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争相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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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铎月娘抬眼远眺,起先只是一抹霞光染红天际,渐渐的一轮红日缓缓的从山的那一头爬了上来。把红色的霞光铺天盖地的洒满了湖面,村里早起的人们已经划了舟在湖里劳作。男的划桨,女的撒着渔。在初升的朝阳下,把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橘红,远山是橘红色,天空是橘红色,湖面是橘红色,就连渔舟和打渔人也都染成了橘红。舟随着暗流慢慢的飘荡,慢悠悠的生活节奏,犹如那拍打着渔船的浪花,一波再一波,不急不缓,一切是那么的祥和宁静。红色渐渐散去,化为银白,湖面上银白色的波光和着水雾,形成了水天一色的迷濛,似人间仙境,竟把远处秀美的青山都掩映在了其中,只余粗浅不一的线条穿越迷雾,把群山轻浅的勾勒。

    四月的春天,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香,似花香又似草香,仔细嗅着还有树香。不等她分辨个仔细,太阳的热度已经爬的很快。等他们潦草的吃了点东西果腹,水面的雾气已经悉数散去,刚才还暖暖的太阳已经有了一点点炙热。阳光照着湖面,星光点点刺得人睁不开眼。

    大个看了看天时,便招呼着上路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山上走去,舍舍女扶着柳枝,挥着牛尾巴,跳着神秘的祭祀舞蹈,在前面开路,送行的人赶着猪鸡羊等三牲祭品在后面缓慢的跟随。路难行,铎月娘和皮罗?就夹杂在祭祀的队伍里,一路慢慢行走。她们走的路是以前打柴的樵夫踩出来的,因有蟒蛇的缘故,近几年已经没什么人走,路上落满了厚厚一层松针,踩上去一步三滑,不大的一会功夫,皮罗?的脚伤得更厉害了。他原本就是脚伤未愈,现在旧伤添了新痛,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他的脸上滚下。铎月娘又是焦急,又是心痛。只能央求那些一起来送行的背他一段路。他们却都笑着,都要死的人了,哪里还这么娇贵,反正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脚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铎月娘无奈只好咬了牙,让皮罗?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借力,一路扶着他慢慢走。

    大个见他们走的慢,很是不耐烦,眼见日头已经爬上了高空,唯恐耽搁了时辰,只得指派了两个年轻的士卒背了他们赶路。虽然走的快算是变相的缩短她们的死亡时间,可看到皮罗?终于歇了一口气,铎月娘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如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她们来到一个水潭边,只见这里又是另一番天地。潭水清澈如镜,清幽见底。潭后是漫山遍野的松林、柏林、棕榈林、茶林、杜鹃林、毛竹林。潭边还有合欢树、酸香树、黄连木等芳香树种,各种杜鹃、报春、映山红争相斗艳,一蓬枝叶茂密、开白花、发清香的茨蓬,在其间更是抢眼,算是万花丛中一点白,深深吸引了她们的目光。一棵约半人高的夜合欢树艰难的在潭边占了一席之地。然而茨蓬却顽皮的伸出一两条柔嫩的绿枝搭在了夜合欢树上。

    各种漂亮的蝴蝶如凤尾蝶、大瓦灰蝶、枯叶蝶、兰翠凤蝶、优越斑粉蝶等等,都尽情的抖开了翅膀,在花间树下嬉戏轻舞。花香和着草香,吸引着各色的蝴蝶往来蹁跹,这里就是蝴蝶的乐园。

    铎月娘抬头往上看去,在松林后隐约可见有一个大溶洞,就像是一只怪兽张开了巨大的嘴巴,准备吞噬所有误入的生灵。铎月娘对这里的环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仔细一想,她差点惊掉了下巴,这里不就是梦里的地方吗?然而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溶洞,她的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丝期待,仿佛就要见到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莫名有些近乡情怯。

    感受到她情绪波动的皮罗?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握着铎月娘的手,手上传来的温度,让铎月娘清醒了过来,她赶紧收敛了自己的神情,默默的往前走着。

