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皇后
召幸?
沈时晴将臂撑在御座的扶上,
关于昭德帝的后宫,沈时晴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皇后姓林,是从被养在宫里的内定太子妃之一,先太子十九岁时还未大婚就走了,昭德帝十五岁被封太子,同年迎娶了林氏,刚成亲不到半年,先帝又去了,昭德帝登基,林氏也当了皇后。这林氏自从嫁给了昭德帝之后也没什么动静,只在深宫里伺候太后,偶尔宫中大宴她也几乎从不吭声。
早几年京中勋贵们起她,眉目间总有些异样,林家不过是官出身,只是太后喜爱林家女才将她召入后宫教养,宫中曾盛传先太子对林氏极好,只等她及笄之后就要娶她,谁曾想林氏还未及笄先太子就去了,太子尸骨未寒林氏却转头嫁给了先太子的弟弟,竟有些“流水似的皇位,铁打般的后座”之感。因这事有些离奇,夫人们偶尔言谈间也多会阴阳怪气地一句“皇后好本事”。
只是后来昭德帝君威日隆,皇后又鲜见于人前,这些搀醋之言才少了下去。
看着面前的奏折,沈时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竟觉得这事儿比应付那些藩王哭穷的奏折还要麻烦。
这些天这些太监也极少在她面前提及后宫之事,只一味哄着她吃喝玩乐,可见昭德帝平时对女色也是不上心的。
但是她要是一味躲着,时间一久只会让人疑心昭德帝的身体出了毛病,只怕到时又是更大的麻烦,还不如先应付着。
心里落定了主意,沈时晴在面前的奏折上画了个圈儿,随意道:“还是去皇后那儿吧。”
见皇爷有了兴致,一鸡立刻接话道:“那皇爷不如就把晚膳摆在长春宫?您也和娘娘多几句话。”
“也好。刚刚吩咐三猫做的那道菜,直接送去长春宫。”
“是。”
一鸡连忙走出殿外吩咐人往长春宫送信,还不忘吩咐尚食局准备几道皇爷爱吃的菜——依着大雍祖制,皇帝要用光禄寺送来的饭食以表示和满朝文武同甘共苦,后宫嫔妃的饭菜则有尚食局的女官们准备,从前皇爷在宫里的时候常去找皇后,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可以蹭饭吃。
乾清宫前候着的太监们领命要走,一鸡又把人给唤了回来:
“去长春宫传信的时候让她们警醒些,皇爷久不进后宫,可别让皇爷扫了兴致。”
叮嘱好了,一鸡这才放了人去了。
因为之前高怀明撺掇皇爷为难朝臣,皇爷下令清理內监,光乾清宫一处一夜之间就没了十几个太监,一鸡举目看过去,只看见好多人都是刚被选上来的。
一鸡叫过二狗,声:“今天夜里趁着皇爷不在,跟下面的儿孙们都紧一紧皮子。要是再出一个高怀明,咱们这些猫狗畜生也下去接着给张玩提鞋吧。”
张玩是先帝时就信重的大太监,皇爷登基之后他越发势大,连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都要口称他是爷爷,为他提鞋跟端唾壶,皇爷以雷霆段扳倒张玩才有了他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现在长大了的皇爷容不下宫里再有一个张玩,御前可少不了高怀明一般的精明人物伺上位,要是他们鸡狗猫鼠四个人不能替皇爷把御前管好,皇爷杀了他们也不比杀一个高怀明更麻烦。
这话得重,二狗点头应下。
沈时晴看奏折一直看到了申时末,乾清宫里的灯都亮起来了,她才将奏折放下。
摆驾长春宫的路上,她越发拿定了主意,若林氏真的如传闻那般懦弱安分,她就哄着她,若她是个精明的,自己就给她些差事让她顾不上找自己。
后宫以皇后为首,自己只要稳住了皇后,其他人也能更容易些。
御驾一路到了长春宫,沈时晴下了龙辇,就见一个穿着正红的女子正守在宫门处带着人迎着自己。
“妾恭迎陛下。”
沈时晴趁打量了下这位当朝皇后,只见她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嵌着各式珠翠的棕帽,棕帽下还有一条镶宝抹额,身上的竖领通袖夹衣是正红妆花缎所做,下身一条织金的云龙纹襕裙,周身华贵非常。
待她直起身,沈时晴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位皇后个头挺高,倒不至于像个男子,只是比四鼠要高上两寸,发顶到了昭德帝的唇鼻之间,穿着一身锦绣也有一种芝兰生于庭前之美。
沈时晴以“昭德帝”的身份走在前面,皇后落后半步跟在后面,石道旁跪着长春宫里的一众宫女太监,两人徐步而过,一路行到了殿里。
因为陛下要来用膳,长春宫里灯火辉煌,进了正殿,沈时晴刚落座,就见宫女和女官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很快就把林林总总二十几道菜摆在桌上。
皇后林氏却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取下了上两枚红宝戒指,又净了,对殿内的其他人:
“你们出去吧,我伺候陛下用膳。”
身为皇后竟然要亲自伺候陛下用膳,也难怪人们都称她恭顺。
沈时晴稍有些紧张地喝了口茶。
连着一鸡三猫在内的太监宫女们应了一声,齐齐退了出去,转眼间,偌大的长春宫正殿里只剩了皇后和她两个人。
沈时晴坐在座上正在想着如何能与皇后不那么亲近,就看着皇后走了过来,然后捏了下她的耳朵。
沈时晴:?
