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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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赵玉珠逃离薛妖后,狠狠揉了揉笑僵的脸蛋。

    第一次做客总督府,哪哪都新鲜,连宴请的宾客大多都是生面孔,赵玉珠识得的不多。

    大宁国虽然文武并重,但是文官和武官路数不同,吃也吃不到一块,聊也聊不到一块,所以两类人鲜少聚集。

    听闻,今日邀请的十之**是文人墨客。赵玉珠爹娘最讨厌酸腐文人了,鲜少打交道。所以,文人的妻女,赵玉珠大多不认识。

    与一个有眼缘的姐姐一块穿过红梅林时,赵玉珠好心情地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一路嗅着梅花香,返回花厅找姐姐。

    彼时,赵玉露正与一个大肚子的蓝衣官夫人闲聊。

    突然,蓝衣官夫人一脸惊讶:“怎的,你只是个县令太太?”眼神飞快扫了几眼赵玉露过于素雅的装扮,“难怪如此。”

    罢,蓝衣官夫人拿帕子掩了鼻子,一副嫌弃赵玉露寒酸的架势。

    往日,能受邀踏足总督府的全是官夫人。

    这“夫人”和“太太”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唯有被朝廷加封为诰命夫人的,才配称之为夫人。而自家男人官阶低微,得不着加封的,只能称之为“太太”。

    “怎的一个县令太太也下了帖子请了来?”

    “这新妇也太不会办事了,让我们平白无故沾了寒酸气。”

    花厅里坐着的十几位官夫人,一个个嘴上抱怨不断,上齐齐用帕子捂了鼻,生怕吸入赵玉露身上的寒酸气似的。

    这十几个官夫人,清一色是纪梅竹(续弦)的跟班,彼此早就筹谋好了,故意找茬给朱柔这个新妇没脸,以此讨好纪梅竹。

    朱柔性子温和脸皮薄,众人怨声载道一刁难,她登时窘迫得下不来台。

    宴请名单是宁啸给她的,朱柔对西北这些世家谱系很陌生,一脸茫然。以为是宁啸一向不管内宅之事,名单出现了纰漏。

    朱柔咬唇,出了此等差错,一时惶惶然不知该如何安抚诸位官夫人。

    纪梅竹(续弦)躲在后门偷窥,见朱柔被针对后露出这副怯弱的蠢样,心里不出的畅快。

    偏生花厅这一幕,被好不容易罚完跪的宁银月瞧见了,宁银月攥紧双,恨透了这些为难娘亲的官夫人,也恨透了赵玉露那个惹祸的官之妻,明知自个身份不够,还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恰巧,抱着红梅回来的赵玉珠,也在窗外撞见了姐姐被羞辱这一幕。

    很好,都欺负到她姐姐头上来了!

    赵玉珠气笑了。

    “姐姐!”赵玉珠隔窗笑抛一枝梅。

    诸位官夫人循声望去,见到窗口赵玉珠的脸,纷纷失了神,谁家少女如此明艳?待反应过来少女居然叫县令太太“姐姐”,又纷纷瘪起嘴来,看来朱柔邀请的寒酸之人还不少。

    不想,她们刚瘪上嘴。

    下一刻,“啊啊”她们就失声尖叫起来。

    原来,赵玉珠笑抛红梅的时候,藏在袖袋里的石子们也顺道甩了出去,“咚”“咚”“咚”,砸得她们抱头躲闪。

    蓝衣官夫人闪得发髻都歪了,起身就要骂人,见赵玉珠眼神挑衅不带怕的,衣袖捞起像极了街头霸王这少女俨然不是个好惹的。

    蓝衣官夫人便咬着牙掉头,一腔怒火发向朱柔:“瞧瞧,朱夫人,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下帖子往府里请啊!”

    这便是指桑骂槐了。

    赵玉珠点点头笑了,一撑窗台跳进了屋,顺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记得薛妖让她寻会丢了这些石子,那现在便是会。

    “丢哪好呢?”

    赵玉珠抛高石子又接住,嘴角噙笑,一边绕着蓝衣官夫人徐徐踱步,一边用讥诮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

    盯得蓝衣官夫人心头发了毛,嘴唇一个劲哆嗦:“你要干吗?”

