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疾马 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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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都听得兴起,冷不丁听他如此一问,都笑道:“肯定是时罗铎的儿铎罗望了。”

    那人笑着摇头,“非也,是?赕少主皮罗?,以前众人都嫌弃他是个瘸,不想箭术竟是如此了得,被那些随从砍了一刀,他就已经取了波冲的一只眼睛,只可惜那天的弓,是他听到消息,赶去救人的时候顺手夺来的,若是换了他平时用惯的铁弓,只怕波冲要命丧当场。”

    旁边的客人接口道:“如此?赕少主皮罗?受伤,浪穹时罗铎重伤,今年的蝴蝶泉便没有邀请各部首领,所以便宜了你们。”

    客人哈哈一笑,“可不是!”他们还在叙叙着什么,铎月娘竟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当场,脑海里乱哄哄,她不敢相信,才分开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那个最疼爱她的阿爹就死了,这肯定不是真的,他们肯定在胡。

    绿桃也急了,有心想问铎月娘拿个主意,却见铎月娘愣在那里早没了反应,也不知是懵了还是气急了,急急的用手摇晃着铎月娘。

    铎月娘愣愣的回头看了绿桃一眼,无神的双眼这才有了焦距,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嘴唇蠕动,没出一个字来。她猛然起身,提了裙角便往门外跑去,绿桃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了过去。刚奔出大堂,就见铎月娘已经打马绝尘而去,不由急得直跺脚,阿城一把拉住她,“别急,阿佑去追主了,不会有事的。”

    绿桃这才注意到阿佑也骑了一马追了出去。阿佑的马术比铎月娘要好一些,不多时候就追上了铎月娘,眼见那马不服铎月娘的驾驭,一路上都在撅蹄,铎月娘几次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情急之下,一把抢过她的缰绳,铎月娘大怒,一马鞭,便甩了过去。铎月娘平时都是温婉和煦的,几时如此动怒过,阿佑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一鞭,心里的怒气上来,眼见那马儿不安分,二话没,索性一个纵身把铎月娘扑下马背,又怕伤到铎月娘,只得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圈,刚直起身想明一切,就听到一句低沉的男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阿佑听到声音,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站起身来不敢看向来人,虽然他的好意是救铎月娘,他没忘记铎月娘马术不行的事,更何况骑的还是一匹她半路抢来的马,根本不服她的驾驭。

    铎月娘站起身,二话没,一马鞭又对着皮逻阁挥了过去。她从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她真的气急了。皮逻阁也不躲避,硬生生挨下了这一鞭,却是没半句话,默默的走到铎月娘跟前,伸出手拭去她眼眶里装不下的泪。

    鞭再次挥出,狠狠抽打在皮逻阁的身上,他不闪不避,静静的站着。“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带了浓浓的哭腔,铎月娘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问他为何不告知她,还是要问他当时为何不阻拦,她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又能问道什么答案。

    皮逻阁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用力抱紧,用力的呼吸几下,才吐出一句,“我送你回去。”

    铎月娘心里恼他,可也清楚,这一路若没有他护送,自己回到浪穹也不知道要耽搁几日,如今天气渐热,越早赶回去越好,当下一路无话,只闷头赶路。有皮逻阁帮着开路,铎月娘一路畅通无阻。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回到蒙舍,又用了一天的时间跑到了石城诏,第三天铎月娘赶到了?赕,一路上她心急如焚,只盼着马儿能跑得更快一些。等候在城门的德叔见到铎月娘很是惊喜,只道:“姑娘可算是来了!”简单的一句话,自己先红了眼眶。

    铎月娘一路快马奔进了大?城,下了马背便直接跑了进去。虽然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天气并不炎热,适宜的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舒服,寝室里,时罗铎惨白的容颜如枯败的树叶。他就那么静静的躺着,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膛还在告诉众人,他还在等待。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铎月娘的眼,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的逝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木木的疼,一抽又一抽。她慢慢走上前,跪倒在地,泪水大滴的滚落,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抓起时罗铎的手,喃喃的道:“阿爹,月娘回来了,月娘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似在低喃,还带了一丝颤抖,一丝的不可置信。

    仿佛感受到了铎月娘的到来,时罗铎的眼皮轻轻一颤,终于睁开。那双眼里,早没了往日的神采,却依然含了满满的疼惜。他努力伸出手,在她发上抚摸了一下,艰难的挤出一句,“阿爹不怪你,好好活着,我时罗铎的女儿不能任人欺负!”

