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玄武虽只剩下骸骨, 可看起来仍像是活着一般, 仿佛下一刻就会咆哮着腾空而起。
身躯已腐朽, 而神力犹在。
长离望着那两对空洞的眼眶, 不禁愈发握紧剑柄,她总觉得有视线自那而来, 居高临下量着自己, 就像是在看渺的尘芥。
直到被钟明烛扯了一把她才回过神,然后就见钟明烛大步往那副骨架走去,她急忙拦住道:“且慢, 可能会有危险。”
钟明烛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不用担心, 他已经死了。”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好似终于发现了什么久寻未得的宝物。
“你确定?”长离看了一眼那副庞大的骨架,“可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因为这是神。”钟明烛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往前走去,“神之血骨由天地而生,死后不会化作尘埃, 而是与山河融为一体, 变作山河的一部分。”
“可这为何是一副完整的骨架?”
钟明烛思忖片刻,道:“我听闻三界分辟后,一些垂老的神留在了下界, 蛰居待死,我想他应是死后不久就被人发现,然后那人就以其为阵眼, 布下了我们正置身其中的灵阵,所以他才没有与山河相融,而是一点点化作灵力,先是血肉,再是骸骨,待彻底消失,便是灵阵失效之时。”
“神也会垂老?”长离好奇道,她一直以为凡人修炼以求与神比肩,那神自然是不老不死的。
在她知道的传中,死去的神多是亡于杀戮,或者自行散去力量,从未听闻过老去而亡的。
“什么都会垂老,无论是神袛还是凡人,乃至山石水滴等死物,都会苍老,会故去。”钟明烛笑了笑,谈论着必将到来的终末却依旧云淡风轻,“高山会被海水吞没,海中又新生陆地,这天地都会变化,何况是诞生于天地中的万物。”
“可他们都,得道即可长生。”
“下界修士皆未修得他们口中所谓的大道,又怎知仙人可得长生?”
长离一愣,不禁觉得又是钟明烛的比较有道理,她眼中闪过困惑之意,像是自言自语般轻道:“可你也未成仙,又怎知仙人不可得长生?”
钟明烛转头看了她一眼,忽地放声大笑起来,“是,我不知道,只是根据故去之事的推测。”
话音落下,她们已至骸骨跟前,钟明烛探手轻触玄龟之首,长离看到淡青色的灵气便像寻找方向的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入她体内。
“虽然破了迷踪阵寻到阵眼所在,但那迷踪阵只是此间灵阵的一环,要寻到出处,还需耗费些时日。”钟明烛手一挥,指尖自玄武头颅正中牵出一丝灵气,在地上划了一个圈,然后往其中一坐,淡青色的灵力顿时将她覆住。
“阿烛?”长离见钟明烛看起来快要消失在灵气中,不觉紧张起来。
“没事,这骸骨中的灵力于我而言就像是海中之水般无穷无尽,正好借来一用。”钟明烛示意她无需担心,“你且在此修炼,不要随处乱走。”
随后,长离就看到钟明烛闭上眼,整个人变得像雕像般安静,除了在她周身回旋游走的灵力外,再无任何动静。
这样就能寻到出路?长离有些想不通,可她很快就注意到,分散于四周的朱明帖也在移动,步调与钟明烛闪动的灵纹一致,便猜想钟明烛应是在利用玄武之骨中的灵力调动朱明帖,以此探出这灵阵的奥秘。
这样一来,的确比她使用自身灵力要快的多。
明白过来后长离就稍稍安下心,她察觉到这骨架附近的灵力极其充沛,甚至比招摇山双生树那还要浑厚数倍,想必钟明烛也看出了这点才会让她在这修炼,可她本人却完全没这个心思,心道自己若神游太虚,万一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应对,于是索性什么都不做,持剑安静地守在钟明烛身畔,时不时看几眼朱明帖的动向猜测一下进展。
她过了几百年这样的日子,也不觉得难耐,若担心出去后钟明烛所谓的知无不言了,就思索些对策办法,想不出来就不去管重新量下四周,偶尔还盘算一下真龙之骨的事。
其间,头痛症发作了几次,只是都不算严重,只消凝神屏息就能保持神智。她猜想会不会和这处灵气有关。
这淡青色的灵力,似本身就蕴含有治疗之效。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飞似的过去了。
就在长离开始思量该怎样才能使钟明烛修为快些进展时,朱明帖上忽地迸发出夺目的光泽,眨眼功夫就一齐钉入地面,组成三个圈将玄武围了起来,随后,长离看到上面的灵纹流淌起来,六十四枚朱明帖上的灵纹竟似潆洄的水流般勾连在一起,只见灵力自玄武骨架中流淌而出,流经朱明帖,构成覆盖每一寸地面的水网,最后却又回到起始处,灵力源源不绝涌出,又源源不绝归去,永无终止。