    赵玉珠突然不笑了,目光锁定蓝衣官夫人的头,反将石子用力砸出

    “啊”蓝衣官夫人捂头尖叫。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角落里的一个盆栽——瓦盆迸裂,泥土迸溅,那场面宛若爆了一颗炸弹。

    那准头,那力度,简直将盆栽当蓝衣官夫人砸,似脑浆迸裂开来。

    可以联想一下,若砸的真是人头,焉有命在?

    吓得蓝衣官夫人捂住胸口、呼吸不畅,嗫嚅得再不出话来。

    其余官夫人也全白了脸,一个个全吓懵了。

    这便是将门虎女对上文女的好处了,不屑动嘴,直接用武力镇压。

    “还以为胆子多大呢,不过是些色厉内荏的草包。”赵玉珠愉快地拍拍,讥笑出声。

    旁人面色一瞬三变时,受辱的赵玉露始终安坐在椅子上,没有局促不安,一直处变不惊维持淡笑,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过,自从见了妹妹,她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灿烂起来。

    “妹妹。”赵玉露搂着妹妹给的那枝红梅,幸福从心底里蹦出来。

    “姐姐。”赵玉珠从高几的花篮里拾起一把花剪,“唰唰唰”剪下三朵红梅,俏皮地给姐姐过于素雅的发髻簪花。

    添了三朵红梅,姐姐果然娇艳不少。

    “你是从后花园来?”赵玉露摸着头上红梅,歪着头笑。

    赵玉珠又剪下三朵让姐姐给自己也簪上,低头蹲在姐姐身边笑:“是啊,姐姐,你猜我在后花园碰上了谁?”

    赵玉露俯身,认认真真在妹妹黝黑发亮的发髻上挑选适合的地儿,轻声笑:“谁呀,猜不着。”

    “还能有谁?是薛妖啦!”赵玉珠笑声朗朗。

    因着先头一顿震慑,花厅里没人敢话,姐妹俩的每一句对话都显得格外清晰。

    “哦。”赵玉露没想到妹妹会在这种“过分安静”的场合,突然提及薛妖,不知妹妹要做什么。

    “姐姐,你猜怎么着,薛妖居然牵我向总督大人介绍,我是他心爱的未婚妻!这话他居然脸都没红一下,你他是不是脸皮贼厚啊?”

    赵玉露先是愣了愣,随后臊红了脸:“哎呀,这话也是能随意往外蹦的?”

    赵玉珠忙作害羞状,双捂脸。

    可这番话一出,在场的官夫人却是震得心肝乱颤。

    几个月前,“赵三姐爱慕薛妖”,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定亲的消息也流传了出来,内宅妇人岂有不知不晓的?

    眼前这少女居然是薛妖的未婚妻,那便意味着她是是镇国大将军赵振山之女啊!

    赵振山夫妇素来不爱应酬,大大的宴会压根不屑出席,他们这群所谓的官夫人,平日是想巴结都摸不着门路呢。

    眼下倒好,居然将赵振山夫妇的掌上明珠给得罪了?

    哎哟喂,那一个个悔恨得哟!

    “原来是赵赵家姐啊,哎呀,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来。瞧这人老珠黄,眼也拙了不顶用了!”

    赵玉珠无心理睬这些夫人,只歪头摸着刚簪好的红梅,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个姐姐,便腰一扭,从地上起身,歪靠去椅子上悠闲惬意地吃起了葡萄。

    那些官夫人都是马屁精啊,立马领会了意思,一个个全围上了赵玉露,又是打自个臭嘴道歉,又是高高捧起了方珏:

    “县令太太怎么了,今早还听我家老头子,怀远县县令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官呐,又是带领当地农民改善农具,又是给困难户修缮房屋的,绝对是父母官里的楷模”

    “就是,就是,常听老百姓们提及,投胎在怀远县有福啊,用着方县令改良的农具,粮食都大幅度增产,口粮富足吃得饱啊,比隔壁几个县强多了”

    赵玉露不是个爱听不着边际的奉承话的,但这些个大实话她爱听。

    与从前一般,赵玉露不嫌弃方珏官阶低,以能给百姓做实事的丈夫为傲。

    见姐姐舒坦自在双眸亮了,赵玉珠心头也彻底畅快起来,美滋滋地吃完葡萄,又乐呵呵地挑了一个又大又黄的桔子,剥开薄薄的皮,一股桔子特有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赵玉珠享受地眯起了眼