捏了皇帝耳朵的皇后随倒了一杯酒,却是给自己喝的:“行啦,那些大臣不让你修西苑咱们就想别的办法再弄钱,哪里值得你气了那么久?你定是又借跑去西苑玩乐,把你姐姐我忘在了宫里。”
沈时晴有些呆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和刚刚那个恭敬守礼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正红妆花缎做的通袖夹衣的袖子解开,织金云龙纹的长裙被撩起,各种传闻里都颇为离奇的林氏以更加离奇的姿态坐在了她的旁边。
林氏当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皇帝”换了人,她用筷子夹了一个包着虾仁的白菜包仔细端详,笑着:
“这菜倒是新鲜,你养得那只胖白猫总算是长了脑子。”
皇、皇后是这样的吗?
沈时晴努力镇定地拿起筷子,就看见林氏将那个白菜包放在了面前的碟里。
“你这皇帝当得也是可怜,除了大油大酱就是些野菜。”
这话的语气实在不像是昭德帝的妻子,反倒更像是昭德帝的一位亲近挚友。
沈时晴看向林氏的脸,发现她生得甚是明艳大方,眉目明朗,高鼻丹唇,带着一股在女子身上极少见的爽朗气。
怕被她看出破绽,沈时晴也不再端着皇帝的架子,反而笑了下:“多谢”
“你跟姐姐道谢作什么?”林氏拍了下“赵肃睿”的臂,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这是五千两,我爹送进宫好几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装模作样给你送粥送点心去了这钱是我大哥在辽东跟女真人倒腾山货得的,除了钱还有一棵极好的人参,我爹没带进来,你得了空让一鸡去我家拿回来。”
起送粥送点心,林氏的脸上一脸的嫌弃。
沈时晴差点被自己做过的翡翠虾茸卷呛到,连忙接过银票收起来:
“好。”
林妙贞看了赵肃睿一眼,见他垂着眼睛,只当他还是提不起精神,又给他夹了两筷子菜,才笑吟吟地:“你要仿制番鸟铳也得一步一步来,等你造出了更好的出来,在战场上不会炸膛伤人,那些大臣们自然也不会再跟你啰嗦什么祖宗规矩,何必急在一时?”
番鸟铳?原来昭德帝闹着要钱修园子是为了拿钱去仿制西洋火器?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沈时晴索性装出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吃了几口碗里的肉才:
“明年就要打漠西,朕就想那些人亲眼看着朕的火器如何建功立业。”
这话有些孩子气,让林妙贞笑了:“总有会的,打完了漠西还有倭人,你不是要建历代未有之功业,让肃乾在天之灵也为你欢喜?”
一边着,林妙贞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这已经是她今晚的第六杯酒了。
沈时晴从她的眸光流转间依稀看出了几丝落寞伤怀。
在这一瞬间,沈时晴想通了一切。
原来如此
用过晚膳,不太像皇后的林氏拉着“赵肃睿”又了一个时辰的话就让他走了,看她语气自然随意,沈时晴自然也明白了昭德帝是从不会在长春宫过夜的。
因为长春宫里住的不是他的妻子。
坐在龙辇上看了眼漫天星斗,沈时晴转头,看见长春宫门口一个人提着灯回转进了门内,那人大概有些醉了,步伐都有点踉跄。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宁安伯府里的看书、练字、调色、作画的沈时晴。
这世间的女子,看似才华横溢,看似桀骜不羁,其实什么都没有,才华横溢换不来官爵加身,轻狂潇洒也换不来仗剑天涯,世人称赞的聪慧也不过是开在云中的花,到头来,她们都只有自己这一副不甚健壮的骸骨,一段无可依凭的人生,这些总要全部都赌出去,才能换来一点点的“得偿所愿”,就像是赤脚而行在满目荆棘的旷野之中,靠自己的血滴出一条路,这样的一条路注定喑哑无声,不能与这人世诉。
就像林氏撒下弥天大谎与昭德帝有了这么一场有名无实的婚事,旁人知道了只会她疯癫猖狂,谁又会想到她也许只想换来一个安安静静的宫室,能让她喝着酒,想着当年那个和她互许终身的少年太子。
那她呢?她沈时晴茕茕孑立困顿七载,又换来了什么?
指缓缓揉搓在一起,仿佛中正握着一个捣碎东西的石杵,沈时晴垂下眼眸,
番火器火药昭德帝想搞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一鸡。”
“皇爷。”
“你,朕能从古书里看见菜谱,会不会也有人从古书里看见火药的精制之法?”
一鸡在龙辇旁一路跑,笑着:“普天之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奴婢想着,不定真有这样的人呢。”
沈时晴指摩挲,继续问:“这样的人,该怎么寻呢?”
完,她自己先笑了。
她想起了此刻在城外庄子上当着“沈时晴”的皇帝陛下,她已经发现了陛下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道陛下可曾发现他一直想要的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阿嚏!”庄子上,因为月事难受在床上蜷缩成了个虾米的赵肃睿迷迷糊糊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睛,他有些遗憾地砸了咂嘴。
刚刚他好像梦见沈三废那个家伙用他的身子调戏林姐姐,结果被林姐姐摁在地上揍,他还没来得及叫好呢,这梦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