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秋穗简单收拾了包袱去修竹园,也没进内院,只留候在外院书房伺候。傅灼书房也分内间外间,内外间是以隔断隔开的,秋穗自懂规矩,来了后便也只在外间逗留。
或整理藏书,或铺纸研磨,总得找些实事给自己做,不能白白闲着。
傅灼这两日日日都回来得晚,倒不是喝酒应酬,而是衙门里有案子。加上他也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既不想再继续敷衍纠缠,也不愿直言拒绝了后再叫她老人家伤心,所以就只能选择在衙门里呆着忙公务,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将回。
只是这日他才拖着略有疲惫的身躯回来,便见自己身边掌管宅内一应事务的内管家常拓一脸急色的匆匆来禀:“郎主,老夫人又送了位婢女来,这会儿人正在您书房内候着。”
书房乃密重地,傅灼一面冷冷睇了常拓一眼,一面负加快了步子往书房去。常拓忙不迭跟在其后,将下面没完的话继续了下去:“郎主还请放心,秋穗姑娘来了后,没进内间,只是候在外间做了打扫整理。她整理书册时奴也在一旁看着,她是懂事有分寸的,并未多言多看,只是在认真做事。奴算着时间知道郎主快回来了,便亲自来迎,这会儿九儿留在书房正盯着她。”
傅灼脚下步速不减,也未什么,只是仍径直往书房方向去。脸色嘛,自然是不好的,想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也被老太太这时不时塞个婢女到他房中的举动弄烦了。
院子里有动静,秋穗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后,立即跨步迎了出来。见那一身绯红官袍的人负风速而入,秋穗脚下站定,规矩请安道:“奴恭迎郎主。”
从前她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见到傅灼,尊称一声“五爷”或“五老爷”即可。但如今老太太既打发她到了修竹园,这府上五老爷便是她最顶头的主,所以她得同这园子里的奴仆们一样,称呼他一声“郎主”。
这称呼的改变,自然也是表明了态度和立场的。从此之后,老太太便是她故主、旧主,眼前这位,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傅灼经过她身时略作停顿,望了她一眼后,这才重又拾起步子继续往内去。
秋穗见状,便也直起身,不慌不忙跟上。
临窗的长案上,是他前几日随写的几个字。案头摞起的书,也是他近几日闲暇功夫随翻看的闲书。案上一应笔墨纸砚,除了更规整了些外,也并无什么别的变化。
再看这整个外间,除了更干净整洁,入目更觉和谐妥帖外,也不见丝毫不妥。
想是这屋内的一应摆件物什都被她重新归纳过,彼此间也只是挪了个位置,不曾有过多的变动,但这会儿看来的确是比之前更顺眼些。
傅灼目光一寸寸从这屋内的每一件物什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只静静候在一旁等吩咐的秋穗身上,这才问她:“你来之前,母亲可对你过什么?”
秋穗蹲身福了一礼后,方才回道:“老夫人叮嘱奴婢定要好好在修竹园当差,好好侍奉郎主。”秋穗自然不会老太太其实是想她来给他做通房暖被窝这样的话。
但即便她不,傅灼也是心知肚明的,他轻轻哦了一声,明显不信,只又问:“老太太没再旁的?”