    那个舒心,那个惬意。

    “朱夫人呐,还是您有面子,居然一下帖子,赵家两位千金都来捧场了。”那些官夫人误以为朱柔与赵玉珠姊妹交好,连朱柔都捧起来了。

    左一句右一句,全是中听话。

    刹那间,朱柔面子里子全找回来了,满心感激地朝赵玉珠递了个笑。

    赵玉珠正嚼着酸酸甜甜的桔子呢,察觉到她的视线,怜悯朱柔这个原配委实可怜,便抬头回了朱柔一个甜甜的笑。

    两人这一对视,那些官太太越发捧着朱柔了。

    后门偷窥的纪梅竹,险些没被气死。

    纵使被搅了局,纪梅竹也不得不承认,赵玉珠这逆风翻盘的本事,当真漂亮极了!

    赵玉珠仿佛星空中一轮高悬的明月,那么璀璨,那么亮眼。

    少女高高在上,成了全场最耀眼的所在!

    窗外的宁银月,见赵玉珠又成了全场的焦点,又轻轻松松赢了个漂亮,心头简直嫉妒疯了。

    “有个好出身就是不一样!人人都捧着!”宁银月嫉恨得指甲掐进掌心里。

    当然,宁银月也瞧见了,光是会投胎也不顶用,关键得眼光准,懂得挑男人!否则,也不过活成赵玉露这般,前脚报上丈夫官职,后脚就被狠狠踩在地上抬不起头。

    赵玉珠一边美滋滋地品尝美味,一边乐陶陶地欣赏诸位官夫人阿谀奉承自个姐姐。

    面子里子全捞足了。

    这事儿也不知怎的,插上翅膀飞到了宁啸等人耳中。

    那个刚来西北没几日的高官,拍着薛妖肩头笑:“论女人,还是薛妖你会挑啊,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尤其这三两下就逆风翻盘的本事,旁人可是艳羡不来啊!”

    薛妖端起酒盏浅酌一口,没接话。

    宁啸念及原配,感触颇深:“正妻若是能耐不够,在丈夫而言,是无穷无尽的灾难。”宁啸真心羡慕薛妖,“还是你福气好。”会挑女人!

    一个有能耐的正妻,能给丈夫省多少事啊。

    不多时,赵玉珠将姐姐带离花厅,外头花红柳绿,草长莺飞,风景宜人,没必要委屈自己听一堆烂人持续恭维。

    拐过几道弯弯曲曲的水上长廊,赵玉露侧坐在湖上凉亭里,欣赏波光粼粼的湖面。

    赵玉珠倚在凉亭护栏上,一边投喂鱼饵,一边俏皮地甩起一根柔韧的柳条,一下一下地穿透碧波,去挑逗碧波里抢食的红鲤鱼

    “哎呀,又没鱼饵了!”赵玉珠显然还没玩够,朝长椅上端坐的姐姐直嘟嘴,“姐姐,再来一盒”

    赵玉露敲了敲两个空盒子,笑着摇头:“已投喂两盒了,再来,怕撑坏了它们。”

    正在这时,斜后方突然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赵玉珠甩柳条的动作一顿,有不好的预感,偏头望去,果不其然瞥见了朱寿那张惹人厌的脸。

    “太子殿下。”赵玉露礼数周到地起身行礼。

    朱寿敷衍地颔首,双目炯炯只追着赵玉珠笑:“你果真在这里!”

    “太子殿下怎会在此?总督大人应该没下帖子给您吧?”赵玉珠毫不客气地指出。如今宁啸公开站去了太子对立面,怎么可能还邀请太子过府赏花?

    朱寿身边的太监:

    这赵三姐瞎什么大实话,知道太子没被邀请,厚着脸皮不请自来,心知肚明就行了呗,还非要点出来?

    这让太子殿下面皮怎么挂得住?

    太监偷偷去瞅太子

    朱寿面皮微微白了白,随后又恢复翩翩佳公子的深情模样,轻笑:“你在这,孤自然要来。”

    赵玉珠:

    浑身鸡皮疙瘩乍起。

    光听这话,连她险些都误以为太子与她关系亲厚,甚至是她未婚夫了。

    更甭提巴不得赵玉珠背地里偷男人的宁银月了。

    宁银月藏在长廊一个红柱后,迎风而站,误打误撞将春风送来的暧昧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恰巧这时,远处来了几个修独木桥的工匠。

    宁银月连忙跑过去,一通阻拦:“我娘了,今儿个贵客临门不宜动工,尔等明日再来。”

    工匠头一脸茫然:“是纪夫人(续弦纪梅竹)命令奴才立马抢修的,是独木桥眼瞅着要塌了,万一伤着贵人就不妙”

    宁银月双叉腰,瞪眼呵斥:“我娘可是近日得宠的新夫人,我爹了,今日府里的一切我娘了算!叫你们滚就滚!”

