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六合塔和镇子隔了十几里, 居民为了能更方便前去塔中参拜, 特地修了一条笔直宽阔的路, 以往路上总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几日镇子里的人都被吓坏了,哪里还敢过来, 是以这足够供四辆马车并行的道路看起来尤其空旷。
姜昭站在大道中央, 似是起了唏嘘之意,还摇了摇头,叹了叹气。
不远处就是通往山上的石阶, 那山不算低,凡人要攀上山顶须得花费不少时间, 可对她来, 这不过是座土丘罢了。
脚一抬,她的身子已凌于塔顶,四下有些许剑气残留,应是不久前曾有人在比剑。她立刻想到了长离,心道:难道她真的在附近?可我为何没有察觉她的气息?
她落在塔顶, 试图从微弱的剑气上寻出些线索,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她仍没什么发现。她能确定长离曾与修为远高于她的剑修交过手, 至于结果如何,她就不清楚了。
没有人伤亡,但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长离似乎是到了这里,与人交手后就凭空消失了。而与他交手的人也没在其他地方留下痕迹。
“这倒是奇怪了。”以灵识在附近搜寻一番后,她低头量起脚底的铁塔来,“莫非是这塔有什么古怪?”
她从塔顶跃下,塔前有淡淡的灵力四处游走,她原本不以为奇。这几天来了不少修士,消散在此处的灵力足够保此地几百年风调雨顺,六合塔附近有些许灵力实属正常。可她靠近那扇紧闭的大门时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曾经有巨大的灵力在此处爆发,但是却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倒像是一瞬间有神器现世似的。
她若有所思量着那扇门,开始考虑要不要进去看看,这时,镇子方向忽然闪过异样的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若不够敏锐,根本无法察觉。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皱了皱眉,忽然觉得答应江临照的委托实在太过草率了。
原本只是觉得在合虚之山招惹了天下大半仙宗的天一宗很麻烦,如今看来,参合进来的人物比她预想得更多。
先是李琅轩的傀儡军团,再是那两个妖修,若是抢来想分一杯羹的倒也正常,可他们偏偏是在帮天一宗。
她不记得天一宗和李琅轩以及化神以上的妖修有什么好交情。
妖修本来就少,化神以上修为的妖修则更少,加上人类修士和妖修互相都看不顺眼,是以妖修大多偏居锁星渊对岸,在九州地界出没的大妖屈指可数,其中名头最盛的就是竹茂林和百里宁卿,其他的,遇到天一宗有难只会来踩一脚。
然而数月前他们被羽渊仙子重创,多半是逃去妖之国养伤了。
“再,我记得百里宁卿和吴回不对盘啊,就算没受伤,大抵也只会幸灾乐祸吧……”她自言自语道,忽地想到那大妖是兽形,脑海中忽地出现一个模糊的猜测。
李琅轩,陆离,陆临,百里宁卿,竹茂林——这几个名字挨个在她眼前浮现,紧接着她就了个寒噤。
如果真如她所想,她岂不是趟进了最浑的浑水?
“嘶……这都什么事啊……”
不过是挂念旧情救下了江临照,为什么会变成这局面?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但凡和这几个名字沾边,一定是没什么好事。李琅轩还好对付一切,其他几个,任何一个都比十个巫禾都难对付,如果能选择,姜昭宁可不间断被她师妹追杀五百年,也不想和那几个家伙扯上关系。
她曾经在陆离手下吃过亏,起因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似乎是在某场大会凑热闹时不心踩碎了陆离的花盆,后果就是整整一百年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能立刻被巫禾找到,简直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蹭掉几层皮都没能甩掉她。后来陆离在被天一宗重伤,这灾难才结束。
“不如还是走为上吧……”
思量再三,她终究觉得此处不得久留,正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附近忽然有灵气一震,正是镇子所在的方向,她往那一看,瞥见有奇异的光芒一闪。
似乎是有人在对那镇子施法。她分出灵识一探,只见那红衣少年举着手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声音,墙脚的符号愈发明亮,在黑夜下格外显然,同时,迷雾升起,慢悠悠飘入镇子中。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懒散如她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必担心,这只是为了让镇子里的人有个好梦。”
有个声音自她背后传来。
森罗殿弟子素来以神出鬼没闻名,而这次,姜昭竟没能发觉有人接近。她带着些许不可置信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庞。
钟明烛站在不远处,笑盈盈看着她,素衣胜雪看似与长离一脉相承,只是那白色上染着大片的红,尤其是裙摆的火焰图案,像是下一刻就会升腾而起。
“你……”姜昭怔住,她想不通,以钟明烛的修为是如何在不被自己发觉的。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钟明烛笑了笑道:“只不过是个遮掩气息的术法罢了。”她见姜昭仍是一脸困惑,又道:“是个厉害的朋友设下的术法,所以你无法察觉也正常。”
“厉害的前辈?”姜昭皱了皱眉,在迷阵中时,她只知道长离这弟子精通阵术,但是修为很弱,无法驾驭高深的术法,除此之外就没有太深印象了。
可此时,对方无论是修为还是气息与之前一样,但却莫名令她有些发憷。
“你为什么会在这?”最终,她如此问道,足尖微挪起临敌之势,不敢有丝毫怠慢。
钟明烛的视线扫过她脚下,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往前跨了一步,直截了当道:“我师父被困在这座塔里,需要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还真是和这塔有关?”姜昭之前只是胡乱一猜,她没发觉这塔有什么特别处,听钟明烛这么,将信将疑看了那塔一眼,“你没在骗我吧?”