其实彼此心里有数就好,真出来,彼此都会难堪。但主子既问了,秋穗也不好缄默着不答,只能在心内琢磨了会儿后,这才谨慎道:“老太太,郎主您的婚嫁大事,实乃她老人家心头的一块病。她老人家是日盼夜盼,就盼着您能早早定下主母人选。”又,“也见您连日来忙,怕您会累着自己,望您能吃好睡好休息好。”
来去也没到重点,傅灼不免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傅灼一时也不能确定眼前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被送来的那三个,或冒进,或安分,但每个来了之后都是直接言明了老太太的意思的。或大胆,或含蓄,但言辞间皆有要进内院服侍的意思。且她们一来,也没留前院,而是直接就奔他内院去了,一副大要长长久久住下去的架势。
而眼前之人呢,倒是一副真的只愿做婢女伺候笔墨的模样。
傅灼暂时弄不懂她是真的只想做个普通婢女,还是此番言行不过是以退为进。既弄不明白,他便不去多费这个心思,反正人是不会留下的,待过一两日,他还是会寻个借口,将人再送还回去。
眼下夜已深,不便再多做缠斗,傅灼只:“天色已晚,秋娘子便先在此稍作歇息,之后几日若我得空,会亲自领着秋娘子去找母亲。”
听他这样,秋穗无疑更是将心放进了肚子里。这样一来,她便更是能确定五老爷对她毫无兴趣了。
而只要他没有屈服的心思,那么老太太那里,也自有他去缠斗。而她呢,这两日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就好。
虽心里也还隐有担忧在,比如若她真被送还回去了怎么办?如今她是改了主意想留修竹园伺候了,留五老爷身边侍奉做个普通婢女,她还有希望赎身回去,而若再回老太太身边,她应该是难能再有会了。
但秋穗此刻没再多言,只曲腿行礼道:“奴婢先行告退。”
九儿请着秋穗去下人们住的卧房,待她们二人走后,书房内只剩下傅灼和常拓主仆时,常拓望了望主子脸色,不免也顺着他意猜疑几句:“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往郎主屋中塞人了,连秋穗姑娘都打发了来,只是不知这位秋姑娘心中是怎么想的。”
傅灼轻呼出一口浊气道:“既猜不到,那就别猜了。”罢果真收了心思,进了内间坐到长案后,又开始研究起最近落到上的几个案子来。直到快到了后半夜,他这才洗漱后直接歇在了书房。
秋穗暂且不多想,既是被差遣到了这里来做婢女,她便也时刻都勤恳着、谨慎做着分内之事,丝毫不敢有怠慢和疏忽。
次日一早才破晓便起,起来后如同她在闲安堂时一样,没活也自己找活干。
不管做什么,总之不要让自己闲着就好。
修竹园的女婢不多,又因她之前是老太太跟前得力之人,故对秋穗也都十分热情且友好。半日相处下来,除了打交道的人和从前在闲居堂时的不一样,旁的也都没什么区别。
修竹园的内管事是常拓,常拓待秋穗也极客气。差不多近午时时分时,常拓笑着寻了过来,然后对秋穗道:“郎主方才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用饭。郎主差我来提前告诉姑娘一声,再过一刻钟,叫姑娘去书房寻他,他打算带着姑娘去回老太太的话。”
三言两语虽得含蓄,但秋穗自然是听明白了的。一面应了常拓管事的话,另一面,秋穗其实心中也在盘算自己的心思。
她最终的目的是要赎了身契回家的,若是就这样被送还回了闲安堂,老太太在既不愿放她归家,又见她给五老爷做通房也无望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四老爷日日来缠,必然会急急给她匹配个府上厮或年轻管事。而待亲事真正定下,到那时,她就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了。
秋穗自然是希望事情还能有慢慢周旋的余地,所以去了书房见到傅灼后,她直接双膝一弯,跪了下来,给他行了跪拜大礼。
傅灼见状倒是怔住了,问她这是何意,为何行如此大礼。
秋穗双叠放在地上,额枕面道:“老太太之所以急急送奴过来侍奉,是因昨日四老爷去找了老太太。奴虽不知道四老爷到底对老太太了什么,但奴知道,老太太之所以这样着急,想必的是叫她老人家不高兴的话。郎主若是就这般急急将奴送还回去,届时四老爷再去缠着老太太,也是徒惹得她老人家生气。奴别无心思,只盼能在修竹园内做个普普通通的婢女。”
第一,傅灼并不将四房这个庶兄放在眼中,他若敢去叨扰老太太,他自有一百种法子让他不好过。第二,傅灼并非心思单纯之人,就那么的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所以此刻秋穗对他的这些,他自是一个字都未往心里过的。
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太太同她提前好的?在他跟前演上这样一场,待他真将人留下了,后面他们自然也还有更得寸进尺的时候。索性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希望,直接从源头上斩断这个乱麻。
所以纵秋穗再字字恳切,坐高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只平静着冷漠道:“此事我心中已拿定主意,秋娘子也无需再多言。”
秋穗知道面前的这位五老爷应该算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若不能牢牢抓住,那她真就没有退路可走了。
她原以为,只要她一来就表明了心意,只老老实实做个婢女,不会肖想去做通房,这五老爷或许见她识趣,会顾及着老太太心情,留她下来。即便不留,也不会这么快打发了她,只要能多留她几日,她也可多做些周旋,叫他更加看到自己的忠心和识趣。
却没想到,五老爷竟真对老太太此举心生了厌烦,连多留一刻都不愿了。
秋穗无奈,只能继续表明自己决心道:“奴若对郎主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即刻叫奴横祸而亡。奴也是无奈之下才求的郎主,既奴并无非分之想的心,郎主何不做一做戏,且先哄老人家高兴几日呢?左右郎主不过就是不想收通房、纳妾,奴也向郎主保证,今日不敢有非分之心,他日也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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