    骂走了工匠们,宁银月拍拍,得意地眺望独木桥边凉亭里正与太子私会的赵玉珠,她怎么可能让工匠们惊飞了这对野鸳鸯。

    “有了。”宁银月邪恶地一笑,提起裙子朝人多的地方奔去,故意支支吾吾散布赵玉珠与男子私会偷人的丑事,引得不少好事者涌来

    此时,赵玉珠被太子一而再地言语调-戏,毫不客气地出言提醒:“太子殿下,臣女已有未婚夫,还请您自重。”

    末尾的“自重”二字,咬得格外重。

    朱寿逼近一步,笑得自信:“薛妖很快就要锒铛入狱了,你退亲是迟早的事儿。若你早些弃暗投明,孤日后还能赏他个痛快,不在大狱里”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

    这——

    还威胁上她了?

    谁给太子的自信?

    赵玉珠嘴角一扯,收回视线,懒得再与盲目高估自身实力的太子理论,转身拉上姐姐便要离开。

    朱寿被少女的轻视惹出了一股邪火,朝侍卫飞了个眼色。

    立马有两队侍卫“唰唰唰”拔出佩刀,气势汹汹堵住凉亭出口。

    赵玉珠敏感地觉察出不对劲,不悦地回头道:“太子殿下这是要作甚?”

    朱寿直勾勾盯着生气的少女,一言不发,似乎在努力深呼吸,调整自我情绪。良久,朱寿情绪稍稍平复了,才拍了三下巴掌,一个太监飞快提了一个木桶上前。

    赵玉珠疑惑地探头一看,竟是满满一木桶的鱼饵?

    “来,孤陪你投喂鲤鱼。”朱寿努力恢复宠溺的笑容,扫了眼长椅上空空如也的鱼饵盒,“你先头不是还没尽兴嘛,孤陪你。”

    赵玉珠:

    谁要他陪了?

    见少女杵在原地不动,朱寿直接拎起木桶高高放在凉亭的长椅上,操起一把鱼饵抛向湖面,引来无数鲤鱼跳跃。

    “快来瞧,这些蹦跶的鱼儿多欢快,多可爱。”朱寿朝少女招笑。

    见赵玉珠还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对他置若罔闻,朱寿突然敛了笑,直接摆出太子架势,用稍冷的声调一字一顿道:“赵三姐,你过来,陪孤喂鱼。”

    孤陪你喂鱼,是暧昧。

    你陪孤喂鱼,则成了命令。

    “赵三姐快去吧,莫要以下犯上,平白惹了太子殿下不快。”贴身太监尖着嗓音,用力一挥佛威胁。

    赵玉珠出不去,敏锐地留意到,长廊东西两头已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东宫侍卫把持,严防死守,形似看押朝廷要犯。

    两队侍卫威风凛凛封住出入口,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这大阵仗——

    这便是皇权,至高无上。

    两世以来,赵玉珠头一次被太子以权势压人。

    赵玉珠正琢磨该如何应对时,赵玉露浅浅一笑,作为臣妇率先落落大方走上前去,素白捞起一把鱼饵,给面子地向鱼群抛去。

    “你也来!”朱寿面色好看了点,抓起一把鱼饵,示意赵玉珠上前来喂。

    赵玉珠被人威胁,心头不快,不过到底只是喂鱼而已,事一桩,略略僵持一下便上了前。

    没去接太子中的鱼饵,少女直接从木桶里捧起一把,扬撒向贪吃的鲤鱼。

    鲤鱼可爱,跳跃夺食的样子更可爱。

    哪怕身边再站着一个厌恶之人,赵玉珠也无法忽视鲤鱼们的可爱。

    朱寿笑了,有意绕过赵玉露,挨着赵玉珠而站。

    肩头碰触,赵玉珠嫌弃地左跨一步,拉开距离。

    朱寿也没逼得太紧,只想跟她一齐开开心心地喂个鱼,追姑娘嘛,留下个美好印象便是极好的。

    不想,一把接一把地撒,足足投喂了五大桶后

    湖面浮起了一层白肚皮。

    竟是投喂过多,撑死了一大片红鲤鱼,一个个全翻了白肚皮。

    朱寿:

