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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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她们话声音大了,惊醒了睡在外屋的绿桃和碧桃,两人披衣点了蜡烛进来,见月娘和玉娘一张床上躺着,不由有些奇怪。碧桃毕竟年长一些,是四个人里最大的一个,人也比较老练,只听她轻笑道:“奴婢隐约听得声音,还以为是姑娘们梦魇了。”

    绿桃还年幼,只比铎月娘大个两三岁,平日里和她们一起胡闹惯了,自然不似碧桃那般拘谨,只打着呵欠道:“姑娘半夜不睡觉,只顾着悄悄话,当心明天有黑眼圈。”

    铎月娘无奈的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回去睡觉,你们也赶紧睡去,别一惊一乍的嚷嚷。”

    绿桃又含糊不清的咕囊了几句,迳自回去睡觉了,碧桃走上前帮她们掖好被角轻轻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她们回了浪穹,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献祭的事。仿佛这事就没发生过一样。日在沉寂中缓缓流淌,随着春天的到来,各种各样的山花开满枝头,红的似火,粉的似霞,白的似雪,一簇簇,满山遍野,开得好不热闹。

    那个极少把注意力放铎月娘身上的张秀,给铎月娘的关怀也多了起来。从她的衣食开始,事无钜细,都要亲自过问。然而铎月娘注意到,张秀注视着她沉思的时间越来越长。铎月娘在她的目光下全身的每个毛孔都不自在了。过了良久,她才温柔的问铎月娘:“月儿,你也快七岁了,你可害怕?”

    铎月娘轻轻摇头,该来的还是来了,四月的献祭,她怎么可能会忘记,梦里的黑蟒蛇每夜都会如期而至,睁着墨绿的蛇眼,忧伤的看着她。想着这几个月的梦,铎月娘福至心灵,试探的问了句,“娘亲,是献祭的事吗?”

    张秀微微点了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才幽幽道:“本来你父亲已经找了生辰与你们一样的送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李知古派人把两个孩的头送回来了,那猩红的血滴答滴答的一路滴进了你祖父的书房,那样的鲜红。两个活生生的孩就这样没了。”张秀微闭了美目,仿佛不愿再回想。良久才低声道:“月娘,已经有太多的人为了我们付出了性命,我们不能再亏欠他们。”

    铎月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死咬着唇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惊呼出来,她静静的看着张秀,心里各种驳杂的情绪在剧烈的翻滚。她不知道已经有两个活生生的孩为了她和皮罗?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父母,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

    半晌,张秀才睁开眼睛,温柔的道:“你是我的孩儿,我自然想让你好好的,可你终究与别人不同,娘也没办法了。”

    “娘!”铎月娘打断了张秀的话,轻声道:“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其,我愿意去当祭品。”

    “月儿,你害怕吗?”张秀又问了她一句,眉头微蹙,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

    铎月娘看着张秀半晌,低下头,勉强挤出一句:“自然是害怕的。”先不是皮罗?口中那巨大的蟒蛇,她自就对蛇有阴影,不害怕还真是骗人的。

    张秀别过了头,望着窗外开的正好的一树梨花,微风一起,花瓣纷飞,如雪一般飘飘扬扬,铺了一地。“我遇见他也是在梨花如雪的季节。”张秀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唇角微微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陷入了回忆里。

    铎月娘良久得不到张秀的答话,看到她脸上柔情一片,以为她在怀疑与时罗铎的往事,本不想打扰,却又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只能轻唤一声:“娘,我什么时候走?”她想过自己也许会死于战乱,也许会是那天想家了而去投湖,但是一直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祭品,去喂一条蟒蛇。

    张秀回过神,怜爱的看着她,“明天就走,与你五哥一起。”

    铎月娘心里一紧,“五哥也躲不过吗?”她想着那天在宁湖皮罗?与她的话,心里划过一丝些微的痛。那孩亲眼目睹自己母亲的死,所以才会那么沉默。他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走上和铎月娘一样的路呢。

    张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吐蕃的援兵,我们虽然等到了,但是他们要求实在是过分,如果不是你,估计我们早已覆灭,如今李知古又蓄势待发,可我们现在实在没有力量与之抗衡了。”

    铎月娘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娘,现在大唐皇帝是谁?”

