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苏一要跟着去,叶香云第一个反对：“你这孩子不会话，一开口气死人，又没叫你,你就别去了。别到时候,你爷奶又嘴。”

    因为只生了四个女孩，叶香云一直不受婆家人待见，她也深感自卑，面对公婆妯娌一直抬不起头来。偏偏几个孩子还不争气,老大老二都是闷葫芦，老三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每年过年她都是带一肚子憋屈回来。现在三女儿的脾气是迎风见涨,叶香云哪敢让她去？

    反正公婆不待见他们一家,他们一般只有过年过节才过去吃顿饭，平常几乎不上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杨君苏才懒得理会呢，就是要去,而且她还对杨利民道：“爸,我去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你。这么多年你总受爷奶的气，总受大伯叔的打压,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杨利民心情复杂地看着闺女,这个女儿孝顺吧，又不像；她不孝顺吧，也不是，人家有时候还是愿意替他这个爹出头的。

    杨婷婷一听到三姐要一起去，心中大定。

    她道：“姐，我感觉咱爷点名叫我去,应该是跟上高中的推荐名额有关。”

    这个年代上高中是需要学校和农场推荐的。杨婷婷成绩好，又不爱惹事，老师挺喜欢她，就准备推荐她读高中。

    杨君苏问道：“咱大伯家的那个杨二宝上不了高中？”

    杨婷婷：“肯定上不了。他学习不认真，总是打架闹事，老师批评他两回，他还撺掇同学要斗老师。幸亏没人搭理他。”

    杨君苏撇嘴，“果然，老杨家除了咱们姐妹几个，其他人都不行。”

    着，她转头对杨利民：“爸，你看我得对吧，咱老杨家祖坟上的青烟都被你吸走了。一会儿，你一定要稳住，我爷奶什么，你都不要答应。”

    杨利民：“行，我不答应。”

    叶香云本来不打算跟着，她一见到婆家人就发怵，但三闺女去了，她不放心，也准备跟着一起去。杨盼一看大家都去了，就她一个人在家，便也一起跟着，于是杨家全家锁上门，一起朝杨家老宅走去。

    杨君苏的爷爷杨富贵老两口的房子在大儿子杨为民和儿子杨爱民中间。

    此时，杨为民夫妻俩带着杨二宝，还有杨爱民夫妻以及他们的一对龙凤胎儿女，都在杨富贵家里。

    杨君苏的奶奶也姓叶，娘家跟叶香云娘家一个村。

    叶老太六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皱纹密布，像桑树叶似的，一双眼睛闪烁着精光。

    她看到二儿子一家都来了，用惊讶的语气道：“哟，你们今天来得够齐整的呀。还以为得过年才能见到你们呢。”

    叶香云还没答话，杨君苏笑着答道：“奶奶，我病中还惦记着你老人家，可就是见不着，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啊。”你嫌我不上门，我还嫌你不关心我呢。

    叶老太干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这个孙女。几个月不见，这孩子怎么大变样？

    至于杨盼和杨婷婷，她就像没看见似的，直接忽略了。姐妹俩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继续当个隐形人。

    杨君苏的大伯母杜丽，三婶王云一一跟他们一家打招呼。

    杜丽今天比往常热情许多，王云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杨君苏打个招呼就完事，也不跟她们闲扯。她走进堂屋，先找个地方坐下，顺便跟杨富贵打了声招呼：“爷，我来了。”

    杨富贵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杨君苏，皱着眉头道：“你坐那儿干啥，起来帮你奶干活去，我有事跟你爸。”

    杨君苏坐着不动：“我在外面打拼累着呢，别一来就让我干活，敢情我不来你们还不吃不喝了？”

    叶香云：“”她知道自己闺女脾气不好，但万万没想到，她一上来就敢跟她爷呛呛。

    杨富贵也愣了一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叶老太听到声音，冲进来就冲杨君苏骂道：“君苏，你这孩子是怎么跟你爷话的？就跟吃了炮仗似的，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叶香云急了，她就知道婆婆会这么。

    杨君苏用眼神制止叶香云，然后看着叶老太道：“奶，我这爆脾气就是随你和我爷，什么是我妈教的？我妈要是能教出我这样的孩子，她还能受你们这么多年的气？”

    众人：“”

    叶老太还想再接着教训孙女。

    杨富贵一听到吵吵嚷嚷的，就脑袋疼，他用旱烟锅子用力敲了敲桌面，咳了一声，道：“行啦，别吵吵。——利民，我今天叫你来是有事商量。”

    杨利民道：“爸，你有事就吧，我听着呢。”

    杨富贵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孙子，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你二侄子二宝明年也要上高中了。就是吧，男孩子难免调皮捣蛋些，不像女孩子就会死读书，他成绩还没上来，老师没推荐他，我听老师要推荐婷婷上高中。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啥用，这个名额呢，婷婷就让给二宝。你看怎么样？”

    杨富贵话音一落，杨婷婷就急声道：“爷，我也想读高中。”

    杨富贵不满地瞪了杨婷婷一眼：“大人话，孩子不要插嘴。”

