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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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家?”徐大人背着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回头望着幕僚杭先生问,“城南池家?上次送赈济粮的那个池家?”

    杭先生点头:“没错,大人好记性,就是这个池家。”

    徐大人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池家攀上了太子是松州府人尽皆知的事,楚王来了之后大肆铲除太子的势力,会对池家动不稀奇。

    他蹙眉问道:“这次他们给池家安了个什么罪名?”

    杭先生缓缓道:“池家祖上一妇人与一反贼的祖上有亲。”

    “荒谬,这都能算,那我们松州府找不出几个跟反贼没关系的了!”徐大人勃然大怒。

    江南百姓时居于此,繁衍生息,数百年下来,姻亲故交遍地,真要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往上数几代也总能找出点渊源。楚王此举莫不是想将江南百姓屠尽?

    杭先生苦笑:“不止池家,还有越州通判,台州兵马督监这些哪个又是真的与反贼最后还不都因为与东宫那位走得近而被下狱了,更逞论一个商贾之家!”

    连官宦都不能幸免,更别提池家这样的商人了,楚王要弄死他们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徐大人眉头蹙得越来越深,重重地砸到了桌上:“难道就要任由他们颠倒黑白、祸害无辜?”

    徐大人是纯臣,太子赈灾,他全力配合,晋王平乱,他鼎力支持。

    他不站任何一个皇子,只是办好朝廷交给他的任务,履行他身为松州知府的职责。他不愿意掺和到夺嫡斗争中,但现在不平之事眼睁睁地发生在自己面前,他若是置之不理,装作没看见,那与楚王之流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池家还是松州的子民,身为松州父母官,他有责任还他们一个清白。

    杭先生知道徐大人的性子,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一些,低声道:“大人可是打算救池家?”

    徐大人叹道:“越州、台州非松州辖下,我管不了就算了,但池家乃是松州的子民,还曾为赈灾出钱出力,我若见死不救,只怕会寒了不少人的心,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池家虽是太子的人,这次赈灾之所以如此卖力也是为了在太子跟前表现。但他们利用旗下的船只四处购买平价粮,缓解了松州的灾情,帮助松州百姓度过了难关也是不争的事实,松州越州不少百姓记着他们家的恩情。

    做了好事,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还要锒铛入狱,有没有天理了?

    杭先生琢磨了一会儿:“大人不妨找晋王一试。属下观楚王颇听晋王的话,晋王是个明事理的,若有他出面,此事应有回旋的余地。”

    对比楚王的暴戾任性,晋王不愧是大皇子,为人处世要好很多,一到江南便获得了不少当地官员的支持。

    但就是因为如此,徐大人才更不想找他。

    晋王如此通透的一个人,江南发生了这么多冤假错案,楚王天天在做什么,他一点都不知情吗?

    徐大人不想将人心想得太坏,但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

    只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池家出事,权衡了一番,徐大人还是去找了晋王,只要晋王还要脸,管这事,池家的事就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晋王抽空见了他:“徐大人,请坐。”

    “谢殿下,臣今日来找殿下是有一事相求。”徐大人行完了礼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晋王笑道:“大人请讲!”

    徐大人:“松州、越州此次的旱情得以缓解,百姓得以存活离不开松州城南池家的支持。自灾情发生后,池家开仓赈灾,又多次派遣船只南下北上购买粮食,赈济百姓。因此臣斗胆,请晋王殿下出面放池家一马。”

    晋王摁着额头:“

    徐大人的来意我清楚了,不过这个池家犯了何事?如今在哪儿?”

    徐大人简单地将事情了一遍。

    晋王听完后笑道:“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下面的人抓错了。这样吧,回头等五弟回来了,我帮你问问,徐大人尽管放心。”

    见晋王如此好话,徐大人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行礼:“如此就多谢晋王殿下了。”

    ***

    得了晋王的承诺,徐大人便回去等消息了。

    只是左等右等,非但没等来好消息,反而等来了一则噩耗:三日后,监狱中关押的一众反贼同党将于菜市口问斩。

    得知此事,徐大人的胡子都气歪了。

    若池家为太子效力,成为了楚王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那也还算得过去。

    可其他人呢?

