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蔷薇
自从艾斯特尔离开帝都后,阿诺德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在外怎么样?她有没有遇见什么不长眼色的家伙冒犯她?她吃得好睡得好吗?她有没有一点想他呢?
这种懦弱的幻想在浮现的那一刻便被阿诺德自己无情捏碎,公爵睁开眼,穿上了放在一旁椅背上的绸缎睡衣。推开了雕花窗。
这座坐落在郊外的霍克家族的庄园长久以来都是以华美阴森而著称的建筑,直到西泽尔遇见了艾斯特尔后的某一天,尚且年少的大公看着庄园:“太阴暗了。”
于是就拿出了一大笔钱请了人好好地改装了一遍。
“这也算是发展建筑行业了。”
对于西泽尔这句胡扯的话,艾斯特尔不置可否,她又不是控制欲强到朋友花钱都要指画脚的变态。而西泽尔也并没有对她过,他之所以要改装庄园完全是为了她。
阿诺德现在住的房间并不是主卧,主卧是西泽尔的房间,在他死后直接用魔法结界封住,仅存的钥匙就在艾斯特尔里。
上任后一向以强势无情、反复无常著称的阿诺德公爵在面对艾斯特尔的时候总是会收敛锋芒后退一步,不少人惊讶地看着竟然真的让步选择不住在主卧,而是留在了自己过去的房间。
但事实上,当时的艾斯特尔被病痛与哀伤折磨,她匀不出心思去思考霍克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她也没有想过要封锁西泽尔的房间,艾斯特尔的本意只是想带走他的遗物罢了。
真正做下这个决定的是西泽尔的家臣,与阿诺德本人。
别误会,对于阿诺德来讲这绝非出于对西泽尔的“尊重”,他只是清楚——不会有人拒绝艾斯特尔带走西泽尔的遗物,等到他入住了那个房间逐渐掩盖了西泽尔的生活痕迹后,艾斯特尔再也不会来到这座庄园了。
所以倒不如留存住西泽尔的痕迹,让她能够念念不忘,驻足流连。
阿诺德就这样忍着呕吐的心做下了这个决定,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艾斯特尔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
在带走了西泽尔的遗物后,她再也未曾踏足过这片庄园之中。
最开始的阿诺德还会心乱,他骨子里的控制欲让他在面对这种完全偏离自己计划轨道的情况总是会生出一股本能的暴虐,但这种暴虐他不可能对着艾斯特尔发泄,于是那段时间一切与霍克家族作对和下黑的势力近乎都被他残酷地玩弄了一遍。
但现在的阿诺德已经不会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控制欲消失了,而是在面对艾斯特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控制摆布她,甚至来,自己才是被他控制的一方。
她还是那样强大、冷静、不容撼动,自己的算计与段在她面前就像是纸片一样一戳就破。
阿诺德惆怅之余,更深更浓的爱之火却剧烈燃烧起来。
‘这就是我爱的人,我仰慕的人,我只能被她所征服,除了她以外,没有谁可以控制我。’
足以让他盲目的火焰熊熊燃烧,阿诺德曾经也亲吻过她的背,可抬起头,撞入的永远都是清冷平静的湖水。
他不懂,为什么艾斯特尔会对自己的舅舅念念不忘,他不懂,为什么舅舅死去了两年了,她还是从未忘记他。
比起一个死人,他能付出的爱和助力不是要更多吗?
他困惑着,充耳不闻自己血缘意义上的父亲的惨叫与哀嚎,垂着眼写下一行字,对着家臣:“太吵了,把他舌头割下来。”
阿诺德困惑,在很早的时候便被希贝尔洞穿了。
“你似乎从来都不担心阿诺德”
过去的某一刻,埃德温曾经问过希贝尔这个问题。
“阿诺德?他看起来优势很大,但其实他最没有胜算。”
因为他根本不能理解艾斯特尔与西泽尔之间的感情。被畸形的原生家庭所影响的阿诺德对于感情的认知不可避免产生了扭曲,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西泽尔会那样毫无所求全身心的付出,也不能理解艾斯特尔在西泽尔死后从未将他忘记,依旧思念着他。
“他自以为用利益便足以让阁下像对待霍克大公那样对待他,他想得到她的爱,可悲的阿诺德!他竟然只能想到用利益、用与大公相似的脸皮换来‘爱’。”
阁下根本不可能爱上他这样的人!
被情敌轻蔑且怜悯得判处死刑的阿诺德横冲直撞,不顾自己伤痕累累,用自己的方式向艾斯特尔证明自己的心。
在第6次收到自己敌人的头颅后,艾斯特尔终于忍无可忍,走出了庄园按住了阿诺德暴揍一顿。
“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了。”
艾斯特尔似乎很愤怒,又似乎很疲惫,她看着头颅:“为什么你会觉得,看到这个我会开心呢?”
阿诺德抬起头,他的脸还是那样英俊,趴在地上挣扎握住了艾斯特尔的脚踝,他的脸上毫无沮丧与失落,也并不在乎自己这副模样如果被看见多有损尊严:“殿下艾斯特尔殿下,告诉我吧?告诉我做什么你才会露出笑容?”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着头皱眉:“松开。”
不能松开!不能松开!