长离盯着地上的图案,发觉朱明帖连起的灵流将原本凌乱的线条都连到了一起,这时,她听到慢条斯理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好了,可以走了。”
钟明烛已从那圈中走出,手一抹,地上的痕迹就消失了,她周身的淡青色灵力也随之淡去。
“你没事吧?”长离细细量着钟明烛的脸,“会不会很累?”
“有这宝库在,我又怎么会累。”钟明烛摇了摇头,然后朝长离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就朝玄武尾部走去。
长离回望了一眼,疑道:“朱明帖不带走?”
“要靠它们暂时遏制灵流,虽然有些可惜,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地方。”钟明烛边走边往前,可走了一段却发现长离没跟来,回头一看,发现她仍站在原处盯着那具骨架,不知在想什么。
她只得折回去:“怎么不走?”
长离则有些答非所问:“真是真龙之骨。”
“那又如何?你还想带走?”钟明烛挑了挑眉,“这玩意这么大,你可挪不动,至少要有你孤鸿师祖的本事才行。”
“师叔医治你灵海的损伤,需要真龙之骨。”
钟明烛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中顿时闪过忍俊之意,很快,那份忍俊就变成了感慨,她摸了摸鼻子,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无奈,眼中却无一丝轻佻戏谑,而后,她长长吐了口气,走到长离身后忽地一把从后抱住她,下巴搁长离肩头蹭了蹭,看对方像动物般睁大眼转过头才笑嘻嘻道:“也不急在一时?若真如此,回云浮山后求孤鸿师祖帮忙也不晚。”
“嗯。”长离应道,声音闷闷的。
钟明烛注意到长离的脸红了,耳朵也红了,眼中忽地闪过复杂的情绪,她的手紧了紧,之后猛地闭上眼,低下头,额头抵着长离肩膀,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松开,轻声道:“走吧。”
到玄武尾端,钟明烛端详了片刻最后那截尾骨,然后领着长离往尾骨尖端所指的方向而去,便走便解释道:“此骨为阵眼,灵力便以此为中心流动,有入必有出,灵力自首流入,再由尾部流出,才能轮回不止,镜湖为灵力流入之地,当时你试图逆流而前,所以才阻力重重。”她着手指一弹,二人面前立即浮现出灵力流淌之势头,“而尾部所指是灵力出处,我们往那个方向走,就算不花力气,也会被推着出去。”
“原来如此。”
没多久,她们就走到了最边缘的方柱处,当真如钟明烛所言,才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长离就觉得背后有灵力大量涌过来,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推着她往前。
她揽住钟明烛,手捻法印,身子似箭似的窜了出去,跃入灵流中,没多久就觉得冰冷的水自四面八方涌来。
和来时一样,出口同样是崎岖的水路,她张开结界护住自己和钟明烛,不知在黑暗中潜行了多久,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四周的水势也缓了下来,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水流汹涌,像是急速前行的白龙,可置身之处的水却很平静。
钟明烛道:“这里应是一个水潭,而那里是作为秘境出口的暗流,静水深处有暗流很常见,我们刚刚被推了出来。”她指了指顶上光线来源,“那是水面。”
长离立即带着她往那而去,无灵流阻扰,她在水中行动和在陆上一样敏捷,潭水约莫有数百丈深,可她顷刻间就带着钟明烛跃出水面,稳稳地落在了水潭边上的青石上。
只见四周阳光明媚,山清水秀,近处是一处飞驰而下的瀑布,水花溅到两人身上,轰鸣的水声中鸟啼虫鸣不绝于耳。
终于出来了,长离暗暗叹道,可下一瞬她就觉附近景象极其熟悉。
尤其是那瀑布,山体自上而下呈现出三层阶梯之势,水流冲撞出的水雾闪烁着银光,好似三朵祥云。
“这是……”长离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映入眼帘的一草一木皆是熟悉的模样,紧邻着水潭的是一株翠竹,竹杆上残留着浅浅的痕迹,是竹枝被折断后留下的。
“三迭瀑?”钟明烛声音中亦满是怀疑,她似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声音也大了不少,“这里是云浮山!”