    杨婷婷委屈地看向杨君苏。

    杨君苏提高嗓门，掷地有声地道：“爷，这个名额是婷婷凭个人实力争取来的，我们不会让。你别想了。”

    杨富贵用烟袋重重地敲击着桌子：“我在跟你爸话，没你这个丫头片子插嘴的份儿。”

    杨君苏冷冷地道：“都什么年代了，你别搞封建大家长那一套。新社会新国家，我们女孩要当家。别是在自己家里，我在人民大会堂都有权利发言。”

    叶老太笑道：“哎哟歪，你可真厉害。”

    杨君苏接过话道：“那可不，我就是厉害，我家婷婷也厉害，至少我读高中是靠自己上的，婷婷也是。不像你的宝贝孙子，连个推荐名额都弄不到，还要靠妹妹让出来，丢不丢脸？”

    叶老太气结，杨为民一家三口集体黑脸。

    王云脸上带笑，兴味盎然地继续看戏。三房的一对龙凤胎杨春和杨秋，躲在角落里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君苏。

    杨富贵一双利眼盯着杨君苏，半晌不吱声，大家都知道，这是老头子要发火的前奏。屋里的气氛陡然严肃紧张起来，大家都噤若寒蝉。

    杨君苏仿若无闻，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顺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剥了，坦然自若地吃了一瓣。

    众人：“”

    杨富贵黑着脸，没理会杨君苏，他看向杨利民：“利民，你没有儿子，百年之后扛幡摔盆烧纸都要靠你的侄子，你现在不对亲侄子好，将来老了又怎么好意思依靠他们？”

    杨利民蹙着眉头没话，叶香云惭愧地低下头，轻轻叹息一声。

    大伯母杜丽骄傲地挺起胸脯，杨二宝也是高昂着脑袋。

    杨君苏看着好笑，她响亮地笑了两声：“哈哈。”

    这笑声太响亮也太突兀，又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了她身上。

    杨君苏笑完，对两人道：“爷，爸，你们喜欢冥币是吗？你们个数，要多大面额的？我今天晚上就烧给你们。”

    杨富贵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腾地一下站起身，用旱烟锅子指着杨君苏，颤声骂道：“你这不孝的，你爷我还没死呢。”

    杨君苏淡然道：“你也知道你还没死啊，你没死为啥就想着死后的事了？”

    杨君苏又转向杨利民：“爸，你想要多少纸币，你跟我，我天天给你烧。你有四个亲闺女，为什么非得让侄子给你烧？就你那两个大侄子，大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连个工作都没有，的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就这你也敢靠他们？他们的爹妈都不敢靠，你敢，你可真勇敢。”

    杨为民这次是彻底黑脸，他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发飙：“君苏，你是怎么话的？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的？我今天就代你爸妈教你做人。”

    杨君苏冷笑：“你可得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多大脸来教我。再了，我爸还没死呢，哪里就轮到你了？”

    杨为民气得直想动，杨利民难得雄起一回，直接拦住他：“大哥，你干啥呢，我这个当爹的还在这儿呢，轮不到你来管教我闺女。”

    杨君苏继续火上浇油：“大伯，我看你是霸道惯了，时候欺负我爸，现在还想欺负我。你想得美，我爸是今非昔比，他不是你想欺负就欺负。你以后再敢欺负我爸，我拼了好名声不要，也要跟你抗争到底！”

    杨利民微微昂起头，对杨为民怒目而视。

    叶香云难得见这爷俩站在统一战线的时候，一时不知道什么好。不过她可不想事态恶化，便赶紧上前劝和。

    叶老太等人也下场来劝。

    双方的冲突终于有所缓和。

    杨富贵又旧话重提，继续高中名额的事。

    这次，他换了一副语气，语重心长地道：“利民，你听我的，让咱婷婷初中毕业就不要念下去了，赶紧找个工作，过几年也该嫁人了。你供她读书再多有什么用，到头来她还是别人家的人。”

    杨利民想起上次算命的事，算命先生，他家老四也挺有前途的。他便道：“爸，二宝要是不行，就再复读一年吧，好好收收心，肯定能行的。咱婷婷成绩挺好的，不读也怪可惜的。”

    杨为民道：“利民，婷婷读书成绩是好，可是你别忘了，女孩子有前劲没后劲，不像男孩子，潜力大，后劲足。我敢，婷婷上了高中，成绩一定会变差。”

    杨君苏接过话讽刺道：“大伯，你这话就是谬论。还男孩子潜力大，你可是男的，你快五十了，不还是个职员？你的潜力和后劲哪里去了？”

    杨富贵狠狠地瞪了杨君苏一眼，厉声呵斥道：“君苏，不得对你大伯无礼。他得没错，男孩子就是比女孩子后劲大。”

    杨君苏昂起头，高声道：“哦，你们都有潜力都有后劲，那为什么一个五十了没发挥出来？一个快七十了也没发挥出来？请问爷爷，你的后劲是打算留到坟墓里再发挥，憋大招搞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