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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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日记十九

    虽然早已明白,但经历了这两天还是不禁感慨——人类真是自然界中最复杂的生命体。

    002号的综合评分正在不断升高。

    安娅博士得很对,能让恶龙喜欢且长久跟在身边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

    霍延己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科林下意识拦在霍延己面前,拦住了老赫尔曼身后的监管者。

    霍延己越过科林,接过那些所谓的罪证,随意翻了几页。

    有两个侥幸逃离他‘魔爪’的畸变者供词,还有一些低级畸变者被虐杀的视频照片,是从他办公桌电脑里截下来的——虐杀畸变者时留下‘纪念品’。

    身后被铐着、踉踉跄跄的山弘城得意地笑了,纱布裹着他被击穿的掌,却裹不住他这些年空洞洞的心脏。

    “被你最看不起的畸变者摆一道的感觉怎么样?我了,迟早有一天,你也会体验到被万人踩在脚下唾弃的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赫尔曼抬起佝偻的腰背,举起枪,对着山弘城扣下扳。

    “砰”得一声。

    山弘城的狂笑凝固在脸上,没有飚溅的血液,也没有刺骨的疼痛,只是懵了一下,慢慢有什么渗出伤口,顺着额头流进眼里。

    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血雾,两边的监管者只拉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余人被他捅中腹部的时候,也是这样缓缓倒在地上,有些错愕,却没有反抗。

    因为他对余人:“你想继续当那些垃圾眼中的异类怪物没关系,但别妨碍我们走向更好的将来。”

    刚刚听霍延己的那些,他毫无触动,却在濒死的这一刻有所怀疑。

    所谓更好的将来,真的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吗?

    他不知道。

    也看不到了。

    老赫尔曼面无表情地擦拭枪口,和之前霍延己的动作如出一辙。

    霍延己抚了下喉咙,平静道:“虽然知道这项计划后面牵扯很多人,但看到您还是有些意外。”

    前两天,霍延己刚给老赫写了封介绍信,要把桑觉交给他,想让桑觉在监管局学点人情冷暖。

    看到那封信的老赫在想什么呢?

    是得意于他的信任,还是感到可笑?

    老赫尔曼皱巴巴的脸皮抽了下,沙哑道:“有什么可意外的?这世道下,没有谁值得你交付百分百的信任,很多年前我就告诫过你了。”

    霍延己不欲多言:“走吧。”

    不过刚抬起腿,后衣角就被抓住了。

    桑觉已经解开了束缚,铐一侧卡着他的左腕,一侧顺势垂在腿边。他抿着唇,用重获自由的右牵住霍延己的衣角。

    霍延己指微动,半晌道:“桑觉,回去吧。”

    桑觉问:“回哪里?”

    他并没有很喜欢霍延己的公寓,那里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霍延己住在那,所以他才想留下。

    霍延己抽出衣角:“都可以,回到让你觉得轻松的环境。”

    桑觉一愣,隐约想起来昨晚喝了酒,霍延己问自己,“你以前生活的环境很轻松吗”,他当时应了。

    桑觉被科林按住肩,看着霍延己的背影,声喃喃道:“可是我回不暂时回不去。”

    桑觉有些理不清了,昨天遇到老赫不是意外吗?

    去余人家也是安排好的?

    那诗薇呢,也知情吗?还是她也是被利用的人,她的搭档就是老赫尔曼弄死的?

    想到博士交给他的所谓

    的救世任务,桑觉咬了下唇。但如果所有人类都很坏,彼此之间只有猜忌,恶意,阴谋,斗争,那还有什么可救的?

    他不明白。

    自然界中,没有谁是必须存在不可的。

    只有人类自以为是地认为文明必须延续。

    桑觉回首看向科林:“就让他们带走己己,不会被直接杀死吗?”