那秘境出口竟在天台峰下。
前不久她们还在距离云浮山好几日行程的镜湖畔,命悬一线,此时竟已回到了宗门内。
“这是真的么?”长离喃喃道,虽再三确认,话中仍带有怀疑。
纵是亲身经历,也虚幻得犹如梦境一般,叫人不禁觉得只是镜花水月,空喜一场。
尤其是天台峰无他人居住,如此安静,是幻境也不会惹人怀疑。
被困在六合塔那么久,她总是对幻觉之类特别敏感,生怕再度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钟明烛拍了拍她的手臂以作安抚,忖道:“我们马上去天一峰,风师哥掌门师伯亲自镇守山门,他必定在那,到时就知是不是真的了。”
“好。”
长离的飞剑已遗失,二人共乘钟明烛的飞剑往天一峰而去。
天台峰为天一宗七峰最末,去天一峰途中会经过玉珑、廊回、不语三峰,长离发现那里虽然有灵气残留,可是广场上不见半个人影,看上去有些像当初千面偃入侵时的情形,除了迎战众人,其余低阶弟子皆退去了七峰之外的谷地,可环顾四周,并无交战迹象,她不禁念道:“奇怪。”
行至天一峰附近,钟明烛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朝山顶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惊色。
下一瞬,就见一行人自飞快地从太乙广场往这边赶来。
为首一人身着紫袍,正是云逸。
长离心中道云浮山有护山大阵,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主峰,想来她们一出现在天台峰,云逸就察觉到了,是以立刻另人前来一探究竟。
看来不是幻象了,她松了口气,见云逸至面前,立即行礼道:“云师兄。”
很快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云逸面上无一丝笑意,甚至像是覆着一层薄霜,和以往那个总挂着温和笑容的宗主判若两人,他手执法器,竟是备战姿态,而身后跟着的十几人皆是元婴修为的精锐,也都法器在手,剑拔弩张,看起来随时都会出手。
长离第一反应是自己未经山门就回了宗门之举冲撞了门规,可很快就意识到云逸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钟明烛,利剑似的目光中带着愤怒和憎恨,以及还有几分似是忌惮的情绪。
看起来就像是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叫自己不得掉以轻心。
这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云逸道:“师妹,你且随你肖师姐去真武殿候命。”
肖月点了点头,自云逸身后出来,示意长离跟上。
“可阿烛她……”长离看了一眼钟明烛,却对上对方安抚似的微笑。
“师父,旅途操劳,你先去休息吧。”她看了看脚下的飞剑,摊了摊手,“师伯可否借一把飞剑?”
云逸手一张,一把飞剑立即停在了钟明烛身侧。
钟明烛跳上飞剑,然后笑道:“不知宗主师伯有何事找我。”
“带走。”云逸冷冷量了她一番,随后一声令下,除肖月外的弟子立即分作两排,将钟明烛围住,然后带着她往天一峰顶而去。
“云师兄?”长离下意识想跟上,却被肖月拦住,后者朝她摇了摇头道:“师妹,稍安勿躁,大师伯在真武殿等你。”
长离又看了钟明烛一眼,咬了咬下唇,随后飞快地往真武殿而去,她飞得极快,眨眼就将肖月甩在身后。
到了太乙广场上方,她一眼就认出伫立在广场正中那身黑袍。
“师父。”她连放慢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在距地面十几丈高的地方就跳下飞剑,落在吴回面上,匆匆一行礼就焦急道,“发生什么了?云师兄为何要带走阿烛?”
