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正值晌午,深秋的风夹杂着燥意在烈烈灼日下将人晒得发闷,那偷双手被林统领牢牢的拴住,绳子另一端拴在前院的一颗树桩子上。他口角干裂,汗如雨下,腹中咕噜噜作响。
宁绾绾倚在临时搭建的帐子下的贵妃榻上纳凉,左右桌上摆了几碟子冰块,丫鬟轻轻扇开,寒意便飘在身子四周,舒爽非常。玖娘也从后厨里端来几碗冰镇清凉爽口的凉粉汤,洁白无瑕的冻粉上零星点缀几丝白糖,入口清甜滑腻,一碗下肚,燥意便消了一大半。
“玖娘,你怎么端了这么多凉粉汤过来?”宁绾绾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疑惑的样子问向玖娘,玖娘哪能不知道宁绾绾个机灵鬼着什么主意,便附和道:“一时大意,竟不知不觉多端了些过来,我这就撤了去。”
“不必了,端都端来了,撤回去做什么。”宁绾绾摇摇手示意玖娘,玖娘掩唇一笑,低低欸了一声,“锦玉,这里还有四碗,你分下去给大家吃了去,天气燥热,解解渴。”
锦玉听后,便给摇着扇子的丫鬟递去一碗,玖娘一碗,自己一碗,还剩一碗兀自放在桌上。四人在阴凉处你一言我一语,嬉笑连连,全然没有尊卑之分。
这偷在日头下暴晒了将近一个时辰,先前对宁绾绾的各种倔强,不屈服也消散了大半,身子疲惫不堪,口角处渐渐泛起白皮,瞧着面前阴凉处吃着爽口点心的人,口水咽得咕噜咕噜。
宁绾绾斜睨一眼偷,心中得意一笑,还治不了你个子!
“你叫什么名字?”
“哼!”偷轻轻哼了一声,纵使心里已经屈服,但始终放不下面子。
“算了算了,偷了别人的东西还理直气壮,那便继续晒着吧。”宁绾绾从贵妃榻上起身,难得搭着锦玉搀上来的手,端着架子,一摇一摆地走出帐子,“玖娘,将这剩下的一碗凉粉汤倒了吧,看着讨嫌。”
玖娘闻言就端起凉粉汤,往一旁的树下倒去。
“等一下,等一下!”
玖娘慢吞吞的回头,端着凉粉的手却没停下,凉粉哗啦啦便往下倒。
“恳请北临王妃将它赏给人。”偷见整整一晚清甜的凉粉都快倒没了,慌忙再次出声阻止,恳求道。
玖娘见状才停下手,端着还剩半碗的凉粉回来。
宁绾绾复又转身坐在贵妃榻上,单膝曲张,一手抵在下巴上,居高临下的飘出几个字。“怎么?渴了?想吃?”
“是,”
“方才可不是这个态度,嘴可硬着呢!”
偷已叫日头晒得眼冒金星,嘴角干皮高高翘起,瘦弱黝黑的身子摇摇欲坠,宁绾绾见着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才示意玖娘重新去盛了一碗凉粉汤过去,偷模糊的双眼见着凉粉汤后便瞪直了,迎面扑散过来的凉气顿时叫他恢复了一半精气神。他捆绑着的双手颤巍巍托起碗狼吞虎咽下去,冰凉入口,桂花馨香难止。
宁绾绾见他那样只觉着好笑,年纪不大,脾气倒是挺大,可惜也是个嘴馋惜命的家伙。
偷尖翘的下巴一直抵在碗内未抬起,直至一阵阵啜泣声传出来,他压抑的耸动瘦弱的肩膀,宁绾绾皱眉不解,看向锦玉。锦玉亦是一脸惊讶,搞不懂这偷哭个什么劲。
玖娘声附在宁绾绾耳边道:“王妃,他定是以前没吃过这么稀罕的东西,现下里感动的哭了罢。”
“你哭什么?本王妃赏你吃食,莫不是感动的流泪?”
许久,那偷才将舔得精光透亮的碗放下,抹去一张泪水朦胧的脸,哭诉着:“我在此处吃些山珍海味,可怜爷爷还卧病在床,无药石医病。”
“所以你才偷我的东西”宁绾绾不解的望着他,他缓缓点头,方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去。
宁绾绾便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衣着吃食更是得了宁老丞相的照爱,都用的一等一的好。对着因为一碗普普通通的凉粉汤便落泪的偷一脸难以置信,她以为这种普通东西是家家户户的常食,再家中爷爷有病难医就更觉着荒谬。
“你休想要诓我,你爷爷病了便去医治,又花不了几个银子。偷了东西搁我这里上演苦情戏呢?”