    科林安抚道:“不可能的,长官如果死于城外的意外,大家还能勉强相安无事,但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管局,主城接下来就别想安宁了,长官中将的位置可不止是而已,你目前看到的兵力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桑觉才不在乎这些弯弯绕绕,他抿了下唇:“如果他们想杀己己,我就杀了他们。”

    科林一顿,看桑觉表情,显然是认真的。

    从前他只觉得桑觉有点呆,单纯得紧,如今细细想来,桑觉其实对人命格外漠视。

    他的漠视不同于监管者们的习以为常,而是真的不在意,任何生命的逝去都无法给他造成影响。

    霍延己被抓的消息两天就传开了,大街巷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连灯塔附近的电视屏幕都在播放他因虐杀畸变者被捕的消息。

    按理来,这种大人物的大事件,在没有确定之前是要保密的,传播这么快,显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路人们停下来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却并没有对霍延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意外。

    毕竟霍延己憎恶畸变者这个‘事实’深入人心。

    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霍延己只是了一句,‘进化’对人类来并不是正确的道路,而是在污染人类血脉。

    这让民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霍延己原来这么憎恶畸变者,甚至歧视,再经过一些煽动与传播,这样的结论会深入人心,成为一把潜在的杀人利器。

    比如今日,民众们看着电视上霍延己被捕的信息,无论是讨厌他还是对他无所谓的人,都不会质疑虐杀数百位畸变者这个罪名。

    他们只会想,啊,早该想到的。

    霍延己做这种事,有什么好意外的?只是从前藏得够好,没被人发现而已。

    “他就是个变态啊!虽然老子也不喜欢畸变者,但虐杀就有问题了。”

    “我不喜欢畸变者,但更不喜欢他霍延己!至少畸变者没杀老子的兄弟!”

    “啧,霍延己不会就是守旧派的老大吧自以为是地猎杀畸变者,觉得是守护人类”

    “上沾了那么多血,现在才遭报应还是太晚了。”

    “活得那么刻薄,如今总算遭到反噬了”

    “这事会把最高议庭引来调查吧,希望能公开处刑。”

    “死在霍延己里的人数不甚数,能让我们一人还他一枪吗?”

    食堂里,酒馆,来来往往的路人他们一句接着一句,恨不能把嘴里的语言化成利刃,扎进霍延己的‘钢铁’之躯。

    在他们眼里,霍延己的心比铁硬,是不会痛的。

    监管中心审讯室里,霍延己与老赫尔曼对立而坐。

    议庭的人不在,也只有前任最高执行官才有资格审讯霍延己了。

    赫尔曼道:“铁证如山,你认罪吗?”

    特意把霍延己和他下的人引开,趁闯入办公室,将这些照片视频硬塞进去,再提前准备好几个所谓的受害者证词——这就是所谓的铁证如山。

    不过对于那些仇视霍延己的居民来,证据是怎么来的并不重要,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信的。

    这时候要是有什么证据霍延己有多好多好,他们反而不屑一顾。

    霍延己没应

    声,只是静静注视老赫尔曼那张脸。

    畸变者因为寿命延长的缘故,勉强拖住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例如七区的林书易司令,其实已经近五十了,看起来依然温雅沉稳。

    普通人就不行了。

    到了五六十,就难再离开安全区去野外寻觅资源,一些年轻时落下的伤痛病根就足以拖垮他们。

    活到七八十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上任最高执行官赫尔曼就是其中一个。

    他和霍延己一样,杀过无数感染者、无数失序的畸变者,上沾染的鲜血一辈子都洗不清,让大众对他恨之入骨。

    偏偏就这样一个人,活到了很多‘好人’都活不到的年纪。

    霍延己还记得第一次遇见老赫尔曼是在军校,那时的赫尔曼五十岁不到,锋芒刺骨,他站在高台上,凛冽的眼神仿佛能洞穿每个人的不堪。

    他对台下的学生:“想成为霍枫那样的英雄没有问题,可英雄之所以光明万丈,是因为他背后站着无数踩在污水里的‘人’。”

    监管者——行旁人不行之事,背旁人不背的骂名。

    他们在黑夜里负重前行,一样是为了让人类步入黎明。

    赫尔曼站在高台上,言语慷锵有力:“有光就有阴影,有人救人,就要有人杀人。”

    如今,面前这位腰背佝偻、饱含风霜的老人几乎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昔日锋利的眼神如今细碎浑浊,眼皮松垮地垂下,皮肤皱起的一条条褶皱像是风雨在墙上留下的斑驳印记,和树皮一样粗糙。

    在审讯室坐两天了,霍延己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他淡淡问道:“您知道这两天我在想什么吗?”