    前面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大个噌的一声,拔出了明晃晃的大刀,别的士兵也拔出了大刀,刀尖对着铎月娘和皮罗?,示意他们不许停,继续往上走。大刀闪着阴冷的寒光,铎月娘忍不住心里一颤,皮罗?不由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达。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铎月娘勉强定下了心神,和皮罗?一起驱赶着各种牲畜往山洞爬去。皮罗?的脚有伤,她们走的不快,铎月娘不时回头看一眼,却只见那些士兵并没有退下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吼了一嗓道:“娃儿,快点上去吧,咱们会在这里守着,如果你们敢下来,老的刀最爱吃肉了,若你们做不了蟒蛇的腹中餐,老就让你们做我的刀下鬼。”着一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越接近黑黝黝的洞口,铎月娘心情越是复杂,恐惧里有一丝期盼,胆怯中又带了欢喜,不清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

    虽然她们走的很慢,但是路都是有尽头的,她们迟疑的站在了洞口不远处的交叉口,洞里依然没有动静。算是给她们的一点点安慰。铎月娘回头看去,隐约还能看到潭水边那些士兵手里的大刀闪着的寒光。

    皮罗?拉了拉她的手,对她轻声道:“月儿,你站在这里,我先进去,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别回头,只管跑。”

    铎月娘看着这个实际年龄大她六岁,心里年龄了她十多岁的人,心里一阵感动,轻轻点了点头道:“嗯,好!”

    皮罗?松了口气,唇角溢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眉眼间的开怀是那么的耀眼,晃得她的眼睛生生的疼,他伸出手,在她巧的鼻上轻轻刮过,低声道:“月儿,蟒蛇吃了一个人应该好些天不用再吃东西的,你,好好活着!”

    铎月娘轻轻一笑,忍住眼底的泪意,抬手指着不远处一丛丛开得绚烂的杜鹃花,红色的杜鹃开满了枝头,花团锦簇,远远望去是满眼的红艳,犹如一抹红霞在林间缠绕,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五哥,我今天没花戴,你帮我摘一朵来,帮我戴上,好不好?”

    皮罗?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温柔一笑,眼底是满满的怜惜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愫,“那花开的漂亮,配你正好。”他抬眼打量着不远处的杜鹃花,又看看铎月娘,在估算来回的时间,不放心的叮嘱了铎月娘一句,“月儿,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别走开!”

    铎月娘乖巧的点头,微笑的答道:“好!”她其实也有她自己的计较,这少年为她做的够多了,这送死的事还是让她这个死过一回的人去吧。

    皮罗?嘴角挂了轻浅的笑意,拄着树枝,一步三回头的向着花丛走去,因他脚伤未愈,走的极为吃力。铎月娘安静的站在原地,静静的笑望着他。只见少年吃力的走到花丛边,认真打量着杜鹃花,犹豫了许久才伸手摘下第一朵杜鹃,就在他伸手时,铎月娘转过身,提了裙向山洞里跑去。山路上落满了陈年的松针,一步三滑,她手脚并用的跑着,最后几乎是在爬行。山洞已然呈现在她的眼前,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刚想走进去。

    “月儿!”耳边忽听到一声绝望的呼喊,是皮罗?在呼喊她,那绝望的声音让铎月娘听了只觉心突兀的痛了一下,微微的疼了起来,她回过头,只见他惊恐的站在花丛边,身边红杜鹃散落一地,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绝望。

    铎月娘对他露出一个璀璨的笑,自认笑容明媚,堪比这四月春杜鹃的绚烂,铎月娘动着唇形,无声的道:“五哥,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够了,来到这世界,这少年给她的温暖够了。

    铎月娘很紧张,手里的手绢攥得死紧,手心里也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深吸一口气,一抬手把手绢扬了出去,然后转身往山洞里走去,不再理会皮罗?的声声呼喊。

    山洞里阴暗潮湿,往里走了一段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让她有一种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借尸还魂,没有铎月娘,没有皮罗?,没有六诏,没有一切的一切,她还是杨妍,她一直都在黑暗里徘徊从不曾离开过。

    走了不久,铎月娘碰到了一堵湿润冰冷的墙,那冰凉的感觉让她心里恐惧。一阵窸窣的声音,一条湿漉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脸上。铎月娘闭着眼睛,不敢胡思乱想,可如此黑暗潮湿的环境却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身边,然而她此时唯一想不到的却是一条黑蟒,堵在了她的面前,它吐着红色的信,在舔着她的脸。铎月娘屏住呼吸,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她很希望自己能昏死过去,即便是晕倒也是她此刻非常希望的。然而她的理智是如此的清晰,思维还是如此的敏捷,让她准确的捕捉到了身边的响动,闻到了空气里那潮湿的腥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憋的太久让她忍不住悄悄喘息。刚喘息到一半,她便惊恐的听到洞外传来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让她的心又狠狠的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