“我骗你作甚。”钟明烛冷笑,袖子一挥,隔空将那扇门推开。
姜昭顿时被奔涌而出的灵力震慑住,眼底映出错综复杂的灵纹,交织在一起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良久,她才从这令人眩晕的景象中回过神,不可置信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不重要。”钟明烛重新将门关上,轻声道,“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推演这是什么法阵,当务之急是救出她。”
姜昭知道那个“她”指的是长离,便问:“你要怎么做?”
钟明烛瞧着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前辈有意相助?”
“这要看情况了。”姜昭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惹麻烦。”
尤其是此刻的钟明烛处处透着古怪,叫她不得不提防。她生来散漫,想不明白就不想,应付不来就躲开,就算如今的局势哪里都古怪至极,好似藏着惊天秘闻,她也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对此不管不问。
钟明烛是真的想救长离也好,是怀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好,对她来都算不了什么。她看出钟明烛有意吊她胃口,但她决定不去咬那个饵。
虽然不清不楚的,就这样吧,总好过沾一身腥,她如此想着就想离开。可她的身子才动了动,就被看穿了心思。
钟明烛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而后慢条斯理道:“现在想走,恐怕来不及了。”
“嗯?”姜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就听到一声咆哮,震得脚下的土地晃了晃。
是那个大妖。
与此同时,远方有黑云迅速往这压来,是七个修士,虽然只有七个,但是比前面那批修士更为可怕,因为他们俱是化神修为,其中最前的三个更是化神后期,在修真界少有敌手,虽然相距很远,姜昭仍能感受到那汹涌的杀气。
“我们是一根稻草上的蚂蚱。”这个时候,钟明烛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就算是前辈你,想逃走也有些难吧?”
姜昭已然愁眉苦脸起来:“早知道就不救那姓江的了。”
她不会看错,那帮人分明是奔着灭口来的,就算她侥幸逃了,也免不了被追杀到天涯海角,这可比她师妹一人要棘手多了。
“帮你就能逃走吗……”她干巴巴道。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钟明烛朝她摊开手。
姜昭看到她掌心躺着一枚似乎是用来传信用的玉牒,挣扎良久,最终苦笑着接了过来,嘴里不情不愿地嘟囔道:“我可是很贵的。”
钟明烛笑了笑没什么,招出朱明帖,将六合塔团团围住,结成繁复的法印,灵气在法印中缓缓流动起来,姜昭刚想问这又是什么,下一刻却不由自主睁大了眼。
塔后似有无形的帷幕被徐徐拉开,原本寻常的山石树林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漫山遍野的符文。苍青色的灵气勾连起各处,纵横交错的灵纹在夜色下熠熠发光,若百川齐聚,奔流不止。法阵中央,湖绿色的长裙轻轻摇曳,绝美的女子托着一支珊瑚,闭目似在向群星祈祷。漆黑的发丝垂落至脚踝,随着灵气徐徐翩跹,似海藻轻舞于水中,粼粼波光自她裙下一轮轮向外扩去,像是要将整座山脉都扯入海底。
姜昭能感觉到,随着灵力流转,地底深处有什么喧嚣,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原来这里早就布下了秘术,可她之前竟一直没能发觉。
这就是那个厉害的朋友么?她看向那绿裙女子,莫名有些怀疑森罗殿神出鬼没的称号是否名不副实起来。
不过也许是阵术精妙的缘故,她瞥了眼镇定自若的钟明烛,心道若对方修为虽低,但若是有高手相助,布置出这般厉害的阵法也不是难事。
一时间,她不知该感慨人才辈出,还是山外有山,唯一清楚的就是短短一天自己就遇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简直是撞了几辈子霉运。
“她叫若耶,和云中城交情匪浅。”钟明烛如此道。
原来是云中城的……姜昭瞥了眼镇定自若的钟明烛,动了动嘴,险些再度问出一句“那你到底是谁”。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少话多做事,祸从口出,这般告诫着自己,她问道:“我要做什么?”