    徐大人这两日翻看过监狱中这些人的卷宗,这些都是松州的富商大户,基本都是做买卖的或是家里有千亩良田的大财主,跟太子半分关系都没有,跟反贼自然也没什么瓜葛。

    甚至其中三家还被反贼冲入家里打劫过,差点丢了命。

    这些人与反贼勾结,未免太可笑了,当他们都是傻子吗?

    徐大人气得将卷宗摔在了桌上:“岂有此理,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如草芥吗?”

    他提笔想写奏折向皇帝反映此事,可一落笔又想,等信送到京城这几百人早丢在乱葬岗了。到时候陛下若是追究此事,估摸着也是推个替罪羔羊就完事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想救下这些人的性命,往京城送信行不通。

    徐大人没了写信的心情,放下笔转而去了监狱。

    池三爷一看到他,连忙跪下行礼:“草民池正业参见大人。”

    刚接到三日后问斩的消息,他本来都要绝望了,不曾想知府大人竟然来了。池正业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激动地跪下,希冀地望着徐大人。

    牢房里其他的池家人,还有临近几个牢房的犯人全都跪了下来,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徐大人,徐大人,救救的”

    “徐大人,草民不识那反贼,草民是无辜的,求求您替草民做主啊!”

    “徐大人,都您是徐青天,您救救我们,我们真的是无辜的!”

    面对这一声一声的苦苦哀求,徐大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身为父母官,他本来就有保一方平安的责任,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治下的百姓蒙受不白之冤,这官做得也委实没有什么意思!

    “都起来吧。”徐大人伸出双道。

    池正业推着大家:“都起来。”

    所有人都挤到铁栅栏前,巴巴地望着徐大人,宛如一只只迷航的船看到了灯塔。

    徐大人这会儿心里也没什么好法子,但他还是扬起笑容问道:“池当家的,你可有什么想法?”

    池正业抿了抿唇,不自觉地抓紧冰冷的铁栏杆。

    他知道自己被关进来的缘由,但他不理解的是其他人。比如造纸的关家,跟关家关系甚好精通墨印之术的付家,还有擅烧制瓷器的颜家等等。

    大家彼此间经常有生意往来,池正业对这几家也算有所了解,他们素来规矩,怎么会跟反贼勾结?况且关家颜家和平家还被反贼洗劫过,当时这几家藏在密室里才躲过了这么一劫。

    楚王应该查过才对,却还是将他们抓了进来,扣上了一定勾结反贼的帽子,若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池正业仔细琢磨了几天,渐渐琢磨出了点味道。

    若这几家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便是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家资颇丰,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而且在官场没什么人脉,是再好不过的肥羊。

    若非遇到了徐大人这样正直无私的,即便将他们都砍了恐怕没人会站出来替他们一句话。

    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尚且遭了殃,更逞论他这个太子的走狗,不管是为了剪除太子的势力,还是为了池家的万贯家财,楚王都不会放过池家。

    意识到这点,池正业已经对保住池家家业不抱什么希望了,如今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跪下道:“徐大人,罪民有罪,恳求举家流放到南越。”

    只要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银子什么的没了就没了,以后再慢慢挣就是。

    徐大人沉默了许久才:“我尽力。”

    这话听在其他人耳里格外的沉重。

    关家、付家、颜家几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几天,他们已经回味过来了自己为何会被抓,到底,还是怀璧其罪。

    若是舍了这份家业,能够换来一家老的性命也算值得。否则没了人,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于是几家领头人纷纷道:“大人,恳求大人流放草民全家去南越。”

    南越虽艰苦了点,可到底远离了这几个皇子,能够保住性命。况且他们听池家的姻亲谭家,池三爷的亲妹妹一家就被流放去了南越,如今日子还过得不错。

    有这么个熟人在,彼此间也有个照应,总比去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而且南越那地方,不用修筑城墙,也没有什么河堤皇陵等需要修建,料想去了那也不会抓他们去服劳役,累死半条命、

    徐大人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本官定当竭尽所能,助诸位达成心愿。”

    离开监狱后,他直接找上了楚王。

    楚王离了京,放飞了本性,整个人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抓起一粒兰花豆抛进嘴里,笑嘻嘻地:“哟,什么风把徐大人刮到我这儿来了?”