    张秀想了一下,“唐中宗,叫李显。”

    铎月娘不懂这些纪年方式,觉得有点头大,不过够了。她以前接触过的少的可怜的南诏历史中记载,六诏被灭是在开元年间,李隆基还没上台,是不是表示他们还有机会,而她也清楚的记得,里面记载着李知古很快会被拿来祭奠大祖父,所以她现在的责任就是保存实力,争取一切机会。

    ?赕被李知古占领后,他修筑工事,奴役百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弄得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咩罗皮已经打算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带上大量?赕和浪穹的土特产,以及最出名的浪剑,到大唐面见唐皇,亲自呈情,表明归附的心思以及李知古的逆天所为。所以只要咩罗皮到大唐呈情顺利,那么他回归之日就是李知古的死期。

    铎月娘看着张秀,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女人,却因为心里有太多的过往,已经过早的凋零了。她能看出张秀是不快乐的,她心里有许多的心事。她不愿意,铎月娘也不问,都距离产生美,她们母女之间却只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铎月娘挺直了的身,平静的了一句,“娘放心吧,我不会害怕,我一定会回来的。”话虽然的满,到底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语毕,泪珠不自觉滚落。

    张秀闭上了眼,良久才睁开,噙着温柔的笑,轻轻替她拭去眼泪,轻声道:“你不会有事的,娘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孩别怕,娘等你回来。”

    铎月娘不知她的话是从何起,只哽咽着点了点头。窗外阳光明媚,各种美丽的雀鸟叫得正是欢快,铎月娘想起一事,轻声笑道:“这些鸟儿多美呀,若是把它们的身上最美的那些绒羽纺成线,在织成衣,肯定是最美丽的,不知大唐的安乐公主见了,会如何欢喜?”

    张秀愣了一下,不动声色的交代了几句,才不舍的离开。这边张秀才刚走,铎罗望和玉娘又一路跑着走了进来。她们谈笑了些闲话,都很有默契的不提献祭的事,然而玉娘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铎罗望也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月儿,千万保住自己,神川都督府派的援兵还在,只等伯父那头顺利了,便可以动手,你要好好活着。”最后,千言万语都不下去了,只好别过头,挤出一句:“我们等你回来。”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跑了出去。

    今天的意外很多,然而施玲儿和时罗铎的到来最是意外,时罗铎算得上个是好丈夫的。他虽然有一妻一妾,却和大夫人感情和睦,没事一般也不到张秀的院来。对张秀相敬却不亲密,给她们的衣食用度也是一样不缺,关怀里带着淡淡的疏离。铎月娘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也不妄作猜测,只觉得这样对张秀其实也不错。

    少夫人施玲儿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端庄典雅,这次却也是红了双眼,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憔悴了不少,时罗铎叹了口气,沉声道:“月娘,阿爹没用。”话未完却是懊恼的闭上了双眼。施玲儿却早就抽泣了起来。

    铎月娘心里难过,却还是轻笑着,拉着施玲儿的袖,道:“能用我的命换得一时的太平,虽死犹荣。只愿父亲与母亲多多保重,别伤了身。”

    施玲儿抽噎着,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拉着她的手,温柔的道:“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你和大郎,玉娘的感情我是看在眼里的,我是真的把你当自己的孩了。”

    施玲儿这话却是不假的,玉娘有的东西她必然也有一份的,衣食住行上她从来就不曾苛待过她们母女,虽然她是庶出,却也把她当嫡出一样的养着,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和玉娘先挑。铎月娘初来时,因为她的受伤,她宁愿委屈了自己所出的玉娘,也不曾委屈过月娘。

    “母亲,孩儿知道!”铎月娘轻声呢喃,语气有着些许的哽咽。

    时罗铎也是忍不住的伤感,他收敛了神色,温和的看着铎月娘低声道:“月娘,若李知古问起碎石阻兵一事,你该怎么回他?”时罗铎作为浪穹诏的少主,他肩上的责任不只是一个家,一个府,而是整个浪穹,有十数万民。

    铎月娘略微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平静的道:“他不会问的。”

    时罗铎不解,问道:“何以见得?”

    铎月娘微微一笑反问道:“一个七岁的孩,对任何事都是一知半解,蓦然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家园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除了哭闹害怕,还能做些什么?”

    时罗铎犹豫了一下,微微舒展了紧蹙的眉头,沉声道:“今天晚上好好歇息,明天早上与你五哥一起上路,千万要保住自己。”他顿了一下,“你罗?脚伤未愈,你要照顾好他。”

    铎月娘用力的点头算是回答,心里却在计算着接下来的事。她清楚的知道时罗铎在害怕什么,可是时罗铎肯定不知道,她这个灵魂虽然来自千年以后,但是她真的喜爱这里的一切,喜欢那两个对她爱护有加的哥哥,还有那个娇憨的,愿意为她委屈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