    铎月娘低声哭泣,“对不起,阿爹对不起。”

    “我可怜的孩!”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良久无声,头顶的手蓦地滑落,时罗铎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胸膛不在起伏,他是那么的安详仿佛睡去了一般。铎月娘急忙接住时罗铎滑落的手,那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大手已没有了原来的温度,他在渐渐变凉,指尖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散去,逐渐冰冷。犹如铎月娘此刻的心情一般,在渐渐变冷,直至冰凉彻骨。铎月娘忍不住用手一下一下捶着地板,大理石地板被她捶得咚咚作响,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铎月娘没有想到,自出嫁一年后,第一次见父亲,却已是永别,她呆愣愣的看着时罗铎。他额头宽阔,眉眼端方,一如他的为人一般光明磊落;他的那双大手,曾经温柔的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把她驮在肩头。还有他那宽厚的胸膛,多少次,她和玉娘就伏在那胸膛上,听他话时那浑厚的嗓音带着胸膛的起伏,那嗡嗡的嗓音浑厚有力,让她们听得安心,如今那胸膛依然宽厚,却不在起伏,也没有了声响,已然失了鼓槌的鼓,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罗铎的眼睛永远的闭上了,来得及的话,来不及的话,再不出半个字。铎月娘想起那年她睁开眼,看到他是那么的端方宽厚。他或许不是一个好诏主,不能带领族人走上霸主的位置,只是苦苦挣扎在大唐和吐蕃中间,勉力求存。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只有一妻一妾,不朝三暮四,他对女关爱有加,没有嫡庶之别。他会在他们做错事的时候罚他们,也会在他们受欺负时告诉他们,“你们是我浪穹诏主,时罗铎的孩,不能任人欺负。”

    铎月娘清晰的记得时罗铎这句话时眼里的自豪,语气里的骄傲。铎月娘一直知道时罗铎在她心里的形象是高大的,也是温暖的。犹记得那年,时罗铎用他所知不多的大唐文字,直白的表达着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父亲对女的关爱,“你们就是阿爹手里那最宝贵的珠。”

    耳边传来了施玲儿“夫君”的喊声,然后是她悲切的痛哭。她已经哭得太久,干涸的眼里没有泪水了,只能断续的哼着哭哭腔。玉娘早已赶回,也是哭得死去活来,那哀婉的哭哭腔直把铎月娘的心都揉碎成千瓣。铎月娘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的滚落,她好后悔以前玉娘学调的时候,她只是在一边观望,觉得甚是有趣,自己却不愿意学,想着自己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开心了笑,难过了哭,要哭还要学个腔调,听了着实别扭,如今却是深深的恨起了自己,当年为何不跟着学,至少可以把想的,心里难过的都藉着那古老的调,把心里的一切都哭出来。可惜她做不到,只能一直低低的重复着那一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心一直往下跌落,往下跌落,落到不知名的深渊,她的阿爹走了,在人生大好的年华里走了,他才四十出头,他本该还有许多年好活,如今却为了给她出头,被人杀害了。

    施玲儿猛的起身,给了铎月娘狠狠一记耳光,接着又再次抬起了手,却是无力打下,然后抱着铎月娘大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苦命的孩,我苦命的孩。”几个么么上来,扶起了施氏,低声安慰着。

    铎罗望眼眶红肿,也是抹着眼泪,见到父亲终于闭上了眼睛,心里的伤痛不出来,拉了铎月娘一把,两人垂头跪在一边,无声的哭泣。

    时罗铎的葬礼很简单,事出有因,他甚至还不曾开始考虑身后事便如此匆忙的去了。由于他本就死于伤重不治,又加天气已经回暖,不易存放,只能在大?火化后,送回浪穹安葬,一切事宜,都在主丧官的指挥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铎月娘随着出殡的队伍一路麻木的走着,她的泪早就干了,听着身边的族里亲眷们的哭哭腔,一声赛一声的凄婉,她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疼,她就这么麻木的跟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看着棺木下葬,直到归土的那一刻,她背着泥土,本要撒下,却是脚下一软,眼前一黑,彻底的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