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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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桥一真的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摇摇欲坠,不敢把心交给别人,却又捧着他那满目疮痍的世界,尽数交给了自己。

    佟语声想给他一些安慰,但当他开口,发现呼吸依旧不再顺畅,心跳不再清晰,就连他清脆的声音都被病症侵蚀到都有些喑哑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给吴桥一许下过多无法兑现的诺言了。

    于是他:“虽然树的一生都扎根在土壤里,但它可以看到暮去朝来,可以看到春暖花开。只要它向上生长,它的花叶可以招来蜂蝶燕雀,他的根枝可以吸引草木虫鱼。鸟不是它的唯一,因为一棵树就可以成为一个世界。”

    吴桥一看了他良久,似乎在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终于负气一般道:“不,不要。”

    看他的眼神,佟语声便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残忍了。

    吴桥一不清楚的是,佟语声真的是在强撑着陪他把试考完。

    缺氧已经让他将近一周没有踏实睡过,焦虑和烦躁顺着氧气罐爬进他的身体里,他便一次又一次靠着去看吴桥一的脸,咬着牙坚持了下去。

    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佟语声总算教会了他,作文要求中的“内容积极向上”是什么含义。

    那人的作文始终只能写出个大概,更不要去想着追求辞藻的华丽,佟语声掰着指头算着,其他科目接近满分,就可以空出给语文多扣的分数了。

    联考比周清堂测更加正规,所有人的考场都打乱了坐,吴桥一和佟语声缘分暂时搁浅,遥遥分在两个同层的隔壁考场内。

    去考场的路上,佟语声再三跟吴桥一叮嘱:“你安安静静把卷子做完,考完试我就来找你,不要乱跑。”

    吴桥一有些紧张地握着文具,不是紧张考试,而是紧张佟语声不在身边。

    怕他情绪受影响,佟语声一直在他考场门口待到监考老师催促,才给对方一个鼓励的势,吴桥一皱着眉,低下头,开始拿圆规戳起桌面。

    佟语声慢慢走回考场,又慢吞吞摆好文具和笔袋,这才看见同考场的温言书姗姗来迟。

    他平时考试都会提前很久来考场,这回不仅险些迟到,而且两空空,什么都没带。

    抬头间,温言书径直走到他面前,:“佟佟,借我支笔。”

    他还有些喘着气,衣摆沾着些没拍干净的灰,肘处有些微微泛红,表情颇有些狼狈。

    佟语声一边拿笔递给他,一边皱着眉问:“怎么了?去哪儿了?”

    温言书咧嘴笑了一下,没作声,道了句谢就匆匆回座位了。

    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佟语声没力气问温言书的情况,温言书也同样没有心情去关系佟语声的身体。

    两个人趴回座位,一个已经酝酿着要好好歇息一番,一个则不断抹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

    一直等试卷发现来,佟语声才知道,第一门考的是数学。

    没分文理之前,学生们要兼顾九门课,每半天考一到两门,战线也整整拉长到三天。

    佟语声看到那满满一面数字时便感觉,这三天可能难熬得有些过了头。

    考试铃响,大家开始动笔,佟语声这才慢吞吞地瞎填起了答案。

    和他一起瞎猜的人其实也不是少数,但每场考试,佟语声都能稳稳坐在倒一的位置,他想,这是运气差到了极致的人,才能考出来的稳定水平。

    他平时都立志把整张卷子认真填满,但这回,考试只进行了一半,他便“咚”地一声昏睡在了试卷上。

    最后是老师把他的头推开抽卷子的动作叫醒了他,他这才软绵绵拖着身子,跑到隔壁考场找吴桥一。

    这人交卷之后就十分惶恐地坐在原位,哪里也不敢去,仿佛一个走丢的狗狗,乖乖坐在失物招领处等着主人来接。

    佟语声忍着倦意坐到他对面,问他情况。

    他紧张又严肃地显摆起来:“简单。”

    靠这绝对优势考完了英语,第一天早上考完政治接着碰面,对文科稍微缺少自信的吴桥一远远看着其他人窝成一团对答案,想去又不敢去。

    佟语声看出来了,先是悄悄和正在对答案的丁雯打了个招呼,继而伸轻轻把吴桥一推到人群中:“去听。”

    吴桥一便忙脚乱地融进人群中。

    他有些怕大家传来异样的目光,但丁雯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扭头问他:“吴桥一,你第七题选的什么?”

    吴桥一很少被这样点名回答问题,惊慌地回头看着佟语声,结果那人只朝他扬了扬下巴,让他自己跟他们谈。

    吴桥一这才忍着慌乱,从脑子里找出第七题的题干和答案:“选d。”

    一批选了d的点头应和,另一批选a的阵营扬声反抗:“不可能!怎么可能选d!”

    目光齐刷刷落向了新鲜出炉的选d份子,吴桥一一阵头皮发麻,脑子却清晰得很:“政治书第5页右下角配图的字。”

    有人立刻翻书求证,哗啦啦翻到吴桥一提供的坐标,a阵营立刻传来一阵懊悔的哀嚎:“真选d啊!”

    大家忙着为答案感慨,只有身后坐着的佟语声远远旁观着一切,由衷佩服起吴桥一分毫不差的照相记忆来。

    第三天下午,终于熬到了语文。

    这是佟语声唯一一门可以考出高分的科目,但因为考试的战线拉得太长,他的体力已经被消耗到几乎透支了。

    考前他就觉得视野一阵阵的起黑斑,眩晕得厉害,嗓子眼也开始发痒,不停扰得他想咳嗽。

    可这是最后一门课了,下课之后还得把吴桥一接走,佟语声心想,无论如何也得熬下去。

    他拿起笔,头一次觉得自己里这只五毛钱一根的中性笔,居然重得想被吴桥一戳坏的高档钢笔,像是笔杆儿上压了秤砣,只让他越写越没力气。

    开考前,他早就向监考老师申请使用氧气罐,等他写到阅读理解时,那一瓶氧也吸得车不多干净了。

    他摇了摇空罐儿,又看着那空荡荡的作文纸,心想,吴桥一应该也开始写作文了。

    他只觉得视野一阵一阵飘忽起雪花点,但还是忍不住看着题:向前。

    吴桥一会选择向前吗?佟语声难免联想起来,自己已经教过他作文的基本基调,他还会写下那些灰色的句子吗?会跑题吗?能在考试结束之前写得完吗?

    这张卷子他能拿多少分,可以考进全市前十吗?

    他脑子里混乱地想着,喉管的刺痒却愈演愈烈。

    怕影响到别人答题,整场考试他都忍着没敢咳。

    但这回,胸口像是千万只蚂蚁在行军,难受得叫他留下生理性眼泪,缺氧又让他双目昏黑。

    他的没拿稳笔,掉到地上,他弯腰想去捡,那藏匿了一整场考试的咳嗽终于爆发出来。

    佟语声印象中自己只咳了一声,面前白花花的卷子就染了红,这一声咳没多响,却疼得他觉得肺管子都破了个洞。

    视线昏黑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似乎是监考老师把软的像根面条似的他从座位上捞起。

    他被老师背在背上,直冲着楼梯口去。

    出门的一瞬间,他想跟老师,能不能稍微绕绕路,走东边的楼梯,这样就不会被吴桥一看见了。

    但失去知觉的他不出半句话来,只闷在氧气罩里,看着世界充斥起白雾。

    经过隔壁教室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朝里看了眼。

    正巧,那人被窗外的异动惊扰,正扭头往窗外望着。

    那一刻,佟语声的视野里只有那两块宝石般的湖蓝。

    他看见湖上掀起了不安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