    “臣徐云川见过楚王殿下。”徐大人不理他的调侃,规规矩矩地行礼,完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楚王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觉得有些无趣,将盘子一推,斜倚着美人枕,懒洋洋地:“徐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徐大人跪在地上,拱道:“殿下,臣听府衙监狱里的囚犯三日后将被问斩?”

    “没错,你有意见?”楚王知道他这次来恐怕没什么好事,脸也拉了下去。

    徐大人面色不变,继续道:“臣不敢,但据臣所查,这些人勾结反贼的证据不足,臣认为应当将所有证据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复审。”

    为避免地方上滥杀无辜,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大景有死刑复审制度。地方上判了死刑后,要将该犯人的档案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进一步审查,确认证据确凿,没有冤假错案后,然后将批复送到地方,才会正式对囚犯实施死刑。

    但这几百人的证据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到了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通不过,而且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楚王当然不干,坐直身,怒道:“好你个徐云川,你是怀疑我审案不公、滥杀无辜吗?”

    “臣不敢,只是此事涉及几百人的性命,需谨慎处置,还请殿下谅解。”徐大人虽是跪着,但态度却不卑不亢,话也有理有节的。

    楚王气得不轻,指着他:“父皇下了旨意,凡是与反贼勾结,杀无赦,诛九族,不用刑部和大理寺复审,莫非你是想抗旨不成?”

    徐云川仍旧维持着跪姿:“臣不敢,但臣身为松州的父母官,自当对辖下百姓负责。此事牵扯几百人的性命,其中包括了牙牙习语的孩童和耄耋之年的老人,理当谨慎处置。若真是证据确凿,晚些时日杀他们又何妨?”

    晚些时候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楚王真是恨死了徐云川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恶狠狠地:“徐大人莫非打定了

    主意要与我作对?”

    这次徐云川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似乎是在衡量这事。

    楚王坐了回去,嘴角翘起,嘲讽地看着徐云川,他还以为这老家伙的骨头有多硬呢,这不一句话就吓得老实了很多。

    少许,徐云川再次开了口:“楚王殿下,臣查过,即便这些人身上有些可疑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因此臣提议,不若将问斩改为流放南越,永世不得回松州,也能达到惩戒他们的目的。”

    若一开始徐云川这么,楚王肯定不答应,这些人通通都得死,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免得留下后患。

    但在报到刑部和大理寺复审与流放南越相比,显然后者更容易令他接受。若是徐云川不依不饶地非要揪着这事不放也是麻烦,不若各退一步。

    反正他图的是这些人的钱,流放家产一样要充公,而且去了南越那破地方,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妨碍不了他什么。

    在心头做了一番取舍后,楚王缓缓开了口:“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们一码,流放南越就流放南越,不过此案由徐大人去判。”

    这是要将徐云川拖下水。

    以后若是查起来,徐云川这个判“冤假错案”的知府也跑不掉。就是为了他自己脑袋上的那顶乌纱帽,他也得将这桩案子弄得天衣无缝。

    徐云川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楚王的限恶用心,但现在想救这些无辜的百姓,他别无选择。

    “多谢楚王殿下的信任,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徐云川恭敬地。

    ***

    楚王松了口,这事就好办了。

    未免中间出现什么变故,徐大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宣判了此案,然后找了容建明帮忙牵线,弄了一艘去广州的船只,迅速将这几百人打包送走。

    出发前,徐大人寻了个会单独见池正业。

    “今日你们受委屈了,别的本官不敢承诺,但有朝一日若能还你们一个清白,本官必替你们翻案。”

    池正业连忙道:“大人实不必如此。草民知道,草民一家能有今日已是托了大人的福。若非大人,我等已是人头落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草民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大人身体康健,官运亨通。”

    他这话得真心实意。

    让徐大人心里更愧疚了,但他没什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去吧,本官就送你们到这儿了,遥祝你们平安抵达广州。”徐大人背着道。

    池正业又给他重重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转身跑向码头。

    上了船,他身边便立马围了一圈人过来,都是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平时来往比较多的几家当家和管事的。

    “池三爷,你去过广州吧?你与我们,广州是什么样的?”

    “池三爷,咱们到了广州,以后以什么为生,你想过吗?”

    “池三爷,咱们会不会抓去服劳役?”

