖部线条滑落的血。
各位峰主与掌门都看着,他不能像之前那样,直接用贴住楼崖的伤口,冒犯玉典剑。
囚犯,就要有点囚犯的样子。
等沐玄吸完血,药鼎峰主右一翻,几根虚幻丝线飞射而出,没入沐玄的腕诊脉。
过了片刻,药鼎峰主收回丝线,道:“玉典剑的血对他毫无助益,他的身体没有恢复半点。”
在平阳城,楼崖的阳气明明对沐玄有用。
药鼎峰主将这个疑问放到心底,目前不是探究的时候。
“竟连玉典剑的血都没有效果。”九星峰主惊疑,“这鬼族的体质当真奇怪。”
除掌门与楼崖两位渡劫期大能,各位峰主都是大乘期,不用药鼎峰主诊脉,他们其实也能看出,沐玄的状态没有丝毫好转。
铸器峰主笑呵呵捋了捋胡须:“之前我修补黑剑,全程没发现他并非剑灵,他身上奇怪的地方多得去。”
楼崖的血无效,对旁人的冲击力尤其大,沐玄的辞也显得有服力。
沐玄后知后觉意识到,楼崖竟然在耍心眼。
楼家的家主果然精通此道,只是平常不想用,也懒得用。
“楼崖已经告知我。”掌门道,“你之所以虚弱,是因为八年前,楼崖给过你一剑。”
池云镜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目光刺向楼崖。
“师尊。”池云镜道,“你从未告知过我。”
他多次问过,伤阿玄至此的修士是何人。
难怪阿玄不愿吐露,原来是他的师尊。
“当年云镜所在的城镇被妖鬼屠戮,我混迹于其中,被玉典剑误会也正常。”沐玄打断池云镜的质问,也向昆仑境高层展现自己的态度,刷他们的印象分。
池云镜神情冰冷,看着楼崖的目光没有移开。
“现在不是这件事的场合。”楼崖道,“之后再谈。”
“八年前,沐玄不止救过云镜一家,还救过其他人。”药鼎峰主道,“他的功劳,不止平阳城与揭发楼雾两桩。”
天霄真人审视着沐玄,“我派人调查过,你八年前离开那座城镇后,就几乎没有了音信,直到三四年前遇到楚朗风。”
“因为我要化解剑伤,压制剑气。”沐玄道,“我找了处深山老林,前一两年基本就在那里沉睡养伤。”
“之后,我逐渐能够行动,去过人类的城镇,也见过别的妖鬼,但绝大部分时间都隐藏着身形,免得引来修士,或者被别的妖鬼所杀。”
沐玄顺将楚朗风摘出去:“再后来就是你们所知的,楚朗风生活在世俗界,对修真界与妖鬼的具体情况懵懂无知,我蒙骗于他,让他带我来昆仑境。”
“入宗后,楚朗风对妖鬼有更多了解,但他心性单纯,我已经取得他的信任,与他培养出感情,并保证不会在昆仑境做恶事,使得他不会告发我。”
“不是。”楚朗风连忙道,“阿沐从未骗过我,我的所作所为都出自本心。”
沐玄无奈:“你今日才知道我是怨魂,这不是欺骗?”
面对尚未踏入修真界的楚朗风,沐玄当年确实有所隐瞒。
为了摘出楚朗风,他言辞夸张了点,但本质上是不可争的事实,楚朗风无法反驳。
“我不在乎。”楚朗风道,“我愿意被阿沐欺骗。”
青炎峰主曲起指节,轻敲座椅扶,“掌门有没有查,鬼族沐玄是否使用过魅术?”