    旁边的记录官连忙在键盘上敲下这行字。

    老赫尔曼问:“什么?”

    霍延己:“我在想,十一年前的全民审判,是不是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记录官指一僵。

    全民审判这四个字,仿佛是什么不可提及的忌讳。

    老赫尔曼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眸,示意记录官停下记录,出去。

    等关门声响起,老赫尔曼关掉监控,才道:“薄青是我唯一的学生,他的结局是我永远释怀不了的痛。”

    言下之意,否认了霍延己的质问。

    霍延己也没继续猜忌,而是反问:“那您如今在做什么?”

    老赫尔曼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我在做正确的事。”

    霍延己道:“用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性命献祭出几个霍枫那样的战斗兵器,是正确的事?”

    裂缝下面有什么他们都不清楚,不论是一百多年前卢斯还是九十年前的霍枫,都过同样的警告——“不是所有真相,都该深究”。

    那数万‘未通过基因检测’的人送进裂缝,也许连道水花都掀不起来,只能盲目送命。

    “你和薄青一样,都想要干净的黎明。可黎明是红色的,要用鲜血堆砌。”

    赫尔曼发出一道悠长的叹息,声音缓慢而嘶哑:“过去哪一段黑暗的历史,不是踩着无数牺牲者的尸体走出来的?他们是牺牲品,你我也是牺牲品,都一样,没有谁比谁幸运。”

    霍延己嘲弄道:“过度牺牲带来的胜利还算胜利吗?”

    赫尔曼垂眸,苍老粗糙的双交握。

    霍延己靠着椅背,道:“我们都清楚,所谓‘进化’就是个谎言,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类成为了牺牲品,您还要和他们一起毁掉更多人吗?”

    “总要试试。你我更清楚,人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赫尔曼眼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缓缓道:“我来见你之前,刚收到十一号裂缝暴动突袭二十七区致沦陷的消息,从暴/动到沦陷只用了一天

    时间只用了一天。”

    二十七区是离主城很远的一个区。

    他们甚至没等到任何一区的支援,就沦陷在畸变鼠灾之下,全城一百一十万人,无一幸存。

    赫尔曼平静道:“你和薄青都太理想化了,没有牺牲,不赌一把,迎接我们的只有灭亡。”

    霍延己静静看着桌面,不置可否。

    通讯器滴了一声,赫尔曼按下接听,浑浊的眼神动了动。

    他站起身,对霍延己道:“议庭的人到城门口了,议长也来了,他们会亲自审问你,好好吃顿晚饭,做好心理准备。”

    霍延己注视着这道沧桑的背影,倏然道:“这个‘献祭’未通过基因检测者的计划叫什么?”

    握住门把的赫尔曼停住,没有回头,答:“黎明2号。”

    霍延己问:“带头执行人是议长?”

    老赫尔曼顿了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霍延己独自坐在审讯室里,安静到只能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呼吸。

    半晌,他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

    还真是以卵击石啊。

    最高议庭带头,联合无数高层,试图用人命堆砌一条通向黎明的血路,他霍延己拿什么阻止。

    以什么立场阻止?

    不稍一会儿,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有人给霍延己送来晚餐:“您慢用。”

    霍延己打开餐盘,刚握起筷子,就看见从米饭里冒出一角的纸条。

    他拿出来,看见了一行字:

    两天零四个时了,你想见我吗?

