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虽然那茶楼里的茶水寡淡无味比河里的凉水都不如,糕点更是硬邦邦咬都咬不动,钟明烛还是心情愉快地在那消磨了好一阵子,翻出地图将附近的县城都标了出来,规划好路线,这才丢下一串铜板走了。
那串铜板还是她从茶楼柜台里摸来的,没长离在一边盯着,她甚是心安理得。
这么难吃的东西根本不配收钱,没找他们赔钱就不错了。
阳山以南一带一共有十几个镇子,她都一一跑遍,甚至还去了阳山以外的地方,没敢离开太远,毕竟她只有一张化神灵符,若运气不好跑回来路上不定会遇上什么,所以都控制在普通速度下三日内就能返回的距离。把握好了距离,加上有灵符在手,她便有恃无恐,遇到好玩的还有心情留下多玩几天。
不出所料,但凡是互相间没什么流通的镇子,大多有个讲述传奇的书人。
故事内容形形色色,书人的容貌也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都提到了黑水岭以及宝藏。
钟明烛算了一下,大抵有七八个书人在四处散布这样的故事,其中有几个镇子里听到的书人样貌和青羊县以及前不久看到的那个年轻人一样,约莫是一个人负责几个镇子,就是不知道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还发现大部分镇子都遭到了妖兽袭击,受害程度远超想象。
除了在某几个没有被妖兽滋扰的地方玩了个尽兴外,其他地方她都是稍作停留就离开,毕竟冷冷清清的街道看了也只会扫兴。
她以为这些都是守着长离那只妖兽所为,正当她疑惑那妖兽竟如此神通广大,能跨越千里为非作歹时,就察觉到有一道煞气在跟着自己。
是另一头妖兽。
妖兽和修士不同,它们一旦盯上猎物,可不会管是不是在凡人城镇。钟明烛倒是不在意妖兽发起狂来这城镇会不会遭殃,跟踪她那妖兽似乎只有金丹程度的修为,不足为惧,可很快她就发现,跟在身后的不止一只,而是有三只。
不知不觉竟招惹了那么多——她顿时感到了棘手。
三只金丹期的妖兽,虽然她有元婴灵符可以应付,可此时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此前刻意招摇过市,为的就是引起那些书人的注意,她觉得过了这些时日,那些人很可能已经盯上了她,若贸然对付妖兽,只会叫他们有机可乘。
稍加思索她就拿定主意,三道疾风符往腿上一贴,身影当即化作一道光往阳山而去。
她并没有去找长离,之前那些计较的情绪还未消散,她才不要那么早就去见到那个讨厌的百里宁卿和那个更讨厌的师父,而是选择在之前那片乱石谷底停下。
此前布置阵法时她早就摸清楚了那片地形,落地之后只消片刻间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然后就开始在中央布下聚灵阵开始调息。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那三只妖兽便现出了身形,它们体态各异,不知是原本就是群居,还是算相互厮杀争夺灵力时发觉了修士的气息,于是暂时同仇敌忾一同追踪而至。不管怎样,结果都一样,钟明烛需要同时对付三只金丹期妖兽以及很可能隐匿在暗处的修士。
明明面对的是寻常筑基修士根本难以抵御的强敌,她却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兴奋,感受到愈发逼近的煞气,她缓缓睁开眼,浅色的眼眸中不自觉掠过一丝狂热。
那是在演武会上时都不曾有过的感受,那时虽然面对的也是几乎不可逾越的对手,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再严重也不会发生不可挽回的结果,而今她面对的却是未知。
她可以轻易轰杀那三只妖兽,可是无法预料那些书人会采取什么办法,毕竟她至今未感受到丝毫其他修士的气息。可是她能肯定,对方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是她也会选择在对方陷入妖兽围困的窘境时下手。
比起肯定安然无恙或者肯定毫无胜算,她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局面,可能全身而退,也可能不能,就像是在赌,不可预料的结局才叫人更加期待,期待到连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三只妖兽四下探寻后开始绕着她着转,她则岿然不动,双方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作,好像在比试谁更有耐心似的漫无尽头。
“嗯?”百里宁卿身边摆了三个空酒坛,这些时日她守着长离无事可做,只能喝酒,正醺醺晃着酒碗时忽然察觉到远处轻微的灵力波动,眼中醉意顿时一扫而空,她站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已到了第三十六周天的末尾,缭绕长离周身的平静渐渐产生裂纹,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渐渐扩散开,而那块妖兽伪装而成的岩石亦散发出某种难以压抑的躁动。
那妖兽的确老道,以百里宁卿的修为方能看穿那份异常,换作元婴期的修士,恐怕什么都无法察觉。