“你们这种一出生就生在富贵家的人懂什么,没有体会过百姓疾苦,你有什么资格妄议旁人。”偷悲极生愤,他不仇富,但他仇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鄙视像他自己这样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的人。
玖娘是个从穷苦人家里长大的人,她都懂得偷所的辛酸,却也能理解宁绾绾,两个身份悬殊的人话不投机那是必然的,于是她便细细的同宁绾绾了些民间疾苦的事儿,宁绾绾才恍然抬起头。
竟有此事?
宁绾绾清清嗓子,恢复一贯的神态,“我不管你所处何等困境,但世人常有一句话,‘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纵使生活再苦痛,你做了些偷偷摸摸的事就是不应当,我在此处同你好好话已便是给了你莫大的恩惠,你要懂得感恩。”孩子家家的从不知道学好,长大了还了得?
偷越听宁绾绾的话,越将脑袋垂得更厉害,不再作声,也的确是他自己不对在先。
宁绾绾瞧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同情心又开始泛滥,“好好抬起头来话,你家中有何难处,我或许能帮你。”
偷听宁绾绾这般辞,赶忙抬起头,难以置信中掺杂着惊喜,以德报怨这等事发生在高高在上的北临王妃身上属实意外。
宁绾绾瞧着偷的面色却不太开心,什么样子嘛,这事难道不是我这种人美心善的人该做的吗?之前虽蛮横了些,也没伤着谁吧?
“过会儿会有人领你回去,如是你所言却却属实,你家中老爷爷的病也无需再担心,我自然会帮助你,但是,”宁绾绾眉头扬起,一副无商不奸的模样,“无功不受禄,我也并非无缘无故受惠于你,你得替我做事。”
“何事?”
宁绾绾浅笑失声,“我在集市上开了家当铺,眼下缺少个杂的人,不知你乐意不乐意去卖力,工钱好,在还清老爷爷的药石费前每日二十钱,还清后每日三十钱,可好?”
“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这份差事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听我的,去干活。”
“我觉得甚好,感谢北临王妃。”偷突然跪地,方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在他以为自己走投无路,算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时候,宁绾绾将他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再次沐浴光芒。他对宁绾绾那般不讲道理,甚至是冒犯时,她还能如此待自己。
宁绾绾有些头疼,男人尤其是这种年轻男娃娃也是水做的呢!“好了,把眼泪擦擦,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我叫二路。”
宁绾绾甚是满意的点点头,自己又为梁国挽回了一条大好少年郎呢!
待林统领得了空,跟着二路回去一探究竟后,如实告知了宁绾绾他的情况,的确是有个年迈的病弱老人,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可怜的很。宁绾绾得知后给了些许银两,再让家丁为其简单修葺房屋后才作罢,老爷爷病情得以舒缓,面色渐渐红润,吵着嚷着要让二路带自己去感谢恩人。自此二路的一颗心算是彻彻底底归服于宁绾绾。
宁绾绾坐在当铺里看着无比勤恳的二路,显摆似的朝锦玉炫耀。
“看看,有时候以暴制暴未必有用,还得感化才行,别动不动就见官家。”
锦玉无比赞同。
“诶唷,乖徒儿,昨个一身高七尺有余的大好男儿带着一队人马过来,运了好些银两过来,可吓坏了为师。”镜上庄主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眨得快要抽筋。
宁绾绾心中呵呵笑了两声,近些日子见着他这糟老头子心里非常不爽快,“是这些个银子运过来亮瞎了师傅的眼睛吧?师傅的银子可都备妥了?运过来了?”
“那是自然的,得像是为师会贪徒儿钱似的。”
难道不是吗?宁绾绾心中怒号,这个糟老头子,一定要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
镜上庄主回想着那一箱箱金光闪闪的银子,以及送银子过来时那面貌英俊的男子,不禁探起来,“徒儿哪里寻得样貌俊美的男子?银子也是他出的吧?啧啧啧,爱慕者不少当心翻船哦,萧灼那恶人坏得很呢!”
宁绾绾喝茶的手以顺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狠狠地拽住镜上庄主被摸得油光锃亮的辫子上,“再要胡言乱语,徒儿定将您的辫子彻彻底底的烧了!”
“好嘞好嘞!”镜上庄主捂着头皮爽快答应,一双精光的眼睛满是哀怨,“那俊美的男人还给你单独留了包裹,你是要与不要?”
宁绾绾诧异,单独给自己的?
“当然要,劳烦师傅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