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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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祁玉对天一宗很是向往,但是没有拜帖他也不好跟钟明烛一起过去,当然钟明烛也没有半点要带他一起的意思,听了他的住处后就扬长而去,连句告辞都没留。

    驿站就在僬侥城中心广场边,是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门大敞着,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约莫是设了结界吧,钟明烛如此想着往里走去,穿过大门时,她以为会看到什么花里胡哨的阵法灵光之类的,但什么都没发生,她畅通无阻地走近了宅子,越过大门,眼前的雾气豁然散去,门后的场景顿时一览无余。她疑惑地四下量了一下,而后注意到腰间玉牒上的暗纹正在发光。

    ——有这个,天一宗在九州四海的产业和盟友都会予以庇护。

    想起那日丁灵云所的话,她才恍然大悟。

    看来这就是天一宗位于九州四海的产业之一。

    才进门没几步,她就看到了熟人。

    紫袍玉冠的少年自正中的屋里匆匆赶来,眉目清秀,眸光温和恰似暖玉,正是风海楼,见到钟明烛后他“咦”了一声,愣了片刻后方道:“钟师妹,你怎么来了?”

    罢他又往钟明烛身后望去,没有发现想象中的身影,便又问:“师叔没和你一起吗?”

    还没等钟明烛答腔,又一道青灰色的身影自那屋中疾奔而来,人未至而声先到:“是长离仙子来了吗!”

    想都不用想,是丁灵云无疑了。

    钟明烛扯了扯嘴角,有点笑不出来了,干巴巴道:“这、来话长——”

    其实她想的是: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跑来僬侥城了?好的诛妖呢?难道勤勤恳恳的只有我吗?

    这地方,守卫称之为驿站,其实是天一宗位于僬侥城的交易行后院,修真界越有四分之一交易都在中立的僬侥城中进行,稍大一些的宗门都会在此设联络点,天一宗亦不例外,交易行一来方便与其他宗门交换灵物,二来可传递消息,不至于耳目闭塞。

    风海楼先为钟明烛安排了休息的屋子,简单寒暄后,便带她去了议事厅。

    他见钟明烛一反常态只敷衍笑却绝口不提自己的经历,便看出应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特地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他二人在屋内,这才再一次问:“为何只有你一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此处布局和天一宗相似,议事厅都设有结界,外面决计无法偷听,钟明烛看了看风海楼认真的神情,只稍犹豫了一下,便将百里宁卿和长离的事简单地告诉了他。

    这次,她照样剔去了自己和百里宁卿夫妇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像告诉墨沉香那次一样,不过这次没有隐瞒百里宁卿强行收长离为徒的事。

    若是其他弟子,钟明烛必定会继续含糊其辞,但风海楼身为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在门中地位并不低于那些师叔伯。众所周知云逸已是元婴末期,不出三百年必定要闭关寻求突破,如今门中大事务风海楼都有接触,就算现在不,以后他也总会知道的。

    听闻百里宁卿与长离动手,风海楼仅是稍显焦急,并未表露太多惊讶,想必是对百里宁卿和吴回的恩怨有所耳闻,可待钟明烛到收徒一事时,他还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失声惊叫道:“此事当真?”。

    那表情,仿佛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这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纵然沉稳如他都掩不住语气里的怀疑。

    “是师父亲口告诉我的。”这时候钟明烛也顾不上嘲笑他大惊怪了,补充道,“而且还那老妖婆什么都不求,只求彼此心知肚明有师徒之名,你是不是莫名其妙。”

    风海楼仍沉浸在震惊中,听了她的话不自觉点了点头,好不容易缓过神,才察觉“老妖婆”三个字似有不妥,面色一赧,道:“百里宁卿虽是魔尊陆临的亲友,但她本身不是奸恶之徒,照理不会与师叔为难才是。”

    钟明烛攒了一肚子脾气,满心期盼着风海楼怒斥百里宁卿,她好附和着一起痛骂,不料却听他百里宁卿不是奸恶之徒,当下就不乐意了,鼻子里出气哼唧道:“你怎么还帮那老妖婆话!”

    “这……”风海楼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以他的身份,又怎么能帮她一起破口痛骂,再他此话并无偏袒,只得苦笑着辩道,“钟师妹,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可云中城的人见了她怎么一副要生啖其肉的架势?”钟明烛还是鼻子里出气哼唧,她收了叶沉舟的东西,自然不会把若耶供出来,所以直接把她归做是云中城的人。

    “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到这风海楼稍有迟疑,不过很快就再度开口,“这事也不算是秘密,你可知陆临平息昆吾山雷祸后遭受讨伐一事?”