    池正业被他们问得头晕,赶紧伸出:“打住打住,你们一窝蜂地来,我怎么回答?一个一个来,广州是什么样的啊?广州其实跟松州没太大的区别,就是人口比松州稍微少一些,冬天更暖和,那边的水果蔬菜种类更多,有不少咱们在松州没见过的物种,你们去了便知道了。”

    “服劳役啊?应该不会,南越没有大的工事,估计用不上咱们。至于以什么为生,大不了咱们开垦荒地,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呗!南越别的不多,就是荒山荒地特别多,不过蚊子蛇虫野兽也多,大家最好抱团行动,以保安全。”

    这并不能让那几家高兴,因为他们都好几代没种地了,早忘了许多庄稼是怎么种的。尤其是听到处都是蛇虫野兽的,让这些长期生活在安稳

    城市里的人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见他们这反应,池三爷才意识到自己得严重了点,劝慰道:“大家不必担心,南越也有不少城池村落,这些地方都是安全的。”

    “那咱们能留在城里或是镇子上生活吗?”关家一个少年忐忑地问道。

    池三爷如今也不好,但为了宽大家的心,他还是用力点头:“肯定可以的。”

    随着船只逐渐逼近广州,原本还算淡定的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个别甚至紧张得开始晕船。

    面对这种情况,池三爷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跟他们交底:“我准备去投靠一位朋友。我妹妹一家被流放到南越便是他安排的,虽不及在松州时的生活,但也堪比富之民的生活,一家老吃穿住总是不愁的。”

    “那谭家现在在做什么?”颜家的话事人问道。

    池三爷也不是很清楚,他虽然来过广州两次,但行程都太匆忙了,没抽出时间去看望自己的妹妹。只能根据写信的内容回答:“谭家女人都在织布,男丁则在我那位朋友的庄子上做了管事。”

    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至少比去荒山野岭开荒靠谱。因为这都快到冬天了,地开垦出来也得明年才能种植作物,那中间这几个月他们吃什么?他们的家产可是全部都被没收了。

    “那,池三爷,你能否替我们引荐一下你这位朋友。我们这些人你也知道,大多都识文断字,也会些算数,做个掌柜或是账房还是能胜任的。”颜当家代表大家,拱对池三爷道。

    池三爷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因为他们全家这次都要靠刘七公子。

    虽刘七公子一直在招人,但这次可是有好几百人,谁知道他需不需要?

    自己不能够擅自代别人做主。

    他拱笑道:“我们都来自松州,大家一路上多有照应,又是同乡,能帮的我一定帮。引荐这事我答应,只是七公子需不需要这么多人,实在不好,我现在不能贸然答复你们。”

    “三爷尽力即可,我等感激不尽。”颜当家的连忙表态。

    池三爷笑着点头,心里却暗暗决定,若是七公子那边没法安置他们这么多人,他也要腆着脸劳烦七公子帮忙将他们弄去好一点的地方。

    毕竟都是同遭无妄之灾的倒霉蛋,能帮一把是一把。出门在外,不就是要靠朋友吗?

    两日后,船只靠岸,停在了广州码头。

    押送的差役已经熟悉了流程,因为这次人比较多,所以他们决定先派两个人去刘府通知刘七公子,看他那边怎么处理。

    池三爷听了此事,忙道:“几位差爷,罪民与七公子做过几次买卖,这回可否带的一起去见七公子?”

    已经被刘子岳银钱加大棒得服服帖帖的汤勇连忙笑道:“当然可以,池三爷与我一道去就是,七公子见了你肯定很高兴。”

    完最后一句,他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那位七公子是怎么想的,就喜欢这些流放的罪犯,每次给钱都给得特别痛快。

    这回一下子弄了这么多人过来,得到的酬劳,都够他回松州买座大院子了。所以他对这些人也特别客气。

    汤勇美滋滋地带着池三爷去了刘府。

    彼时,刘子岳正与冉文清在院子里下棋,秋高气爽,天气晴朗又不热,正是最好的时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听闻汤勇来了,刘子岳不是很感兴趣:“你们按以往的规矩处理就是。”

    给钱,询问这些人的意愿,愿意去兴泰的就去兴泰,不愿意的就送去连州,顺便把交接的公凭也给办了。这种事就不用一一汇报到他面前了。

    仆人连忙道:“公子,随汤勇一块儿来的还是池三爷。”

    “他来了?”刘子岳觉得有点奇怪,听太子在江南忙着呢,他应该没空才是。不过大老远的人都来了,还是见见吧。刘子岳放下棋子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汤勇就带着池三爷进来了。

    刘子岳第一眼看到的是池三爷腕上的沉重镣铐,当即蹙紧了眉:“这是怎么回事?”

