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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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中立了太子,天子身子也不见好转。一日日的消磨中,举朝上下竟得来了天子病危的噩耗。

    圣上当年还在潜邸时,中过一支毒箭,虽箭未深入脏腑,事后也及时拔出处理了,但到底伤了根本。体内本就有残留的余毒在,且这些年又伤心过度,一再的内耗,以至于不过才不惑之龄的天子,竟就垂垂老矣。

    好在朝中早立有太子在,如今就算天子不能亲自理朝,有东宫太子代理朝堂之事,也不至于大乱。

    天子的突然病危,且突然倒下,再不能亲理朝政后,身子衰老的速度竟越来越快。上个月还能起床来走动走动的,如今却只能静静躺在床上安养着,再动弹不得丝毫。对此,不论是太子,还是傅家,心情都颇多复杂。

    一面想着,但凡太子能完全掌握大权,彻底不再掣肘于天子后,他远在江南的阿母便可随时回京。就算不能恢复傅家女的身份,但届时由老夫人收为义女,再给她安一个合适的身份,也能怕抛头露面并同傅家时常往来。

    但,天子虽薄情,也曾愧对过傅家,可到底也是对傅家同太子有情意在的。若真毫无情意可言,如今坐镇东宫代理朝政的,也不会是皇二子。

    所以,对天子的突然病重,傅家一家也都心情沉重。

    傅老夫人也进宫去拜见过病危的天子,当瞧见他那张苍白得几乎如纸一般的脸,她心中从前对他的那些恨、那些怨,瞬间就没有了。他人都要死了,还计较从前的那点恩怨做什么呢?

    傅老夫人落了泪,是红着眼眶从宫里出来的。回到家后,她颇有些感慨的对几个儿媳妇道:“有时候真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富贵如天子,也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时候。想想咱们的这个皇帝,满打满算如今也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正值壮年。可如今,一朝病来如山倒,倒下就倒下了。谁敢想,就在前几年,我还见过他马背上的潇洒英姿呢。人啊,就是这么回事,还是当及时行乐当下开心的好。”

    老太太的感悟,未上得年纪的人是不太懂的。但就算不懂,也能有个一知半解。所以,听了她老人家的话后,大家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中。

    宫里,萧奕阳寿将尽的这些日子,都是季皇后和太子陪在他身边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奕就算从前不曾提起过,但如今看到皇后,他也会几句真心话来。

    “朕知道你当年嫁给朕不是心甘情愿的,你有你自己的如意少年郎。”萧奕提起这个来,心态倒平和很多,情绪并无太多起伏。或许,他和皇后之间当真没有太多的感情,就算有,那也不是男女之情。对皇后,从前年幼时他当她是亲人,后来做了夫妻,他便拿她当盟友。

    所以,就算知道皇后这些年来心中都不曾忘记过一个人,萧奕也不甚在乎。

    夫妻二人成亲这么久,虽从未这么直白的谈起过这件事,但彼此心中都很清楚,他们不爱对方。所以如今谈起来,季皇后也能坦然相待。

    “不管你信不信,但我却是从未怨过你的。我知道,面对姑母的逼迫,你别无选择,就像我一样。所以,你我不过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季皇后心境平和,这会儿脸上倒有早看淡了一切的笑,“做你的皇后,我也还是称职的。你瞧,除了我没能生得皇子外,旁的方面,举朝上下又有谁敢指摘我一句呢?”

    萧奕也笑了,他费力的伸出去,轻轻攥握住了皇后的道:“朕心中是感激你的。”

    季皇后也将另外一只覆在他面上,轻嗯了一声:“陛下是该感激臣妾。”

    帝后忆旧,一旁太子恭敬立着,未敢造出丝毫动静来。还是皇后朝他看去了一眼,然后提到太子,太子才走过来陪候在床边。

    季皇后:“如今太子越发稳重,已有陛下您当年的英姿。日后天下交给他,您是大可放心的。”又,“还有楚王赵王平王几个,也都是好孩子。到了年纪后,都安分守己呆在自己的藩地,有楚王领这个头,做这个表率,下头的皇子们更不会造次。日后有太子坐镇京都,诸王一同镇守各地,不愁强敌来犯。”