“查了,他进入昆仑境以来从未用过。”天霄真人道,“就先当楚朗风包庇沐玄,是因为他所的理由,池云镜则是为了八年前的恩情。”
“更重要的是,沐玄压制楼崖的剑气,潜入昆仑境伪装成剑灵,不被我等发觉,这一系列是如何做到的。”
沐玄道:“因为我身怀一件宝物。”
“妖鬼八年前屠戮城镇,正是因为他们收到风声,那里藏有一件宝物。”天霄真人道,“它们守在那里,宝物却迟迟没有出现,一些妖鬼闻着生人的气息,忍不住出杀戮,期间不知是谁提出,血祭可以令宝物出现,这句话传开,导致了一场屠杀。”
沐玄怔了怔,这事他还是第一次知晓。
“当时被宝物传言吸引过去的,绝大多数都是金丹期以下的妖鬼,世俗界不该出现你身上这样的至宝。”天霄真人道,“将宝物拿出来看一看。”
果然到了这一步。
沐玄道:“我拿不出来。”
他不可能交出黑珠。
不止是黑珠对他太过重要,更因为他取不出来。
“我并非一定要你交出宝物。”天霄真人觉得,沐玄是在找托词,“只是给我等一观,确认那件宝物的虚实。”
沐玄真诚看着他:“掌门,我是真的拿不出。”
虽然黑珠认可了沐玄,但在这方面,沐玄还是没法控制黑珠,将它从胸口掏出来给人看。
天霄真人的神识判断,沐玄没有撒谎。
这就难办了。
“宝物神秘,杀了沐玄可能也掉不出来。”捉阳峰主懒洋洋道,“何况我们不能杀他,沐玄在昆仑境没做什么,反而帮了大忙。”
药鼎峰主也为沐玄情:“若我们苛待功臣,不其他宗门,传到世俗界更会引发哗然。”
“妖鬼并非全部该杀,昆仑境为修真界表率,更当谨言慎行,善待沐玄,也可鼓励更多妖鬼向善,是好事一桩。”
“都是空话。”九星峰主冷哼一声,“要是引导妖鬼向善有这么容易,前人早就做了。”
天霄真人沉思:“沐玄身上的神秘宝物,我们不识其真面目,始终是隐患。”
这时,上空传来天马的嘶鸣。
青炎峰主惊异抬头,“何人擅闯进来?”
天霄真人微微坐直,姿态变得郑重。
“是仙洲。”
天霄真人抬一挥,穹顶的星河消失,现出外界的景象。
俊美绝伦的蓝衣青年驾乘着云雾马匹立于半空,凤眸冷傲,单随意拽着缰绳。
沐玄猜到来人的身份,心生意外。
这段剧情居然提前了。
蓝衣青年下来,面对天霄真人与楼崖不曾行礼,站着道:“归海仙尊察觉妖皇的气息曾在平阳城出现一瞬,命我下界查探。”
“我已去过平阳城,凡人懵懵懂懂,所知甚少,我听闻平阳城之事主要由昆仑境解决,便前来拜访。”
“仙尊关心此事,我等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天霄真人道,“敢问使者名讳?”
“柏宗荻。”蓝衣青年道。
沐玄眸光微动,果然是他。
“还有一事。”柏宗荻没分给旁人半个眼神,中出现一块玉佩,“这是羽流仙尊的遗物,归海仙尊推测,里面可能蕴含羽流仙尊的传承。”
天霄真人惊得起身:“灭绝魔族的羽流仙尊?”
“不然呢。”柏宗荻道,“玉佩多年来一直安静,无论归海仙尊使用何种段,都无法令玉佩产生反应,然而近日,玉佩频频出现异动,归海仙尊发现,是指向昆仑境。”
修士渡劫后飞升前往的地方,就是仙洲。
上古时期存在仙界,仙界的威望根深蒂固,统治在漫长岁月中毫无动摇,安稳滋生腐朽,有些仙神肆意妄为,将下界生灵视作玩物,而且内斗愈发严重,许多仙神堕魔。
最终在内耗与天罚下,仙界破碎,主体残骸形成了如今的仙洲。
仙洲也有普通生灵,并非只有仙人,四大仙尊各统领一个圣地,柏宗荻就是归海圣地的弟子。
天霄真人看在仙尊圣地的面子上,对柏宗荻客气有加,但不必毕恭毕敬。
终究是一个辈。
而羽流仙尊,是池云镜的前世。
玉佩异动的指向目标,自然就是池云镜。
这段剧情应该在更后面,沐玄不确定,是不是池云镜在平阳城引发天劫,那么大的动静被玉佩感应到,导致剧情提前。
提前也无妨,池云镜包庇沐玄的事情无从辩驳,若他得到玉佩的传承,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处罚也不会太重。
玉佩躺在柏宗荻掌心,他望向四周,看引起玉佩反应的人在不在这座玉清殿。
忽然,玉佩散发白光,织成一道少年虚影。
虚影面貌模糊不清,发冠后方延伸出两条缎带,掺在发间。
羽流仙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少年仙尊,而这是他的虚影。
仙尊虚影甫一出现,并未像沐玄所想的那样,靠近池云镜。
而是看着沐玄,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