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香料
江耀听到王阿姨的惨叫声时,窗外正好打了个响雷。
雪白闪电划过窗户,照亮了整个客厅。江耀匆匆下楼,还没看到王阿姨,就先见到了一条肉红色的蛇。
那蛇飞快地从他眼前窜过,然后爬进沙发底下。
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有种顾头不顾尾的意味。
江耀顺着蛇尾往后看,与此同时听到王阿姨凄厉的惨叫声。
“救救我江!救救我!”
王阿姨的样子很奇怪。
她趴在地上,裤子后面全是血。腰上像是长出了一条肉红色的尾巴。
尾巴娇嫩柔软,像剥了皮的鸽子,露出湿润水滑的肉。
江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沙发底下一眼。
王阿姨的尾巴就是那条蛇。
肠子。
心里的声音提醒道。
站远一点。
江耀很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回到楼梯上。
王阿姨绝望地趴在地上,拼命朝江耀伸出,希望江耀拉她一把。
江耀直接打了个20。
“您好。我这里有人受伤。”江耀按照心里的人教他的,一字不落地复述,“她的肠子掉出来了。”
地上的肉蛇——或者肠子——仍在快速爬行。
它似乎在寻找什么。
江耀打完电话,好奇地看着那条肠子。
肠子另一头仍然连在王阿姨身上,但肠子正在变得越来越长。
人类的大肠有5米,肠大概是5米。
心里的声音。
江耀目不转睛,盯着那条满屋子乱窜的肉蛇。
确实。靠近蛇头的地方比较粗,到后面某一段就突然变细,变得弯弯绕绕。
长度已经有5米了。
“救我救救我”
王阿姨还在哭喊。
江耀问:“怎么救呢?”
王阿姨脸上血泪横流,闻言一呆,紧接着急迫道:“我的肠子!帮我抓住,别让它跑了!把它——啊!”
话音为落,肠子最后一段忽然从王阿姨腰后脱落。
整根肠子都彻底逃离了主人。
王阿姨再也不出话来,连呼救的都抬不起来。
她脱力地趴在地上,脸色惨白,整个人只剩出的气。
江耀转过头,目光追逐着那根六米多长的肠子。
“哦。”江耀应了一声。
肠子确实应该在肚子里,而不是满屋子乱窜。
就像古董木雕应该在圣伯纳的柜子里,而不是王阿姨的口袋里。
江耀希望物品都回到原来的位置。
于是他下楼,去追那条肠子。
肠子在屋里已经打转了无数圈,像个兢兢业业的油漆工,把整个地板墙面天花板全都抹上了血红。
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滑不溜秋,又软,如鱼得水地在客厅里游着。江耀根本捉不住。
别拿去碰!别用!!!
内心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惊慌。
脏!脏!
江耀停下脚步。
转身去厨房里拿了阿姨洗碗用的长套。戴好套走回来。
想继续捉肠子的时候,却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肠子的头部撞碎了窗户。
外面还在下雨。肉红色的长蛇从破洞里滴溜溜地爬走,细密雨丝从破洞里漏进来。像一种奇异的等价交换。
江耀快步走过来,一把捉住肠子尾巴。随即就皱起眉。
太滑了。
戴着套根本捉不住。肠子会立刻像泥鳅一样滑掉。
江耀想开门追出去,却发现门上锁了。
他拧开重重门锁,走出房子的时候肠子已经爬出去很远。
迎面吹来冰凉雨丝,细细密密,像一块冰凉的绸。
伞。
心里的声音提醒道。
于是江耀又转身拿伞。
肠子爬得很快。是需要跑才能跟上的速度。
江耀撑着伞,拿电筒照着,跟随那条肠子。他很快来到街上。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街上的店铺几乎全关了,只剩街口那家红油麻辣烫还开着。而且居然还有好几个人在排队。
麻辣香气混合着湿冷雨水,飘进鼻子里有种怪异的不适感。
肠子在积水和污泥里爬行,早已变得黑乎乎。看上去和肮脏地面融为一体。
江耀眉头皱得更深。
放回肚子之前应该把它好好洗洗。他想。
麻辣烫店铺前排队的路人们听到江耀啪嚓啪嚓踩水塘的声音,都转过身来,好奇地看他。
江耀头也不回地从麻辣烫店前跑过,追着肠子,拐了个弯。
跑进麻辣烫后面的巷里,不见了。
排队中的顾客们疑惑地对视一眼。
店铺里的老板仍然窝在那个的厨房间里,像个不知疲倦的敬业器,一盆接一盆的麻辣烫煮出来。
顾客们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夜宵,深嗅一口,在馋嘴和迫不及待中,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钻回私家车里。
大家都急着回去吃麻辣烫,也就没有人去管那个深夜跑过大街的少年了。
肠子钻进一个房子,不见了。
江耀撑着伞,拿灯光照着,仰起头看这座房子。
这似乎是某个店铺的后门。门翕开一条缝,隐约可见后厨里的灯光。
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碌。江耀鼻子一动,感觉麻辣烫香气格外浓郁。
他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
江耀伸出指,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开了。
江耀拎着雨伞,轻轻走进来。厨房里的人背对着这里,并没有注意到不请自来的这个人。
这里好像是个仓库。
江耀环顾四周,看着地上那一大筐一大筐的麻辣烫食材,还有麻袋装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其中有个麻袋已经开封了。江耀走过去,拎起麻袋口朝里看。
是辣椒粉。
江耀感觉鼻头一痒,有种打喷嚏的冲动。
但是对着人家的调料打喷嚏很不卫生,所以他忍住了。
地下室。
心里的声音低低提醒。
江耀转过头,发现角落里果然有个木板。木板微微掀开一条缝,中间沾着一块血糊糊的污泥。
肯定是那条肠子。
王阿姨的肠子钻到人家的地下室,这样既不卫生也不礼貌。
江耀决定下去把它捉回来。
心,慢一点。
江耀抬起那块木板,心翼翼地走下去。
木板下面是木头台阶,看上去不太结实的样子。需要很心才能在踩上去的时候不发出声音。
上面那个仓库里堆满调料,已经很香了。可是这个地下室,味道更重。
简直像掉进了调料缸里。
江耀拿灯光照着,努力忍着打喷嚏的冲动,看到空气中飘浮着许多细微的粉末。
地下室很大。
一条条香肠从房梁上垂下来,很有北方过年的气氛。又像一道香喷喷的帘子,遮住了地下室深处的景象。
仔细看的话,那些香肠都在动。
蛇一样地蜿蜒扭动。
江耀很好奇它们这样扭,为什么不会从房梁上掉下来。于是他摸索着找到了电灯开关。
啪。
地下室亮起来。
整个场景映入眼帘。
房梁上高高垂挂下来的肠子,都有种风干腊肠般的红白花纹。里面鼓鼓囊囊,被某种东西填充满。
所有肠子都在缓慢蠕动着,却始终悬挂在梁上。
抬起头,原来梁上有钉子。肠子们身上都被打了好几个钉子,分段固定。因此无论悬挂下来的部分怎么动,怎么扭,肠子都不会从房梁上掉下来。
原来是吃撑了。
江耀恍然大悟。
肠子里塞满了东西,一定是撑得难受,所以一直在蠕动。
江耀上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那些肠子。
肠子里面塞着的,好像也是某种调料。圆圆的,一颗一颗的。
江耀疑惑:“花椒?”