“下山一趟,知道行礼了,有长进。”吴回量着她,却答非所问,“功力也突飞猛进,果然当初我那入世之言没有错。”
“师父!”长离根本无心听这些,她看出云逸面色不善,显然是针对钟明烛,不由得心乱如麻,“阿烛她……”
“你虽铸下大错,但念你无心,宗主答应不予追究。”吴回厉声断她,“但那孽畜,决不可饶。”
决不可饶?
那四字不咎于惊雷,长离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急道:“阿烛她虽性子顽劣,肆意无礼,可远不至死。”
她用力握紧手,指尖扣入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心想:莫非是我和她的事被师父知道,而师父容不得此事,可师父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风师侄前一步回来告知了云师兄?
如此想着,她脱口道:“师父,此事非一人之责,若要降罚,弟子难逃其咎,还望师父明察。”
“你什么?”吴回重重一甩袖,声音愈发严厉,“那孽畜欲颠覆我天一宗,你竟知晓?”
“什么?”长离眼中为震惊占满,她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表情,“颠覆师门?”
“哼!你既被瞒在鼓中,一无所知,就少几句!”
这时,山头忽地传来剧烈的灵力震动,似乎是有灵符被引爆,显然,有人在那里交手。
长离顿时想到了当日竹茂林交给钟明烛的灵符,自镜湖一役后,她手中还剩下数枚,刚刚那张,灵纹呈淡绿色,俨然出自竹茂林之手。
“这是怎么回事……”长离摇了摇头,只觉天旋地转,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在山顶和吴回身上来回,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片刻前,她还在为重归师门而欣慰。
“你在这好好反思。”吴回手一挥,张开结界将长离罩住,然后身影一晃就往山顶而去。
又有几张灵符被炸开,其中一枚甚至令最高处那块万年不化的坚冰化作了水汽,露出里面黑黝黝的山体。
不行……我不能就在这等着……
长离往前走了一步,却很快被结界挡回。
她眼眶发红,一掌重重挥向结界,守在一边的肖月见状连忙道:“师妹,你冷静些。”
“不管是什么……”长离看也不看她,好似身边根本没有人一般,“至少我要亲眼看到!”
凛冽的剑气冲天而起,连带着每一寸空气都染上寒芒,逼得肖月退到了广场边缘才免受波及,而广场正中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残影。
那袭白衣已与山头的雪色融为一体。
一至山顶,长离就看到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
鲜红色的血在雪地上勾画妖娆的图腾,似是怒放的鲜花,又像是燃烧的火焰,钟明烛本身着白衣,可如今那身白衣已被血染红,她单膝跪在血色正中,血不停落下,从她身上各处。
肩膀,手臂,背后,侧腰……
只不过片刻功夫,她已浑身是伤,白皙的脸庞也被血污覆盖,连那双浅色的眼眸都似染上了鲜血的暗色。
云逸身后有几个弟子也负了伤,应是被钟明烛的灵符所伤。
云逸没有料到她还藏着如此厉害的灵符,是以避之不及,若非有护山大阵庇护,那几个弟子必然要死于非命。
吴回正在替那几个弟子疗伤,而云逸满面怒容:“魔头,莫以为拖延下去就会来有人来帮你,陆临已被我们困在半路,今日你必死无疑!”