    赵玉珠只堪堪投喂了五把,便与姐姐一块收了,一个劲投喂个不停、也不听劝的唯有朱寿。

    毫无疑问,朱寿是那个狠心撑破鲤鱼们肚皮的杀。

    “太子殿下,来了来了!”太监不知湖面惨况,又兴冲冲提来一大桶鱼饵。

    朱寿面色更阴沉了,寒着目光简直要杀人。

    明明想着给赵玉珠留下个美好印象,结果事与愿违,又成了黑历史。

    赵玉珠同情地望向湖里漂浮的白肚皮,心想,都惨成这般了,太子应该没心思再阻拦她们离去,便拉着姐姐朝朱寿告辞。

    不想,赵玉珠刚走几步,莫名恼怒的朱寿突然一把拽住她,再一扑

    赵玉珠一个没防备,被男人扑得后背重重撞上凉亭的红柱子,发出一声闷哼。

    不想,目光透过朱寿肩头,居然望见湖岸上围了一圈人,男女皆有,个个伸长脖子往凉亭这头望来。

    赵玉珠脑子一懵,怎么个情况?

    此时,湖岸上的宁银月无比振奋,围观之人能喊来的全给宁银月喊来了,凉亭里的赵玉珠与“奸夫”也是无比给力,光天化日就扑上了。

    宁银月兴奋得跳脚:“你们看,那是不是赵玉珠啊?”

    “忒不要脸了,背着未婚夫在那偷人亏得她未婚夫还待她那般好”

    宁银月远远瞧见薛妖也来了,卖力地大声呐喊,唯恐薛妖听不见。

    彼时,薛妖正与宁啸一行人在石拱桥上商议要事,远远听到喧嚣声,极目眺望。

    惊见湖心凉亭里,一个明黄衣袍的男子正扣住少女肩头,压在红柱子上。长廊两头全是东宫侍卫,把持住出入口,无人敢靠近。

    “太子殿下这是要作甚?”纪姓高官惊呼。

    “那少女当真是赵赵”那个刚来西北的高官,也模模糊糊听到了宁银月嘴里的“赵玉珠”,正欲朝薛妖求证。

    薛妖已阴沉了脸,飞快冲下石拱桥,朝湖岸飞奔而去。

    凉亭里,赵玉珠拼命推开朱寿肩头,奈何,她腰身被大内高用绸带捆绑在红柱子上,朱寿又是个男人,多多少少还算孔武有力的,一时少女竟只能左右摇头躲避他压下来的臭嘴。

    若朱寿不是当朝太子,早在偷袭之初,恼怒的赵玉珠就一脚踹他入湖。

    偏生朱寿是皇家太子,头顶有高高在上的皇权罩着,赵玉珠出身再金贵,也是君臣有别,众目睽睽之下万万不敢肆意伤害储君,平白给家族惹祸。

    少女只能尽量躲闪。

    一着不慎落了下风,被早有准备的太子一伙擒拿住。

    “你要作甚?”赵玉珠用臂死死横住朱寿脖子,拧眉直问。

    朱寿见亲不着她,也维持暧昧的姿势,双掌撑在红柱子上,将少女困在自己双臂之间。

    朱寿望一眼湖岸上狂奔的薛妖,低声笑:“他若嫌弃你了,孤第一时间向你提亲。”

    嫌弃她?

    为何嫌弃她?

    赵玉珠望着湖岸上擦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者,听着宁银月嘴里不干不净的“赵玉珠偷人”,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太子这是求而不得,索性毁她名节?逼迫她不得不改嫁他?

    赵玉珠无语望天,京城来的男子怎的全是满脑子的名节啊?

    毁了一个少女的名节,少女就能心甘情愿嫁他了?

    这什么逻辑啊?

    恼羞成怒一脚踹废了他还差不多!

    让他成了个残疾太监,从此再无心思算计任何女子!

    “收起你的春秋大梦!谁稀罕给你作妾?”赵玉珠强行压抑住想踹人的脚,高高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可听好了,臣女此生——非——薛——妖——不——嫁!”

    朱寿面上温和的笑意瞬间凝固,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冷笑道:“此生非薛妖不嫁?若在你危难之时,他选择明哲保身弃你于不顾,你还乐意嫁他?”

