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A+A-

    祭天大典,百年一次,是天一宗各峰切磋论道的盛典。

    先是拜祭天一道人,而后宗主授道,继而是四灵诛邪阵的演示,云逸分二十八虚影,据四方之位,长剑齐舞,万般变化俱在此阵中。

    当年四灵诛邪阵被千面偃所破,百年来云逸一直致力于完善此阵,演示亦是希望门人观之能有所感悟。

    上一次大典时,钟明烛尚是外门弟子,没有资格上天一峰,而这次,她凭借长离仙子亲传这层身份,占据了个好席位。每一脉师长都会择一弟子侍于左右,有点类似凡间的书僮,天台峰只她一人,便当仁不让担起了给长离端茶倒水的工作。相比起来,长离仙子竟会出席这一点更叫人吃惊,素衣清颜,往那一坐,就吸引了大半目光。

    她本没算来,不过钟明烛想来观摩这套阵法,便依了她。

    四灵诛邪阵是天一道人观星辰演变有感而作,蕴含万物苏生之理,钟明烛看了一会儿,却觉得那阵法虽精巧,却非攻亦非守,看起来单纯只是依据星宿变化踩位而已。

    “师父,你能破阵吗?”她低声问长离。

    长离闻言看向那套阵法,沉吟半晌,答道:“尚无破解之法。”

    “何故?”钟明烛不解,她觉得上次长离用来和龙田鲤对峙的剑阵威慑力都要强一些。

    “钟师妹稍安勿躁。”出声的却是风海楼,云逸在演示阵法,他闲来无事就来找钟明烛算与她探讨一番,刚过来就听到她的提问,这次换他露出得意的表情了,向长离行过礼后就在钟明烛边上坐下,示意她继续看。

    没过多久,忽然有一物飞入那虚影所化的阵法中,钟明烛眼尖地看出那是一尊塔形法器,由赤金造。

    塔可镇万物,擅守,若是以赤金炼就,便是防御最强的法器,下一瞬,便见阵中爆发出摄人的威压,只一瞬就将那塔形法器碾得粉碎。

    在场门人无不动容。

    之后,那阵又恢复了此前的平静。

    钟明烛似乎也看呆了,眸中浮现出异样的神采,过了很久才悠悠吐了一口气,道:“我懂了,是……天道吧。”

    上古有天演者,观星象推演天下之势,而星象即天道之相,那四灵诛邪阵排的是井然有序的天象,若有外来者,即是扰乱秩序,为天道不容。

    “哈哈,我就知道钟师妹于此道有天赋。”风海楼笑了起来,“此阵威力不可估量,屡次助我天一宗驱除强敌。”

    “哦?我倒是听上次那个千什么的破了阵大摇大摆到了主峰后山。”

    ——多亏我师父,不然这天一宗怕是已经完蛋了。

    后半句她没出来,毕竟是大典上,她不想再遇到一个龙田鲤。

    被她这么一呛,风海楼面上露出几分黯然,当年他尚未结丹,没能亲眼见一见千面偃,只知道那一战危急之际,师父险些自爆元婴,不过他很快又再度起精神,带着几分强势的口气:“当时是准备仓促,列阵弟子中有不少还不熟悉步法,才会被那厮破了阵。”

    “就算是未准备周全,也不至于被初见之人破了去吧?”钟明烛玩味地一挑眉,反驳道,“我倒觉得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师父你是不是?”

    他们讨论时,长离始终一副游离事外的表情,这时被钟明烛的问题拉回注意,她看了那神色张扬的少女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而是回想起当年的事来。

    千面偃离开后,师父和两位师叔找了她询问当时的情况,还做出了一些推测,她当时对什么都不在意,是以没有刻意去记,但终归是听到了的,思考了一会儿就回想起来。

    “木师叔,千面偃可能是昆吾城陆离的传人。”

    当时木丹心只是随口推测,并无实据,后来千面偃销声匿迹,便更加无从追查。

    “那就是了。”风海楼一捶掌,声音精神了不少,“七百年前祭天大典之时,昆吾城二城主陆离率众多高手攻入云浮山,欲夺本门至宝苍梧剑,最后溃败于四灵诛邪阵下。”