他手中法器一扬,灵力凝结成的利刃就暴雨似的冲向钟明烛,钟明烛掷出一方白玉匣,挡下了大部分灵刃,可还是有七八枚落在了她身上,在她手臂和腿上添了几道伤痕,还有一枚径直穿胸而过,血雾自背后散开,又在雪地上涂下厚重的一笔。
“不要!”长离冲了过去,什么冷静、理智、门规戒律统统都被抛弃,一见到那身血色,她便觉整个心都似被揉碎了一般,痛得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代替钟明烛去承受这些伤害。她挡在云逸身前,拦住他下一个攻击,有些语无伦次道:“云师兄,她、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长离!你让开!不要执迷不悟!”云逸喝道,他从未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待长离,这次,他甚至摆出了宗主的架势,命令长离不要插手。
长离被他推开,踉跄了几步,视线落在钟明烛身上。
钟明烛也看到了她,她眯了眯眼,勾起了嘴角,竟笑了起来。
若是她脸上没有那些血污,看起来就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不好!”长离忽地听到吴回的声音。
只见地上的血迹上腾起异样的光纹,下一瞬,锁链碎裂的声音响起,同时,鹅黄色的身影自雪中腾空而起,狞笑着朝长离扑来。
长离认出那双细长的眸子,她才发觉钟明烛身后竟还有别人,而且还是千面偃。
她忽地想到吴回所的“颠覆天一宗”。
消瘦的手上筋骨尽显,五指作爪,毫不留情抓向她面门。
若被抓住,必定头骨碎裂。
可她的注意力却仍在钟明烛唇角的笑意上,就像是被锁在了那,无法逃离。
在锋利的指尖即将触及她时,剑啸声拖曳出悠长的余音,清亮的剑光覆住那身鹅黄色的道袍,刻下细密的网。
随后,那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身影就变得四分五裂,在千钧一发之际,吴回一出手就是上百剑,将千面偃斩杀。
千面偃的身子就在长离眼前碎裂,却没有飞出一滴血。
四散的碎块中,精心磨的灵石和法器飞出,甚至还有些灵符模样的碎片,一起跌落在雪地上,像是什么被分解的器具。
长离骤然意识到——这个千面偃并不是活人,而是傀儡!
和镜湖击退叶莲溪手下的那队人马一样,是李琅轩制造的傀儡。
随后,只见赤红色的火焰在碎片上燃起,随后仿佛活了般,攀过地上的血迹,流往同一个方向,流经处的血色都被卷走,只留下最初的雪白,最终汇聚在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上。
每一道伤痕都被火舌覆盖,当火焰消失时,那里的皮肤也变得光洁如新,连胸口的血洞都消失不见,白皙的手轻轻一抚,破烂的外衫就恢复如处,不留半点血污。
最后,火没入了双眼,浅色的眸子缓缓闭上,再度睁开时,已变成近乎妖冶的紫色。
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在千面偃的碎片刚落入雪地中时,钟明烛已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面上挂着懒洋洋的笑,仿佛之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
长离看着那张看了一百多年的脸庞,又看向那抹似曾相识紫色,彻骨寒意自心底冒出,迅速席卷了四肢百骸。
“你……”她几乎连声音都无力发出,微微颤抖着,近似呓语,“你是千面偃?”
“我不是千面偃。”钟明烛看着长离,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无奈,又像是不以为意,她一弹指,散落在地上的碎片顿时被碾成了粉尘。
这是筑基修为耗尽全力都无法办到的事,甚至连化神初修为都做不到。
那些碎片皆是上乘的法器,对上吴回的剑才会如此轻易就四分五裂,若是修为稍低,就是想制造出伤痕都极难。
而钟明烛只是弹指就令其悉数化成了粉末,她看了一眼长离,眼中的紫色已经消散,又变回了灰色,随后低下头,俯身拂去裙摆上的雪屑,还略显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些习惯和长离熟悉的那个少女如出一辙,连挑眉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让长离不禁要以为,之前的一切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下一瞬,她就听到钟明烛幽幽叹了一口气。
“确切来应该是——”钟明烛话未完就瞥见滚落至远处的碎片,立即声抱怨了一句“这废物傀儡真是尽给我惹麻烦”,而后像是无法逃避似的轻咳了一声,继续道:
“千面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