    “什么意思?”赵玉珠蹙眉。

    朱寿微笑不语,视线转向那头的薛妖。

    赵玉珠放眼望去,只见薛妖已抵达长廊入口,无数东宫侍卫拔刀相向。

    若薛妖与东宫侍卫大打出,则是以下犯上,是弑君!

    弑君,可要诛杀满门的,臣子可是担待不起。

    赵玉珠几乎将唇咬出了血,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居心叵测的太子在做什么了,竟要挑拨离间。

    试想,天下有几个男人,敢冒弑君之罪,去救一个尚未过门的未婚妻?

    一旦薛妖畏惧皇权,畏畏缩缩临阵脱逃,作为未婚妻势必寒心。

    试问天下少女,谁愿嫁一个婚前就退缩,弃自己不顾的男人?

    哪怕之前再爱,之后也会心如死灰。

    而未婚夫呢,之后哪还有脸面再见未婚妻?

    退亲是必然的。

    这招挑拨离间,着实毒辣!

    “太子殿下。”赵玉露急红了眼,却挣脱不开侍卫,只能苦苦哀求,“恳求太子殿下放过彼此,再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朱寿笑了,没什么不好收场的,甚至马上收场了。目光扫过明显怔愣的赵玉珠,心头甚是得意。

    赵玉珠长长的睫毛缓缓落下,投下一片阴影,心生怯意不敢去观瞻薛妖那头的情形。

    她和薛妖的契约,怕是要终止于今日了

    长廊那头,宁啸冲上前死死拦住薛妖,急急劝阻:“薛妖,你这样冲杀过去,可就回不了头了这摆明了是太子设局陷害你!”

    眼下时局本就对薛妖不利,再扣上一顶弑君大罪,非一败涂地不可!

    那个刚来西北的高官也气喘吁吁跑来劝:“弑君的罪名非同可啊!忍一时风平浪静,薛妖,你要三思大局为重”

    两人都极力劝薛妖隐忍,不忍目睹一个大好青年为了一个女人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白白葬送了大好仕途。

    薛妖遥望被太子扣在怀里压着亲吻的赵玉珠,神色坚毅,果断甩开他们。(这个解释一下,角度问题,看上去像亲吻,类似于借位)

    一意孤行冲上湖上长廊。

    宁啸眼睁睁看着薛妖不顾一切冲了上去,遇上阻拦的皇家侍卫直接飞脚踹开,“咚咚咚”,侍卫一个接一个踹下防护栏,响起一串入水声。

    很快,湖面上浮起一片东宫侍卫。

    湖岸上围观的男女,不约而同瞪大了眼。

    近些年,朝堂上下被皇后和太子一党牢牢把持,走遍天下也寻不出几个敢与太子叫板的,尤其这样明目张胆动的,薛妖绝对是头一份。

    为了解救心爱的未婚妻而对抗上皇权的,整个历史长河里,也淘不出几个,薛妖当真是个铁血男儿!

    傲骨铮铮,宁折不弯!

    这一刻,无论平日里与薛妖一个阵营的官员,还是敌对阵营的,无不对他肃然起敬。

    薛妖那奋勇前冲的身影,那怒踹的腿脚,那翻飞的黑色袍摆,无一不帅气!

    这一刻,薛妖惊艳了时光!

    也让朱寿几乎窒息,他委实没料到薛妖为了赵玉珠敢做到这个地步!

    公然挑战皇权,他怎么敢!

    如此一来,挑拨离间非但流了产,反而成了助攻神器!!!

    朱寿低头去看赵玉珠,果然

    赵玉珠双眸里满满的震撼,久久凝视薛妖动人的身影。

    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赵玉珠这个当事人也万万想不到,薛妖为了她,竟能豁出去与东宫侍卫大打出。

    “薛妖。”少女忍不住轻唤他名字。

    不行,她不能干等薛妖打上凉亭,坐实了弑君之罪。

    绝不能。

    有了,赵玉珠暗暗咬唇,飞快打量碧波荡漾的湖面,此处正处湖心,距离东边的湖岸不算太远。

    “姐姐,你保护好自己,切莫动了胎气。”

    丢下这句,赵玉珠对准朱寿脚背,猛地一跺脚。

    疼得朱寿抱脚直跳,再顾不得维持什么暧昧姿势。

    赵玉珠趁拔下头上发簪,飞快割断腰上绸带,朱寿忍痛前来阻挡,少女掷出金簪,扎得朱寿再度龇牙咧嘴、抱脚飞跳。

    赵玉珠身灵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上凉亭防护栏,外面是寒冽的湖水

    朱寿反应过来,焦急大喊:“你回来!你会冻死的!”