终于,在经络中流转的灵力悉数沉入灵海,长离缓缓睁开眼,似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随之碎裂,充沛的灵力直冲云霄,在方圆百里内都能够被感知。
修士闭关往往会设下重重结界,为的就是防止流泻出的灵力招致祸端,长离此次却是被动运功突破,百里宁卿为了再看她的剑法又刻意没布结界,才会一早就被那妖兽发觉。
那妖兽当真是老练至极,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维持着原先的状态,谨慎地等待着长离起身一瞬露出的破绽。
然而长离却迟迟未有任何动作,她依旧盘腿而坐,目不转睛直视前方,眸光平静,乍一看之下,比起活人,竟更像是栩栩如生的人偶。晕过去后她的意识便一直陷于浑噩,就算依稀感觉到有人引导自己运行陌生的功法,可终究是不明白始末,然而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却没有显露丝毫困惑,而是一片清明。
无论发生过什么于她来仿佛都无关紧要,伤势莫名痊愈,修为莫名大涨,这些常人匪夷所思的事都不足令她生出任何动摇。
天一宗的长离仙子,她的人就像是那日照不及之地的冰雪,心亦是如此,修的可是无情道啊——但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坚信这一点。无论是吴回的禁令,还是长离本人的冷漠,都像世人证实着这一点。
百余年前,曾有好事者问长离,为何会以卵击石迎击千面偃,她答道:此为门规。
并非行大义,亦非正气使然,仅仅因为此为须得履行之理,换而言之——
如果没有那道门规,她是否就会冷眼旁观门人遭屠戮,那人如此追问。
长离答道:“是。”
没有犹豫,没有遮掩。
这番问答传出,多被当做无稽之谈,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无道理,所谓无情道不就是这样么。
并非杀戮严酷者才是无情,真正的无情道,是循理而不知情。
心中无他,无己,空无一物。
百里宁卿此前多多少少听过长离的传闻,什么天才剑修,什么无情道,她也就听听,一笑置之,以她的修为,长离这样只及元婴的修士根本不会被放在眼里,那日在青羊县只是因为看出对方剑法精湛才起了逗弄的念头。知道她是吴回弟子后更是百无忌惮,虽没有真的起杀念,但也没有多留心,就算不心弄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在长离哪怕自损一千也要接下那一枪后,她才真正把那白衣剑修放在了眼里。
就像钟明烛的那样,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逞匹夫之勇的人大有所在,可像长离那般心绪波澜不惊的百里宁卿还是第一次见到,然后就对那无情道的传言信了三成。
那吴老狗还当真是忍心呢,把这么如花似玉的徒弟养得跟个木雕一样,正当她摸着下巴啧啧惋惜时,忽地注意到长离并非什么都没做。
她放出了一缕灵识在巡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无情道……吗?”百里宁卿居高临下望着下方的白衣女子,眼中浮现出一抹狡猾的神色。
长离在找钟明烛。
在附近探寻了几遍都没有发现钟明烛的气息,也没发现她留下的任何讯息后,她才收回那缕灵识,正欲起身,背后忽地腾起滔天煞气。
那妖兽终于等来了机会,这一扑,携着几乎匹敌山岳的力量,锋利的爪子闪着危险的光芒,光看就足以叫人胆寒不已。
几乎是同一时刻,漆黑的剑匣中飞出一道冷光,划出一丝细线,正正好好地挡住了那致命一抓。
剑与爪相碰处有火光崩出,这一剑没有对那妖兽的爪子造成任何损伤,只阻了它一瞬,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长离已御剑而起,手腕一递又一剑送出。
杀机立现,竟不逊于那妖兽的煞气。
顷刻间,剑光划破笼罩妖兽周遭的黑气,令它显出面目来。
长三丈有余,体型看起来有些像罴,行动非常灵活,爪如钩,坚如寒铁,轻轻在岩石上刮过就将其碎成粉末,四足和背后竖着十几根骨刺,叫人无从逼近,一口尖锐的獠牙上还残留有血迹,张口一咆哮,口中便喷出阵阵热浪,其中隐约透着紫气,应是有剧毒,猩红的眼中则闪烁着叫人胆怯的疯狂。
它潜伏多日却一击不成,还受了几剑,已被激起了怒气,怒吼之下只见飞沙转石,虽然是在几百尺高空相斗,可下方的林子还是眨眼就被毁去大半。
遇到如此暴怒的妖兽,大多修士都会胆怯。
且不妖兽发起狂来攻击毫无章法,光是那狰狞的模样就足以叫人心生寒意,可长离却好似看不到那可怖的面容一样,好几次贴着那妖兽的脸擦过都为显露丝毫表情变化,一招一式行云流水,面对可能触之既毙命的骨刺无任何退缩犹豫之意。剑招间杀气弥漫,可眼神仍是清澈如雪峰之冰湖。虽冷,但是很干净。
“啧啧啧,妈的吴老头从哪里捡来的这鬼。”百里宁卿是越看越奇。
剑招中杀意激荡便是相隔甚远的她都能清晰感知,可长离眼中却偏偏没有半点杀戮之意,仿佛这只是寻常切磋似的。
她原本以为长离和那妖兽大抵是五五开,有可能需要她搭把手,可如今来看,根本不需要她插手,长离已立于不败之地。
很多修士面对同等修为的妖兽会落下风,便是因为一开始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毕竟人有七情,被那狰狞可怖的东西盯着哪可能一点不受影响。