    “陆离是谁?”钟明烛问。

    风海楼清了清嗓子,细细与她起当年的事。

    西南有山名昆吾,山下多赤金,两千年前魔尊陆临于昆吾山巅筑城,名即昆吾,毗邻妖之国,如今是邪道最猖獗的地带。陆离即陆临之弟,七百年前就已是化神修为,当时孤鸿尊者远赴东海寻机缘,陆离伺机来犯,当时宗主还是木丹心,在宗门外十里布四灵诛邪阵,击溃了来犯的邪修,陆离本人亦在此战中受重伤,如今不知存活。

    多半是死了吧,钟明烛心想。

    “为什么他们都想夺苍梧剑?那剑很厉害吗?”

    “苍梧剑是当世第一利器。”风海楼很是自豪地,“遭人觊觎很正常。”

    “你见过吗?”钟明烛记得那苍梧剑是一把木剑,一把木剑却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她觉得有些稀奇。

    “没有,此剑存于后山宝库,即便是三大长老亦不得擅动,若想动用此剑,需宗主以及各峰主首肯,非危难之际不现。”

    “希望能有缘一见。”钟明烛惋惜地轻叹。

    比如在有生之年宗门再造些祸事之类的,当然,这句话也被她藏在心里了。

    接着又和风海楼探讨了些符箓以及风水之事,大典第一天就过去了。

    次日便是众目所盼的弟子演武。

    参与者总计一百五十二名,抽签决定对手,胜者进入下一轮,以此类推。

    因为时间紧张,担心出现双方势均力敌只守不攻导致耗时数月才决出胜负的情况,云逸想了一个办法,在比斗开始后场地会渐渐缩,两个时辰后收束至仅能容一人,先出边界者即落败。

    最后第三轮的胜者以及败者中坚持时间较长的十一位可下山诛妖。

    至于因为抽签导致的强者提前会面,弱者反而得到机会进入下一轮这样的情况,云逸轻描淡写道机运亦是实力的一环。

    “一切皆是机缘。”

    钟明烛总算是知道风海楼那开口闭口就是机缘的习惯是从哪来的了,她算了一下,需要赢三场,或者第三场坚持足够多的时间才能有下山机会。

    “希望是筑基期的好伙伴。”她按住抽签用的法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道,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对手的名字。

    ——季彤崖。

    “那是和我一脉的师兄,金丹初期。”丁灵云路过,瞄了一眼,毫不留情碎了钟明烛的期冀。

    “师父,你在筑基中期能败金丹期的吗?就门中普通水平的金丹期。”

    她那场时间很靠后,嫌现场人太多,便索性回天台峰等候,见长离正在廊下闭目养神,就往她身边一卧,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竹阶,湖面,天空,最后落在长离眉心的朱砂痣上,瞧了很久后懒洋洋如此问。

    “可以。”长离没有睁眼,她能够察觉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对此已习以为常。

    过了好一会儿,钟明烛才收回目光,翻了个身,瞥见长离腰带上那串南红玛瑙,眸底不觉掠过一丝笑意,抓起把玩起来。

    那是她在逐浪城街头偶然所见,一眼便被那火一样的成色吸引,便买了下来,后来见长离一身素白,觉太过单调就转手赠给了她,还亲手替她挂到了腰带上。

    和她眉心那点朱砂一样,是空寂中唯一的色彩,仿若雪中绽放的梅花,绮丽异常。当时那个江城主发觉后还赞美了一大通,叫钟明烛愈发得意。

    “那我呢?”隔了许久,她松开那串玛瑙,望向主峰所在的方向,幽幽问。

    长离沉默,不知是不是错觉,钟明烛觉得她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等了一会儿才听她缓缓道出“尽力而为”四个字。

    “啊……师父你就不知道有时候坦诚很伤人的……”她叽叽咕咕数落起来,看上去哀怨极了。

    长离不理她,任凭她碎碎念念了一大通废话都一声不吭。

    午后的阳光过于舒适,很快她就被睡意缠住,半睡半醒之际,隐约听到长离对她了什么。

    “……为师等你捷报。”

    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想到的,依旧带着几分不确定和犹豫。

    真的假的啊?