那个若耶看起来虽然很厉害,但就算加上自己,也很难对付那么多化神修士。
“等会儿就知道了。”钟明烛指了指她手中的玉牒,然后转身往山脚走去。
姜昭连忙叫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我?”钟明烛摊开手,看起来有几分无辜,“当然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喂!”姜昭又一次震惊了,甚至连话都不出来,只能目送那抹白衣消失在山脚。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心,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在月色下隐去了身形。
七海樾为首的七个修士到了镇子上空,稍作停留,便往六合塔而去。
他们后面其实还跟着大批人马,只是那些人修为没那么高,所以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在极远处他们就察觉到六合塔处有灵力波动,唯恐去晚了铸成大错,愈发加快脚程,只是到了后,却发现周遭一片平静,虽然散布着微弱的灵力,但都是死去修士留下的,和他们之前感受到的不同。
六合塔安静地屹立在山头,朗月悬于塔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稍慢,恐怕有蹊跷。”七海樾叮嘱道,几人立刻停了下来,观砚跟在最后一言不发,但目光紧紧盯着那座漆黑的塔,生怕漏掉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沉闷的轰鸣声响起,正是来自六合塔脚下。
几人面色一凛,交换了个焦急的眼色,足下生风霎时就出现在六合塔边上。轰鸣声越来越响,即使在空中,都能感觉到下面剧烈的晃动。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疑道。
可他话音刚落,赤炎瞬息中撕破了夜幕。
整片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明明是深夜,可是却能看到彤云上下翻滚,好似在燃烧似的,与之一起到来的是滚烫的风,毫不留情扑到他们身上。
隔着法衣,都能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灼热。
下一瞬,他们就看到塔后的谷地飞快地蹿高,泥土下似乎包了一团火,将地面都熏得通红,看起来就像是块烧红的烙铁,这也是将天空染红的罪魁祸首。
只见那谷地很快就变成高过塔顶的另一座山头,通红的山体四处都是闪亮的灵纹,像是无数条锁链将那座山牢牢捆住,而最高处站着一个绿色的身影,她舞动着手中的法器,身姿优雅,与其是施术,更像是在跳舞。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余瑕去欣赏,那绿色的身影很快消失了,连同锁住高地的灵纹,紧接着,就是山崩地裂,流火肆虐。
天空真正烧了起来,赤红色的火舌飞快地窜向那铁塔。
只不过眨眼功夫,六合塔就即将被流火吞没。
“糟糕!快挡住!”立即有人张开结界,阻住来势汹汹的火焰。
若是寻常火焰他们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流火却是自地底窜出的。
他们都是道行精深之人,哪里会认不出那是劫火。
劫火之烈,便是赤金也难以抵挡。
那人张开结界后,那劫火只是被阻了一阻,很快就冲破了结界继续往前,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那么厉害!”
另一人眼尖地瞥见地上隐约的刻印,立刻道:“这地上有阵法推波助澜。”
着也张开结界,但集两人之力仍只是勉强挡住,但那劫火源源不断,眼看很快要再次冲破结界,又有一人补上,这才稳住。
这时七海樾道:“先去毁了地上的阵法。”
她话音刚落,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抬眼去看,却见维持结界的一人的身子被数道血线覆住,他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慌的表情,就被切成了极快,转瞬就化作一团血雾。
几人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一个愣神下,结界震了几下就碎了。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咆哮,最后的修士被一团白影卷走,霎时就不知去向。
只不过眨眼间,就折损了两人。
火光电石间,流火已至六合塔底部,熊熊火焰攀上青黑色塔身。在触及瞬间,塔身上有浮现密密麻麻的符文,整座塔猛地晃动起来。
身下的地板猛地一震,断了在经络中流窜的血咒。
长离睁开眼,漆黑的眸中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霭,是痛楚未消所致,她尝试着要凝聚灵力,却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分神之后,她再无法第二次强行令自己神智清醒。
撑不下去了么?
她心底有失望浮起,许久后,发现自己没有被拖入任何幻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置身处起了变化。
那屋子变回了最初的模样,她身下不再是冰冷的水波,而是坚硬的地板,八面青黑色的墙壁闪着寒光,不远处就是那面漆黑的镜子。
她缓缓松开手,腰坠自鲜血淋漓的掌心滑出,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是很快又被她握回手中。
“你来了吗……”
虚弱的声音,轻若柳絮,即使是在如此安静的地方,仍好似没有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