长离能视若无物,就已经赢了一半。
除此之外,百里宁卿还看出,她剑法有长进。
在青羊县时已能看出她心中藏有百千套剑法,然出招时仍有些循规蹈矩依样画葫芦的感觉,第二次相斗时明显就已多了不少变化,而今更加灵动娴熟,不再拘泥于既定剑招,而是随手拈来,顺势而变。
天赋异禀,名副其实。
不多时,那妖兽已有多处受伤,身上鲜血淋漓,背上的骨刺也被斩断了数根,而它只在一开始扯断了长离一块衣袖,之后便再没能沾到过哪怕是一片衣角。
它发狂时都未能伤得长离分毫,而今久斗之下疲态略现,知自己不是那修士的对手,忽地气势汹汹长吼了一声,震得下方山林都颤了几颤,看起来像是要展开下一波疾风暴雨般的攻势,可下一瞬它却窜入了林中。
原来是要逃,那番威慑只是弄虚作假罢了,然它没料到长离既然不会被它的煞气影响,自然也不会被那声嘶吼欺瞒,剑光流转,在它逃跑瞬间就化作流星直追而去,就在剑气即将刺穿它的肩胛将其钉在地上时,斜地里突然插入一杆银枪,将那剑击偏了。
待长离再欲出招,那妖兽哪里还会在原地等她,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哎呀,失手,失手。”百里宁卿收回武器,笑嘻嘻道。
瞎子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
一番苦斗眼看就能将那妖兽诛于剑下,被她这么一搅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妖兽跑了,换个人能被她气死,长离却没动怒,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收回剑落回原处,在早先钟明烛待的位置排部起追踪的法阵。
“喂,长离,不追吗?”百里宁卿凑过来问,仍是嬉皮笑脸的,好像不知道是自己放跑那妖兽似的,长离不理她,她也没什么意见,就抱着枪在边上看她布阵,过了一会儿才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惊道,“你是在找你那徒弟吧,她好像就在那妖兽离去的方向。”
那刻意挤出的惊讶强调透着十足的浮夸,假到连三岁孩都能拆穿她。
拦下长离的用意顿时昭然若揭。
她话音还未散尽,只觉一阵清风扫过,那袭白衣就不见了,管都没管留在地上的灵石。
“唉,我真是个好师父。”百里宁卿收起那些灵石,袖子一挥抹去这一代斗的痕迹,然后也往那边去了。
乱石谷中,钟明烛正目不转睛看着被她困在阵中的三兽二人。
她一只手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沾了些许血迹,本该狼狈的模样,她却在笑,那种纯粹因欢喜而展露的染血笑颜,配上浅眸中的冰冷,怕是疯子见了怕也要退几步。
那三只妖兽现出身形时,已踩入她阵中。
她有充足的灵石灵药,布下的灵阵足以应对金丹修为的妖兽,在它们攻击的一瞬,她便招出朱明帖护体,同时对地拍出一枚元婴灵符。
引爆的灵力不但伤了那三只妖兽,还逼得暗中跟踪她的几个修士暴露了行踪。
见她起手就是如此威力的灵符,那些人顿时心生怯意想要逃走,却不想附近几座山头都在她的天罗地网中,火光电石间就被困于地,潜伏于暗中的一共四个修士,三个在尚未反应过来时被她推入谷中,还有一个修为最低,藏得最远,见势不对想逃跑,却被她追上从飞剑上扯落,按着摔落于乱石上,脊骨断为三截,登时毙命。
手上,脸上的血便是那时沾上的。
当年困住南司楚的画地为牢阵,此时用来困那三只妖兽和三个修士,三个金丹期修士若合力,自是不难破阵而出,可他们身边却有三只受伤后急需摄入灵力的妖兽,哪里会给他们时间破阵,见有修为更高的修士立即张开口扑上去,没一会儿就咬中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连挣扎都没有就断了气息,余下两人被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什么余力去思考破阵,只能四下逃窜。
她做完这些,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若非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很容易被妖兽伤到,或者被那几个修士逃跑,大功告成后她只觉身心愉快至极,起初那些莫名其妙的苦闷一扫而空。她看了好一会儿,看腻了才懒洋洋了个哈欠,正算再丢一枚灵符进去将那些妖兽修士一起收拾了,忽地感觉踩着的地面震动起来。
起初是轻微的颤动,而后剧烈摇晃起来,晃得她几乎要站不稳,树木噼里啪啦被碾断的声音不断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团黑气蹿起。
尖锐的獠牙,泛着紫气以及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 其实要的话现在两人只能各自开始在意了吧但还不到生情的程度
钟明烛对长离:冤大头&提款机&出去倍儿有面子——&gt有那么点上心的师父
长离对钟明烛:师父叫我收来入世破瓶颈的徒弟&除了徒弟身份外其他怎样都好——&gt钟明烛
一开始徒弟是没心没肺,师父看徒弟未尝不是路人甲乙丙丁可能连头像都没有(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