不是花椒。
果然,当江耀拎起一截肠子,想仔细观察时,肠子里面的内容物忽然一动。
那些圆圆的一颗颗的东西忽然转动过来,变成无数颗圆不溜秋的眼睛。
所有眼睛都盯着他。
江耀皱起眉。
隔着橡胶洗碗套,他捏了捏肠子。感觉里面的眼睛都很软。
有几颗还被他捏爆了。
肠子疯狂挣扎起来。
江耀被吓了一跳,松开,后退:“对不起。”
乱动别人的东西不礼貌,乱捏人家的眼球也不礼貌。
江耀很认真地向肠子们道歉,并:“我是来找王阿姨的肠子的,它跟你们不一样,它没有吃饱,是粉红色的。你们看到它了吗?”
房梁上无数条花斑纹肠子都挣扎蠕动着,并没有谁长了嘴可以跟江耀话。
只有无数双黑漆漆的眼睛,隔着肥厚的肠壁,直勾勾地盯着他。
花斑纹肠子无法回答他。江耀只好绕过这片肉帘,去后面找。
地上散乱堆放着黄色麻袋。从敞开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八角茴香花椒等等香料。
却没有辣椒粉。
空气已经变得像香料调和成的一锅粥,江耀感觉很饿很饿。地面上也散落着香料粉末,王阿姨的肠子一定来过这里,因为地上残留着一条湿漉泥泞的痕迹。
江耀跟随着那道湿痕,像跟随某种指引。渐渐地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又走过一个拐角后,他终于见到了王阿姨的肠子。
不对。他其实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王阿姨的肠子,或者王阿姨的肠子在不在里面。
因为他看到了好多肠子。
好多好多,肉红色的,长蛇般的肠子,绕着一个红色粉末堆成的山盘旋。
山其实也不了,堆起来比江耀还高,几乎要碰到天花板。
肠子们在里面钻营盘旋,进进出出。像神话里盘踞在世界树树根里的毒蛇。
粉末堆里混杂着许多圆圆的、一颗颗的东西。
江耀起初以为那是眼睛,走近一看,原来那并不是眼睛。
是一种蓝灰色的腐菌。
江耀从来没见过这种腐菌,叫不出它的名字。
蓝灰色的菌伞,中间是一圈圆形黑斑。黑斑层层叠叠,扣着腐菌蓝灰色的底,看上去就像一颗颗青灰惨白的死人眼。
原来那些肠子,是在这里吃辣椒面啊。
还是发霉变质长出蘑菇的辣椒面。
江耀静了一瞬。
突然不饿了。
肉红色的肠子窸窸窣窣地在辣椒面山里穿梭,吞食灰眼腐菌。等它们吃饱,大概就会像外面房梁上挂着的那些一样,变成花斑纹。
江耀认不出哪条是王阿姨的肠子。他环顾四周,想找个麻袋把这些肠子都套回去,让王阿姨自己认。
忽然。
有人来了。
心里的声音低而急促。
快躲起来。
江耀转头一看,墙边有个生锈的铁柜子。吱呀一声,他拉开柜门躲进去。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嘎——吱——
很重很重。踩在木头楼梯上的声音。
随后是嘎啦——
很奇怪,很重的响声。像是厚实的木头被掰断。
这是什么?
地下室的光线透过生锈柜门照在江耀眼睛上。
江耀透过柜门缝隙朝外看。
啪。
灯光忽然灭了。
江耀瞳孔微微扩张。
然而无论怎么努力,瞳孔毕竟无法适应骤然降临的黑暗。
江耀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捕捉细微的光线,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仿佛不是躲在狭仄的生锈铁柜里。
而是荒野。
他像个靶子,立在广阔空旷,毫无遮挡的黑暗荒野。
——江耀忽然想起,在他来之前,地下室是没开灯的。
真菌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不喜欢光。
所以地下室不开灯。
所以
江耀的心跳一瞬间加速。
下一秒。
轰隆!
铁皮柜门被人一把拉开。
一股浓郁至极的辛辣臭气,狂烈刺激,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