阿诺德浑身战栗起来,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兴奋,这种兴奋让他喘息起来,抬起头,脸已经涨得通红,眼神了充斥。
艾斯特尔抬起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但阿诺德却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他僵硬吐出一口冷气,牙齿打战。
冰属性的斗气张牙舞爪闯入他的身体内,彰显着艾斯特尔不同于表面平静的愤怒,僵硬的指不得不松开了紧握的脚踝。内脏仿佛也被冻住。阿诺德的脸却依旧平静,痛苦仿佛并不存在,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看着艾斯特尔的脸。
艾斯特尔垂下头,她的眼里并无冷酷或者愤怒,反而是空空荡荡的。
‘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啊。’
他是想看到艾斯特尔微笑的样子,而不是她用这幅好像随时都会闭上眼睛死去的模样。
阿诺德的心口突然泛起细密的疼痛,不知道如何正常表达感情的他扬起嘴角:“我,我不会死的殿下,您可以随意处置我。”
阿诺德的声音变得虚弱,可那双眼睛还是从下而上仰望着她,艾斯特尔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就算他今天死在这里,他的眼睛还是会一直看着她。
这种猜想让她恶寒了一秒,而且她也没有打算真的杀掉阿诺德。
艾斯特尔抬起了脚,寒意瞬间消散。少女抬起头:“以后他送来的东西全都拒绝。”
“是。”不知道何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菲比担忧看着艾斯特尔还缠着纱布的掌,跟在她身后一起离开了。
他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却只看见她离开的背影。
“殿下”
阿诺德止不住地咳嗽,冰属性的斗气残留让他四肢僵硬,浑身针扎一样的疼痛,他撑住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竟然笑了起来。
‘殿下没有杀了我。’
‘殿下没有杀了我!’
心满意足的阿诺德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讨好,价值连城的书籍与武器、名贵的珠宝绸缎首饰等等络绎不绝送到她的庄园,但每一次菲比都挂着完美笑容毫不留情地推拒了。
“就算拿了也没什么”
前来送礼的都是西泽尔曾经亲近的侍从或家臣,他们虽然因为西泽尔的逝去而悲痛,但更不忍心看见艾斯特尔沉迷在西泽尔逝去的悲苦中不能自拔。
活人终究要比死人重要。
菲比俯下身,看了眼马车上的礼物:“我们这位新上任公爵终于明白什么叫投其所好了?”
她的这句话不无嘲讽,前来送礼的侍从自然也听了自己现在的主人送人头当礼物的壮举,只好摸鼻子苦笑一声,心中也有怨言。
‘大公如果在的话,殿下不会不肯见我们。’
菲比摇了摇头:“你回去吧,姐不会收下的。”
侍从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殿下这些日子还好吗?”
“姐她还好。”
看着似乎将信将疑的侍从,菲比皱眉,声音冷淡下来:“在你心里,姐她很脆弱吗?”
事实上,艾斯特尔远比普通人坚强许多,就算一开始被悲痛裹挟生出了轻生的想法,但想法终究只停留在想法。
而且
轻易放弃了自己生命,又怎么对得起保护自己的西泽尔与战友,怎么对得起自己。
‘如果就这样随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我也真的、真的回不到故乡了。’
这是她与西泽尔共同的愿望。
要活下去,要继续坚强活下去。
不只是为了其他人,为了关爱自己的朋友。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西泽尔,艾斯特尔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侍从顿觉失言,他连连道歉,临走前忍不住:“如果殿下能够走出来,大公也会很开心的。”
是啊。
这也是嫉妒心极强的菲比,面对占据了艾斯特尔心中最重位置的西泽尔毫无异议的原因——他似乎毫无私心,全无自我地爱着姐。
就算这个男人,对于其他的事物都是冷酷、无情、毫无温情可言,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例外,可他却近乎是违背天性与本能一样爱着姐。
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
现在,西泽尔已经死了,菲比也不觉得西泽尔如表面上所看到就像一个圣人一样爱着姐,但他终究是死了,一切问题在这一刻必须画上休止符。
至少在自己的姐还未从伤痛中走出的时候,菲比不会去挖掘西泽尔那见不得光的一面。
终于学会用正常人的方式去讨好艾斯特尔的阿诺德得到的依旧是拒绝。
他似乎在艾斯特尔面前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但上次的事情后,一眼就看穿了他隐藏已久的扭曲本性的少女从来没有一次松口允许阿诺德的行为。
也正如艾斯特尔所猜想的一般,阿诺德心底的阴暗念头却从来没有消散过。他现在的屈服与其是因为“爱”,倒不如是因为力量。
现在是西风死死压住东风,一旦被阿诺德抓住会,这条恶犬就会毫不犹豫扑向艾斯特尔。
就像现在,站在无尽的星海月夜之中,俊美的男人低下头,他嗅到了蔷薇花香。
‘蔷薇,白蔷薇花。’
阿诺德想起在舅舅的葬礼上,站在前排念着悼词的艾斯特尔头上的那一朵白蔷薇花。
在棺木合拢之前,她摘下那朵蔷薇花,放在了棺木中紧闭双目的男人胸前。
就在那一刻,阿诺德想跳入棺木,捡起那朵花珍藏。就像现在,之所以会眼睁睁看着艾斯特尔离开,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势力与实力都比不上身为剑圣的艾斯特尔。
他捏了捏鼻梁,刚想离开花园回到屋子,却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
“公爵大人!出事了!”