    两千年前,妄图染指昆吾山的势力之一便是云中城,那时修真界大多认为陆临能平息雷祸不过是撞上了机缘,然而机缘再好,哪里能敌得过千人合围,而城主对赤金矿极为看重,直接派出了长子,到头来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原来那叶沉舟还有个兄长?”钟明烛插嘴道。

    “是的,其实城主有不少子嗣,不过如今除了叶少主外都已耗尽寿元。”

    据城主本对长子寄予厚望,盼他凯旋便让出城主之位,自己好去潜心修炼,却没料到派去的修士全军覆没,长子更是在众目睽睽下被百里宁卿一枪穿心,身形俱灭。

    “偷鸡不成蚀把米。”钟明烛幸灾乐祸地笑,“所以那老妖婆是因为站在陆临那边,所以才被作邪道的吗?”

    她仍是开口闭口老妖婆,风海楼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装作没听到。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加上她生性好斗,因此结了不少仇,不过听师父他当年在外遭人暗算,得她相助才幸免于难,那还是在她败给太师伯之后,所以我才觉得她照理不会为难师叔。”

    “哼,所谓近墨者黑,不定她和陆临那魔头混久了就转了性子。”钟明烛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不然为何要处处针对我师父,还把她扣住。”

    “这确实奇怪。”风海楼思考了好一会儿仍是无果,叹了一口气,道,“只能等师父来了再做算。”

    这次换钟明烛奇怪了:“宗主要来?”

    下山前她可没听云逸近期会下山,而一宗之主,毫无预兆离开门派,必定是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大事。

    “是的。”风海楼道,“我也是到了这里才接到消息,两个月后,羽渊仙子会在合虚之山论道,师父收到了传帖,过几日便会到僬侥。”

    果然是大事,钟明烛惊叹道:“哇,那可真的是很了不得。”

    当世突破至洞虚境界的仅有三个,羽渊仙子正是其中之一。

    孤鸿尊者为天一宗前辈守正道,竹先生和昆吾魔尊交好,他二人多少会插手门派间的纷争,而羽渊仙子却和任何势力都毫无关系,她孑然一人,唯一醉心之事便是修道。

    她活了数千年,如今已无多少人知道她的来历,连见过她的人都屈指可数,据羽渊并不是她的本名。

    洛书曰:羲皇薨于羽山,其神潜渊化黄龙,为昊天。羽渊二字足以见其心中所盼的,除登仙途外别无他物。

    “我听那羽渊仙子从不与任何门派交道,这次怎地突然要与人论道?”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风海楼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忧虑的神色,“我前几日算了一卦,卦象扑朔迷离,倒和现今时局一样,看不出所以然。”

    钟明烛心道也是,如今不但化神期的老妖怪纷纷跑出来,连洞虚期的老老妖怪都跑出来了,光这个就算得上是天大的事了。

    两人各有所思,屋中一时陷入沉默,最后还是钟明烛先回过神,她想起了那守卫的话,这才惦记起受伤的同门,随口问道:“我那守卫有天一宗弟子受伤才过来,你们遇到了难对付的妖兽?还有,丁灵云怎么会在这,她不是和卢师伯一起吗?”

    她问完,便听得风海楼又一声叹息。

    “此事也是来话长。”他苦笑起来。

    玉珑峰恰好有六人下山,卢忘尘索性也不再另行分配,叫他们巡视震泽一带。

    出发前卢忘尘特地嘱咐如果遇到对付不了的妖兽,切莫硬拼,设下寻踪法印就回五泉山找帮手,基本每个弟子都有些师父传授的法宝,又是六人一起行动,遇到元婴程度的妖兽虽然敌不过,但不至于逃不掉。

    到了震泽他们一直是一起行动,遇到不少妖兽,不过多是金丹程度,六人联手解决起来倒是轻松,不料好景不长,没几天就遇到一头厉害的,几人被冲散,他想法在那妖兽身上刻下法印后便逃至预先约好的地点,另外三人差不多同时抵达,但柳寒烟和程凌却迟迟不见踪影,附近也见不到他们有发出任何求救信号,于是他叫一个师兄先行去五泉山报信,然后和余下二人一起寻找柳寒烟和程凌,最终在黑水岭附近找到了程凌。

    “那时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敌手,连求救都来不及。”风海楼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孔师兄将程师兄送来僬侥养伤,之后我和方师姐又在那一带寻了好几天,可始终找不到柳师姐,只得先退回僬侥等候消息。”

    没多久卢忘尘亲自赶到,把丁灵云也带来了,他逗留了一日便出城去找人,程凌伤势蹊跷,他怕有意外,所以把丁灵云交托给风海楼照顾。

    什么孔师兄方师姐钟明烛一个都不认得,也没有追问的心思,不过程凌和柳寒烟她倒是不陌生,一个与她交过手,一个则连累她险些那个黎央抓走,还被对着脸喷了一团火。

    一想起来她就火气直冒。

    “蹊跷?伤口很奇怪?”钟明烛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她还记得程凌的法宝着重防守,据连元婴修士的攻击都能挡下,连他都受了重伤,敌人之强可想而知。