    她来不及多想,就睡着了。

    季彤崖和风海楼同一批入门,看起来年纪却大很多,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模样。

    看着比师父还老,钟明烛撇了撇嘴,和修为高出一阶的前辈相对立于演武场上,她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很快,她就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师父的话,还不至于用老来形容,看起来还不满二十岁,混在一干师伯里简直就像他们的女儿,不过的确是差了好几百岁,若师伯们有孩子,不定比师父年纪还大。

    不但有心思想别的,甚至还很认真地越想越远。

    “师妹,请多指教。”

    直到季彤崖洪钟似的的声音响起,她才止住进一步去思考师伯们有没有孩子这个问题。

    “师兄,请多指教。”她勾起一个柔柔的微笑。

    柳眉舒展开,却驱不散那股似是与生俱来的脆弱感,略浅的眸中含着雾气,愈是笑,愈让人产生一种稍用力就会碎掉的感觉。

    好一个柔弱无助的师妹啊。

    她注意到季彤崖的呼吸顿了一顿,眼微微眯起,笑得愈发温柔,扬手招出长剑,下一瞬便挥出漫天剑光。季彤崖还没完全从怜香惜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就被这眼花缭乱的剑法震慑住,接连后退至边界。

    这是她学过的剑法中招式最繁复的一套,名为繁花,意在表达出百花斗艳的浮世繁华,她在剑中注入了灵力,刹那间流辉耀目,将大半演武场都纳入其中,倒真的演绎出了几分繁华的感觉。

    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钟明烛这套剑法白了就是花架子,遇到金丹期的,很快就会被看出底细。那边季彤崖已经在最初的冲击中冷静下来,会被唬住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钟明烛的师父是长离仙子。

    若没有这层关系,他估计连最初那一丝慌乱都不会有。

    看出这师妹身手不过如此,他立即展开攻势,祭出法器,也是剑,他驱剑画了一个圈,然后轻轻一推,一条火龙当即自剑尖跃出,咆哮着向钟明烛奔去。

    钟明烛当即御剑而起,她剑法不行,御剑之术倒是不错。

    用她的话来,若御剑不行,万一遇到危险岂不是逃命都来不及,不行,一定要精通。

    她用了疾风符,速度极快,游刃有余地在边界范围内与那火龙斡旋,试过结印抵御,但是一下子就被冲破了。季彤崖御剑追了她一会儿,发现追不上便索性停下,长剑一点又挥出一条雷龙,然后在场中设下重重石障碍。

    多了一条龙,还须得绕开或击碎石障,情况立即危险了数倍,钟明烛的兴致却愈发高昂起来,眼底眉间均是兴奋,她手里有不少金丹级别的符箓,不过算留到之后再用,万一砸完了后面遇到高手就无计可施了。

    好在这季彤崖比较蠢,她瞥了眼专心驾驭那两条龙的人,嘲弄地冷哼了一声,忽然一转身,向季彤崖冲过去,对方见她来势汹汹,结起屏障的同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段距离。

    钟明烛在即将撞上屏障的时候忽地拔高位置,眼看那两条龙要撞上去,季彤崖立即双手结印,同时降低高度回避,口中喝道:

    “起!”

    两龙随即贴着屏障往上奔去。

    “啊,是时候了。”钟明烛扫了眼场地,身子在空中绕了个圈,再度向季彤崖冲去,场地和之前相比缩了一些,她险些转身时险些被火龙扫到,下摆都被烧了一块。

    看着再一次冲过来又在极近处改变方向的钟明烛,季彤崖这次冷静了许多,没有回避,而是试图提前驱动那两条龙改变方向,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念完咒就觉得那两条龙上的灵力被放大了。

    身形瞬间暴涨,连咆哮声都大了许多,竟是有人在上面灌注了更多灵力,灵力多了后驾驭起来更加困难,季彤崖竟没能让它们慢下来。

    “怎么回事?”他惊讶地睁大眼,连忙想收回所施之法,而后,眼里却浮现出更多的震惊,甚至慌乱。

    他发现他动不了。

    下一瞬,他亲手放出的两条巨龙咆哮着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