    “池三池正业见过公子。”池三爷先给刘子岳行礼。

    刘子岳连忙将其扶了起来,请对方在院中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池三爷,出什么事了?”

    池三爷坐下,苦笑道:“悔当日不听公子言,才酿成了今日之祸事,我池氏一门五十余人悉数被流放到了南越,不知七公子可否方便收留我等?”

    刘子岳正缺管事呢,池三爷做生意的经验丰富,他过来,完全可以接下冉文清的工作,也不用冉文清一介文官还天天跟这些铜臭味打交道了,而且自己也能轻松很多。

    所以刘子岳欣喜地:“我这里自是欢迎,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池家好好的可是太子那边出了事?”

    不然刘子岳实在想不通池家能犯什么事,以至于全家被流放。

    池三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汤勇。

    冉文清立即让仆役带汤勇去喝茶。

    没了外人,池三爷也没什么好瞒的,将池家的遭遇简单地了一遍:“是我当日不听公子之言,妄图攀龙附凤,最终连累全家老跟着我受罪,我是池家的罪人。”

    听完事情的缘由,刘子岳和冉文清对视一眼,都很无语。楚王固然不是个东西,但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连替自己卖命的人都不护,有了这前车之鉴,以后谁还敢替他卖命?难怪明明前期掌握了优势,最后还是被晋王干趴下了。

    “都过去了,好在一家人还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冉文清出言宽慰池三爷。

    池三爷苦笑着点头:“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不易,不敢奢望其他。”

    经过这次血的教训,他是明白了,权贵不是那么好攀附的。

    刘子岳问道:“老爷子身体可还康健?”

    池三爷笑道:“他身体还不错,没受这事太大的影响。一路上,他还反过来劝慰我们。”

    “那就好。”刘子岳笑着,“我有个庄子,种植棉花、甘蔗等作物,同时庄子里还建了几个加工坊,主要是织棉布和榨糖。此外,广州这边也有不少统筹的工作,比如跟那些上门购买货物的掌柜打交道等等,这两个地方池三爷愿意呆哪儿?”

    还可以挑?

    池三爷一辈子都在做买卖,自然是跟掌柜和老板们打交道更熟悉。他内心更偏向于留在广州,但想着自己流放的身份,又怕给刘子岳惹麻烦:“七公子,这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你若是想留在广州,我们会找府衙,将你的民户落在广州。”刘子岳笑着道。

    池三爷松了口气:“那就有劳七公子了。对了,这次除了我们池家,松州还有几户人家受牵连,一同被流放到了南越,分别是造纸的关家、精通印刷刻印之术的付家,擅长烧制瓷器的颜家这几家都是厚道的人家,与我们池家也多有生意往来,这次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不知七公子这里可否方便安置他们?若是不方便能不能烦请公子给他们寻一个相对合适的去处,在下”

    池三爷的话还没完,刘子岳就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不,方便,只要他们愿意,我可将他们安置在兴泰。我们兴泰需要自己的造纸坊和印刷坊、瓷窑,只要他们艺过关,就可留在坊内做管事,还能拥有十分之一的干股,每年凭其业绩分红。”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尤其是瓷窑。

    他们准备去南洋做买卖,与那些异邦人士打交道,瓷器

    必不可少,精美耐用的纸张也很受欢迎,以前还要北上去买,如今有了自己的作坊,那完全可以省一道工序了,省钱不提,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能够继续从事熟悉擅长的老本行,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池三爷蹭地站了起来,朝刘子岳行礼:“在下替他们谢谢公子。”

    “不用,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刘子岳很高兴,这次带来的可都是有专业技能的匠人,这种人才可不好找,若不是遇到此等变故,想让这些人抛弃家业给他干,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这话是认真。

    谢过了池三爷,刘子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些人都在哪里?”