    霍延己一顿。

    字是科林的笔迹,但明显不是科林的语气。

    翻开折叠的部分,又多了一句:

    我想见你,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霍延己眸色一松,半晌才淡淡吐出三个字:“笨蛋。”

    纸条完全打开后,他看见了最后两行字:

    所以我来见你啦!

    你的第一好朋友:桑觉。

    “”

    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两道轻微的声响。

    霍延己刚抬眸,审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叩叩——”

    霍延己现在是嫌疑犯,来审讯或送东西的人大可不必这么礼貌。

    见他不应声,外面的人又耐心地敲了两下。

    “进来。”

    门一打开,就隐约看见门口倒着两个人,背靠着背,没见到血,应该只是晕了。

    一道身影扑过来,往霍延己怀里一撞:“你有没有想我?”

    声音是熟悉的声音,脸却不是熟悉的脸。

    怀里人反应过来似的,解释道:“我花六百币捏了张假脸,因为太着急了,所以做工有一点点粗糙。”

    “笨。”霍延己握住桑觉的后颈,让他抬起下巴,“一张完成度百分百的脸只要三百五,下次提前打听打听市场价。”

    “你出去以后赔给我。”桑觉不满,“我是为了见你才被坑的,不是因为笨。”

    霍延己道:“多吃点亏,以后就有经验了。”

    这张假脸的肤感很真实,但却不只一点点粗糙。

    不仅额头鼓了个包,左脸坑坑洼洼,一排雀斑横贯了脸颊与鼻梁,下巴还是歪的。

    桑觉问:“好看吗?”

    半晌,霍延己吐出两个字:“还行。”

    桑觉完全没听出他的违心,一定是己己太矜持了。

    他这么好看,用什么脸都好看。

    霍延己问:“怎么进来的?”

    桑觉一副求表扬的表情:“打进来的——潜行,

    没有惊动他们开枪。”

    “真厉害。”霍延己顿了顿,问,“都杀了?”

    本来只是谣言里的情人,霍延己出事未必会牵连到桑觉,但擅闯监管中心还杀了一大波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桑觉会直接变成通缉犯。

    “还没有,暂时晕了。”桑觉认真道,“如果你讨厌他们,也可以杀掉的。”

    这话的桑觉一脸纯真,像个不谙世事的恶魔。

    霍延己道:“他们只是听命行事,不能随便杀人。”

    “哦——”桑觉并不在意那些人,他放出尾巴,“它也想你了,你摸摸它。”

    霍延己瞥了眼监控,刚刚老赫尔曼关掉后并没有再打开。

    “老赫去城门口接议庭的人,最多四十分钟就会回来。”

    虽然擅闯监管中心是大罪,但霍延己没生气,一边轻轻撸着桑觉的尾巴,一边语气淡淡地给他铺后路:“你虽然捏了张假脸,但身形很好认,等会儿离开了直接去找卫蓝或者张副官,如果老赫尔曼或者议庭的人找上门,只要不承认,他们不能拿你怎么办。”

    桑觉眨巴了下眼睛:“监控都坏了,不会拍到我的。”

    这是00的功劳,监控直接被替换成了正常的画面,所以监控室里的监管者才一直没有发出警报。

    霍延己眉头微动:“费这么大力气,就来找我摸尾巴?”

    “摸尾巴很重要的。”桑觉道,“我心情好了,才有力气救你。”

    “救我?”

    桑觉点头:“我有两个计划,pna和pnb,结局不一样,都要等几天,你选一个。”

    霍延己眼里闪过几丝意外:“计划的内容总得告诉我。”

    桑觉拒绝透露:“盲选。”

    霍延己的喉腔里溢出一声淡淡的笑:“盲选不就等于是你帮忙决定的?”

    心思被看破了。

    桑觉舔了下唇,抬抵住霍延己的下巴,不愉快地叼住那块滚动的喉结,用獠牙磨了磨。

    霍延己下意识往后让去:“桑觉——”

    咬了半天,桑觉才松口,闷声道:“你不要其他人类了好不好?他们都很坏,都在等着看你笑话,我不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