*
维利亚加雪山的主峰,察觉到异常的艾斯特尔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绝对是有什么东西!’
直觉在提醒着艾斯特尔,她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转过身,向着远处的灌木丛走去。
灌木丛动了动。
艾斯特尔用剑拨开了灌木——
一只雪豹蹲坐在雪地上,摇着尾巴。
一人一豹面面相觑,许久后,艾斯特尔默默背过身,张开了灵知继续搜罗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奇怪,刚才的确是有什么东西。”
蹲坐在那里的雪豹看着她叫了一声。
艾斯特尔抬起撸了撸这个大猫猫的头:“算了,继续走吧。”
“先找到一个山洞。”
雪豹舒展开身体,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后。
‘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口粮了吗?’
走了一段路后,艾斯特尔突然回头拔出了腰上的剑,这只成年的雪豹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无比端庄的蹲坐在地上,哪怕她拿着剑对准了雪豹的额头,雪豹也只是微微炸毛,并没有逃跑。
“你想跟着我吗?”
雪豹叫了一声,艾斯特尔放下剑:“那就跟着吧,我不会负责你的食物。”
她侧过身,把佩剑放回剑鞘,雪豹“嗷呜嗷呜”叫着扑过来在她的腿附近蹭来蹭去。
她抿着嘴,却不知不觉又放在了雪豹头上开始摸:“走吧,我们去找山洞。”
“嗷呜!”
雪豹又叫了一声,继续蹭来蹭去,艾斯特尔收回,轻轻咳嗽两声:“不要撒娇了!我们要走了哦。”
在空白无痕的雪地上,终于多出了一串脚印,它追着那个踏雪无痕的少女,仿佛是纪念她留存在人间的印记。
雪豹出乎意料地黏人,一度让艾斯特尔怀疑它是不是经过人工饲养后放归山林,但这个猜测被雪豹面对猎物后的矫健姿态所破坏。
架起了火堆后,刚刚追着一只羚羊消失不见的雪豹嘴里叼着一大块羊肉,慢悠悠走到洞口深处,放在她面前摇了摇尾巴一副求表扬的态度。
艾斯特尔被逗笑了,她摇了摇头:“你吃吧,我有吃的。”
雪豹歪着头,看见她从戒指里掏出一块腌好的肉串上树枝烤上之后,这才低下头撕咬那一大块羊肉。
还是没有找到那只银狐,但艾斯特尔并没有气馁,她打算这段时间便待在雪山,而且属于魔法师的某种预感在告诉她——今晚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维利亚加主峰的深夜,很多夜间活动的动物突然飞速逃窜或逃回洞穴,低,地面突然颤动,艾斯特尔原本靠在雪豹身上,盖上被子已经睡着了,在地面颤动的一瞬间她立刻睁开眼,清醒无比。
艾斯特尔撑起身体,披在身后的长发被月光映照下的白雪光辉中散着光,雪豹也醒了,在它龇牙的那一瞬间,艾斯特尔抱住了它的身体:“嘘,安静。”
她站起身,山洞剧烈地颤动起来,大片大片的积雪落下,她勾起了嘴角,黑影渐渐堵住了洞口,下一刻,一个硕大的、满是残忍笑意的眼睛堵住了洞口。
“哎呀。”
艾斯特尔轻笑一声,她握住了佩剑,意外收获,这不就是来了吗?
一只庞大的掌伸入洞穴,就在这一刻,如月光般凄寒冰冷的剑光划破黑暗!
*
墓园里,几拨人站在一座坟墓前,默默无言。
阿诺德沉着脸走了过来。
“公爵大人来了。”
穿着白衣服的圣女与穿着便装皇太子同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满是怀疑的目光,阿诺德的目光快速扫过——皇室,神殿,还有
某个贴身女仆也站在不远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既然公爵大人都来了,那我们便直吧。”
围住了坟墓的人群散开,阿诺德沉默地走了过来,在看见坟墓的全貌那一刻后。阿诺德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
“如你所见。”
圣女放下了合拢的:“已故的大公阁下,他不见了。”
“轰隆!”
天空闪过惊雷,在黑夜下,被挖开的坟墓里的棺材中,空无一物。
尸体,不见了。
而且
“在检查后,我们发现,坟墓是从内部被挖开的。”
希贝尔蹲下身捻起泥土:“我们发现的时候,在周围找到了幻术魔法的残留痕迹。”
“什么意思?”
埃德温皱着眉率先发问,站在不远处的女仆幽幽地:“早在发现之前就已经消失很久了?”
“是的。”
希贝尔脸上一贯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她没有心思摆出自己以往圣洁纯美的形象:“但,他去哪了?”
菲比慢慢走了过来:“不好意思,是他”
“还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