    赵玉珠跨坐在防护栏上,回头以讥诮的口气朝朱寿大喊:“太子殿下,臣女今日便是冻死在湖里,溺死在湖里,也决不退亲嫁你做妾!”

    “决不!”

    用尽毕生之力喊罢,赵玉珠决绝地纵身一跃,春日明晃晃的阳光下,像条逃生的红鲤鱼破水入湖。

    春寒料峭,湖水冰寒刺骨,冻得少女一个哆嗦。

    这春日湖水远比预料的还要冰寒。

    赵玉珠水性很一般,暖暖的夏季都前进缓慢,甭提冻得四肢险些僵硬的现在奋力划动双双脚,竟是丝毫不见前进。

    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依旧停滞在入水之地。

    赵玉珠:

    “快下去救她!”朱寿狂喊。

    几个侍卫纷纷跃下,“咚咚”入水。

    大约倍受刺激,能激发出无限潜能。

    赵玉珠倏忽一下游动了,像只漂亮的红鲤鱼,奋勇逃生。

    谁靠近她,就蹬脚踹谁。

    男女授受不亲,那些侍卫迫于太子淫威,靠近赵玉珠也不敢伸抱她,只甩出长鞭试图圈住少女上岸。

    不多时,“咚”的一下,又有人在赵玉珠身边窜入湖中,这男人胆子极大,直接揽上少女腰

    赵玉珠惊得呛了口凉水,挥拳就打,打上男人一拳后,才后知后觉是薛妖。

    拳头再挥不出去,改成攥紧男人衣裳。

    宁银月咬唇紧盯事件进展,见到薛妖火急火燎跳下冰湖,用力抱紧赵玉珠那一刻,宁银月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怎么会???”

    “赵玉珠都被太子那般了,薛妖不仅不介意,还奋不顾身救她出水?”

    “不嫌她脏吗?”

    宁银月嫉妒到心灵扭曲。

    话音刚落,宁银月被人一撞险些跌进了湖里,她趴在泥地上愤怒反头,竟见几个陌生少女用鄙夷的眼神斜眼瞪她。

    “像你这种黑良心的,就该溺死在湖里。”

    “就是,人家赵玉珠明明被太子囚-禁迫害,竟被你成偷人?”

    “你是谁家的姑娘?如此缺德少教?”

    几个陌生少女一人一句,挤兑散布谣言抹黑赵玉珠的宁银月。

    宁银月被骂懵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们。

    长着京城人思维的宁银月,实在理解不了西北人的思维。

    今日这事儿搁在京城,赵玉珠早被未婚夫嫌弃死了,也早被乡亲邻里指指点点死了,恨不得女方直接沉湖溺死,得个贞节牌坊才好。

    这西北倒好,还一个个站队赵玉珠,指责她不该散布谣言???

    宁银月脸色见了鬼似的难看。

    那些少女懒得再理睬黑心肠的宁银月,她们一个个羡慕地凝望远方,那里有薛妖抱起赵玉珠上岸的唯美画面:“这爱情,浓烈芬芳,太温馨了。”

    原来,湖岸上围观的男女,最初在宁银月的忽悠下,真以为赵玉珠在偷-情太子。

    后来,见情形不大对,纷纷怀疑另有真相。

    直到赵玉珠愤然喊出太子的阴谋,毅然决然投了湖,众人恍然大悟,竟是太子居心叵测设了局,要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

    总之,湖岸上围观的男女,眼神雪亮,没被宁银月忽悠了去。

    反而,一个个震撼在薛妖和赵玉珠的生死相许里。

    薛妖的英勇无畏让人敬佩,赵玉珠的决然投湖也很漂亮。

    他们记住了薛妖踹飞东宫侍卫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刻下了赵玉珠讥讽太子的那个笑容,记住了她毅然投湖的翩然身姿,少女一身海棠红的裙子迎风招展,似一尾红鲤鱼破水跃入。

    当真是美女配英雄!

    两人都那么光彩夺目,比骄阳还炫目!

    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