    “还在船上,差爷先来询问您的意见,再想办法安置他们。”池三爷如实道。

    听了这话,刘子岳侧头对冉文清:“这事劳烦冉管事了,将他们暂时安置在客栈中,稍作休息,明日咱们再启程去兴泰。”

    冉文清应好。

    刘子岳又留下了池三爷:“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三爷留下陪我喝一杯,正好聊聊以后的安排。”

    池三爷连忙应是。

    刘子岳让汤勇给他解下了镣铐,又让池三爷去沐浴更衣,最后两人才坐在一块儿吃饭聊天。

    池三爷先敬酒,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刘子岳笑着喝了酒:“你们家人不少,住我这宅子里不方便,我安排人在附近给你置办一所宅子吧。”

    池三爷连忙拒绝:“多谢七公子的好意,不用了,只是还得请七公子预制的两个月的工钱。”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麻烦七公子很多了,若非七公子他们都不能这么顺利抵达南越,哪还好意思继续占这么大的便宜。

    他准备带自家人先在广州城内租一个房子,然后再想其他办法谋生。能给刘记商行卖命的就在刘记商行干活,不行的就另谋出路,总之要找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营生。

    听完他的打算后,刘子岳感慨:“池三爷真是好心态。”

    不是每个人从云端一下子摔到泥塘中都能有这么好的心态,能够从最苦最累的活开始做起。

    池三爷苦笑着:“松州池家已不复存在,他们总是要习惯的,况且祖上也不过是一介货郎,靠着走街串巷慢慢积累下了这份家业,如今不过是重新回到过去罢了。”

    这话得有道理,刘子岳道:“这五十多人应该包括了你的几个兄弟,正所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池三爷不必全部包揽这些事的,若适合留在广州的便留在广州,若不适合的,也可去兴泰,无论是去织坊还是榨糖,总能寻到一门合适的营生。”

    池三爷想到还留在兴泰的妹妹一家,心中一动:“七公子所言有理,明日我们可否方便去一趟兴泰?实不相瞒,这次被流放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便是能再见到妹妹一家了。”

    刘子岳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当然可以,便是你不提,我也准备送老爷子过去一趟。”

    “如此就多谢公子了。”池三爷很期待明日的行程。

    刘子岳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先前,你们走时,徐大人表示还要追查此案?”

    池三爷点头:“对,徐大人很愧疚的样子,其实咱们都知道这事他已经尽力了。若非他,咱们连来南越的会都没有。他还为此得罪了楚王,希望楚王不要找他的麻烦。”

    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刘子岳笑着:“放心吧,徐大人为官多年,心里定然有了成算,你与其担忧楚王找他的麻烦,不如担忧他找楚王的麻烦。”

    池三爷愣了愣:“公子的意思是?”

    刘子岳直接道:“我猜测徐大人会将此事捅到皇帝面前。徐大人刚直不阿,当时与楚王妥协也不过是一时的

    权宜之计罢了,事后他肯定会追究此事,想办法还你们一个公道。”

    “可,徐大人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他为了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贱民值得吗?”池三爷顿时觉得嘴里的酒都变得苦涩了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睛慢慢湿润,前段时间所受的苦在这一刻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因为有人替他们鸣不平,有人记得他们的冤屈。

    刘子岳叹道:“即便如此他也会这么做。这天底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权力、金钱的奴隶,还是有许多人有着自己的梦想,甚至为了这份梦想,为了这份坚持,便是舍身也无惧。”

    池三爷看着刘子岳笃定的口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他其实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刘七公子。现在的刘七公子,跟他以往认知的完全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又不上来。

    ***

    刘子岳猜得没错,送走了池三爷他们后,徐大人就回到府衙,写了一份奏折,让人送去了京城,呈给延平帝,信中不但将楚王在松州造成的冤假错案一一道明,还有附近几个州县,他所知道的情况,一一陈述在奏折中,包括他自己为了救那几百无辜的百姓,助纣为虐的事也一并写在了折子上。

    最后,徐大人表示,他有罪,请陛下惩处。也请陛下体恤江南之民,今昔不易,严查此事,还他们一个安宁。

    地方官员状告亲王,还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嫡子,这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与钱家不合的,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会,一个个跳出来落井下石。楚王一派还摸不清楚状况,便将一切都推到了徐大人头上,他以下犯上,诬陷亲王,其心可诛,声嘶力竭地喊楚王是被冤枉的。

    双方各执一词,两个当事人都不在,已吵得火热,半天都没个结果。

    延平帝听烦了,直接下旨:“召楚王合徐云川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