    莫非是也遇到了什么化神老妖怪?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她便开始在心中怒斥那些化神老妖为老不尊尽欺负后生晚辈。

    风海楼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但是很识相地没多问,而是继续守着正题,道:“伤口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发现程师兄时,已经有人替他敷了药,我们本以为那是柳师姐做的,但是这里的药师这药不是天一宗药房所出,甚至连他一时都辨不出成分。”

    听到这里,钟明烛顿时有了一个想法,她摸了摸鼻子,问道:“不知程师兄受的是什么伤?”

    “是灼伤。”

    “这……”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啧啧惋惜道,“程师兄受苦了。”

    看风海楼的样子,多半还不知道是她供出了他们的行踪,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装傻,到时候若是不慎被人知晓,她就来个抵死不认。

    她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手,想起那天黎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法宝护身,当时她一心想咬死她,根本没留心那句话,现在想起,心中顿时浮现出一种微妙而古怪的感觉。

    那天她的确是被火包住了,还不止一次,连刻了护体符文的衣服上都好几处冒出了火星子,她能够感受到皮肤外异常高的热度,可除此外,再无其他。

    当真是一点痛楚都没有,她又摸了摸脸。

    水润光滑,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哪里有什么灼伤的痕迹。

    “钟师妹,怎么了?”发觉她的晃神,风海楼关切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担心师父。”

    五分真,五分假,半真半假,叫人难以起疑。

    “唉,你也不用太过着急。”风海楼安慰她,“百里宁卿既然一定要收了师叔当徒弟,就算在谋划什么,师叔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事,门中三位大长老护师叔护得紧,就算抢也能把师叔抢回来。”

    “也是……”钟明烛仍惦记着自己不怕火的事,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风海楼看在眼里,以为她是累了,便叫她回去先休息,不过最后很认真地嘱咐了一句:“师叔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门中弟子也不行。”

    “恩,知道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钟明烛一反常态地乖巧温顺,没有反驳,也没有呛声,更没有阴阳怪气挖苦,答应后就安安静静离开了。

    留风海楼一个人目瞪口呆,念叨着是不是该叫药师开些安神养气的药给这师妹。

    回到房中,钟明烛立即将入口锁死,然后从储物戒中翻腾出一个炭盆——这时她万分庆幸自己那就算出门在外仍不忘下厨的习惯。

    弹了一簇火进炭盆,待里面的木炭变得通红时,她脱掉外衫,只留没有任何符文护身的里衣,撩开衣袖,先是心翼翼轻轻碰了碰最外的木炭。

    她没有启用任何护体法术,筑基修士的身体和凡人其实没有多大区别,以最原本的□□凡胎与滚烫的木炭相触,必然会有表皮被灼烧的声音,甚至会有烧焦的气味。

    可她什么都没有听到,指腹感受到了热度,仅此而已,她缓缓将手掌覆在那块木炭上,掌心一样传来异常高的热度,比以往接触的任何东西都要高,但没有任何痛楚。

    掌心,手背,依次贴上那木炭,最后她索性将木炭抓在手心,紧紧握住,直到那木炭被她捏碎,手上仍是没有任何灼伤的痕迹,唯一感知的疼痛,还是被碎屑尖角扎出来的。

    回想起来,她下厨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被烫着过,和季彤崖的火龙周旋时,也仅仅是衣服被烧焦一块。

    她将木炭的碎屑丢回火盆,歪了下头,匆匆套上外衫,冲出去就把丁灵云拉了进来,指着那火盆问:“你能徒手抓吗?”

    丁灵云本来在缠着风海楼问长离的事,没头没脑被她拖进房又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第一反应就是:“你有病啊?”

    “那次我在凡人集市看到有人徒手在火中取栗子呢。”理由借口对于钟明烛来不过是随口即来的东西,她完仍是指着那火盆,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丁灵云,莫名散发出一股对方不去抓一块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你是修士,弄个护体法术不就成了?”丁灵云被风海楼叮嘱不要扰钟明烛休息,不能听长离仙子的消息让她很受挫,又遇上这般莫名其妙的问题,口气极其不耐烦。

    “不用护体法术呢?”

    “我怎么知道凡人耍什么戏法,还是你想吃烤猪手?”丁灵云皱着眉量着那个炭盆,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什么名堂,“你怎么啦?”

    “没什么。”钟明烛冲她笑了笑,然后把她推了出去,顺便封死了门,将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锁在外面。

    真有趣呢——

    她望着那盆依旧通红滚烫的木炭,眸中浮现出纯粹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