    这怕是萧奕此生最为自豪的事儿了,此生能得这样几个好儿子,他死而无憾。日后去了下头,于萧家列祖列宗,也好有个交代。

    “都是梓潼教得好。”萧奕心中清楚得很,这些年来后宫之所以和谐,后妃皇子们之所以能和平共处,皇后实在功不可没,所以对此,萧奕从不吝啬夸赞之词。

    季皇后却不敢独自居功,她只:“这也并非臣妾一人之功,也是当年傅家妹妹协理得好。还有,后宫里诸位妹妹也都是可亲之人,并不喜欢生事,臣妾这才能替陛下打理得好。若真有那些个心思阴毒或胡搅蛮缠之人,臣妾怕也是有心无力。所以,到底,还是陛下您会识人,都选的品性端良的女子入的宫。”

    如今再提起傅贵妃,萧奕心中倒坦然很多。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很快就能去下面同贵妃团聚。到时候,他定会好好向她道歉赔罪。

    “灿娘是朕负她太多了。如今朕也算解脱了,待去了下面,朕定好好补偿她。”

    太子闻声朝他瞥去一眼,复又低头,终究是什么都没。

    *

    天子驾崩,举国大丧。消息传去松江府时,傅灿同卢墨渊也皆沉默了良久。

    当年心中虽有恨,可这些年都过去了,那些远久的恨意早渐渐淡忘了。何况,如今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恣意快活,又哪里还记得曾经的那些不开心的事呢?

    所以,没有恨了,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夫妻二人心中也尽是一阵唏嘘和感怀。

    如今那个人虽早不再是丈夫,但却也是旧识。他又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这么快就去了呢?

    傅灿想不明白。

    卢墨渊怕妻子又再陷入到那个死胡同里去,然后日复一日的纠结彷徨,便及时的在她面前帮她开解道:“人各有命,命数到了,也就走了。就像你我一样,从前的三十多年有缘无分,如今,却不一样结为夫妻恩恩爱爱吗?陛下他这一生虽短暂,但却也算活得轰轰烈烈。何况,太子和诸位王爷都不错,陛下此生能得这些儿女,算是走得安详了。”

    夫妻多年,傅灿也了解丈夫,知道他这样是为了开解自己,所以,她便轻轻将头靠了过去,埋在他胸膛上。

    “墨郎,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儿,就是当年假死从深宫中逃离出来。如今你我夫妇二人一起生活,还得了蕤娘这么冰雪可爱的女儿,我这辈子是再无遗憾了。他走了,我只是有些唏嘘而已,但如今听你这样,我心也宽了。人各有命,这便是他自己的命。没人对不起他,他活这样的一生,也算是值了。”

    *

    萧奕临终前一直迷迷糊糊的,做了好些梦。梦到了当年还在潜邸中时的事,也梦到了贵妃。

    那是一片春色的江南景光,贵妃仍如他记忆中的一样美貌。她站在花团锦簇之中,中抱满鲜花,远远的就冲他笑。他急切的想朝她走过去,却发现脚下根本动弹不得。而正在他心急如焚时,一个中年男子中牵着个女郎从他身边一穿而过,正朝灿娘走去。

    那个身影熟悉,他定睛望了会儿,便认出了人来。

    原来灿娘不是冲他笑,也不是冲她招的。他亲眼瞧见,她高高兴兴的依偎在那个男人的怀中,而那个女郎亲昵唤她为阿母,唤那个男人为阿父。

    萧奕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却没有清醒多久,又倒了下去。

    意识尚还未消失殆尽前,他听到皇后在他耳边道:“陛下驾崩。”

    忽然觉得很累,突然宸妃临终前的画面又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而这个时候,也不知为什么,他竟能读懂宸妃的心理。

    或许心中早就有此猜测,但如今真正得到这样的答案,想来也是残忍的。宸妃救他而死,果然更多的不是爱,只是出于为家族的考虑和思量。她还是不信任他的,所以,她必须设计让自己死掉。

    最终她赢了,她用自己的死,夺得了他十多年对她的念念不忘。即便是裴家兄弟坏事做尽,他也总能念在她的面子上对他们兄弟一再容忍。

    可到头来,他却像一个笑话。

    宸妃不爱他,对他更多的是算计。贵妃爱得失望冷了心,最终也弃他而去。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算计他的,他一再宽容。真心待他的,他视而不见。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

    天子驾崩,举国同丧。三个月后,才过丧期,傅灿卢墨渊夫妇便迫不及待带着女儿蕤娘赶往京中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傅灿抱着女儿坐在马车内,蕤娘睡了一觉醒来后,揉了揉眼睛便伸撩开车帘。

    望着外面的繁华景致,她惊喜的睁圆眼睛问:“这里就是京城啊。”又,“今日便能见到皓表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