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安街的街坊四邻有旧人, 也有新搬来的,自从我换上女儿装,以前看我不顺眼的王大娘, 总是跟在苏贤汝身后悄悄话,大约就是他运气好,早早跟宋家脱离了关系,如今新娶的娘子又貌似天仙。
宋家独子是个短命鬼,还没来得及娶妻就一命呜呼了, 王大娘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闪着火光,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大娘家里那个傻儿子,跟我一般大,从就被我揍,每次都是他吃亏,王大娘怒不可解, 经常找宋之书去告状。
她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
“这位姑娘看着就心善, 贤汝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个既好看又贤惠的娘子, 对了姑娘, 你姓什么, 家里可还有妹妹?”
果然,王大娘奔着我亲戚来了,她为那傻儿子操碎了心, 长陵城的人都知道,王家儿子三岁口不能语,直到十几岁还流哈喇子,别娶妻了,就是伺候他的下人,也很不待见。
我轻轻咳嗽一声,兰花指微微摆了起来,握着丝帕掩在嘴下,朝王大娘诡一笑道。
“大娘,我家人都死光了,没有妹妹。”
王大娘可惜的叹了口气,神色失望,我怎么能让她败兴而归呢,怎么也得提一提她的兴致才好。
“对了,大娘,我姓宋,听,这一家也是姓宋的,都死光了吧。”
王大娘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大,盯着我的眼睛嘴巴反复观看,一边看一边哆嗦,然后啊的一声夺门而去。
苏贤汝在后面摇摇头,我哼了一声,“真没趣。”
“何苦跟她较真呢,王大娘虽然刻薄了些,可没什么坏心思,你这么一吓她,回去估计该生场大病了。”
“我没你那么好心,苏贤汝,看见她我就心烦,当年没少我们宋家坏话,如今宋家物是人非,她还能屁颠屁颠跑过来趴墙根,你娶的娘子,就这么貌美啊,宋家那败家子,当真没有你这般好福气。”
不知为何,王大娘过来,触动了我那根不知藏在哪里脆弱不堪的神经,忍不住对着苏贤汝咆哮起来,宋家的败家子,如今还活的好好的,还跟养子成了夫妻。
要是苏绣知道了,估计该笑着从坟里爬起来我命好了。
“苏贤汝,我们去看看爹娘姐姐们吧,回来两三天了,我这心里也差不多缓过来劲,该去问候他们,告诉他们我跟宋婉的近况,也好让他们地下有知,安心投胎去。”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可心里还是沉甸甸的难受,院子里,那水缸以前总是灌满了水,夏天养荷花,虫鱼青蛙不甚欢喜,冬日水缸的冰块子很厚,撒上些谷粒,天上飞的鸟便会扑棱棱落下,要是我玩性大起,估计一天就能盖住好几只鸟。
几个姐姐夏日的晚上总喜欢坐在院子里乘凉,流萤扑火,美人扇面,苏绣跟宋之书一般都在里堂,一个板着脸写字,一个悠闲的吃着干果,他们两个人,向来都处的和谐。
“阿缺,我买好了纸钱,什么时候去,我听你的。”他过来揉揉我的肩膀,神情看上去也没先前那样轻松,我知道,他心里有愧,哪怕这件事情他没参与,可毕竟与他相关,要想摆脱,就像他的一样,除非我们把这一世匆匆了结。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坟头,上面长了草,可都还,并没有很高,我用手拔了些扔掉,宋之书爱干净,苏绣喜欢热闹,我在坟前烧了纸,起身,离去,一滴眼泪都没掉。
苏贤汝跟在后面,我越走越快,边走边跟他道。
“人都有一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只是早晚的问题,苏贤汝,我不怪你,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咱们两个,既然决定在一起,就要自私到底,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别管,想的多了,管的多了,就不是我们了,哪怕所有人都骂我,我也得好好把这一世过完。”
苏贤汝停下,我也跟着回头。
我们二人都知道,过完这一世,可能以后也不一定再有机会在一起了,掌握最高权力的天后,哪里容得你想活就活,尤其在你损害天威之后。
纵然以后要苏贤汝灰飞烟灭,我也得跟着他去的。
麒麟一族地位多么尊贵我不清楚,可至少没保住苏贤汝九世平安,世世伤情的惩罚让他每一世都过得分外凄楚,何况我还用了人家一颗心。
这天后,未免有些太专横霸道了。
天上突然了一个雷,看不清苏贤汝什么时候过来牵了我的手,他在前,我在后,山间路滑难走,雨点下来的时候,我们还没命的往山下跑着,你巧不巧。
王大娘家那位傻子突然就出现在前面,看清我的样子,张口结舌的喊我,宋缺。
不你谁,我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无比准确的砸到他头上,力度和准头不比陈棉差。
“宋缺,你等着,等我告诉宋大善人,让他揍你,哼哼哼......呜呜呜......”
他捂着头,在雨里显得更傻了。
“你他做什么,王大娘一会儿寻来了,咱们快走吧。”
苏贤汝一拽我,那傻子便远远被抛在了后头,有时候看似缺心眼的人,往往比那些所谓精明的人都要聪慧,这傻子一样就能瞧出我的本性,可那些明眼人都分辨不出,你世事荒唐吧。
长陵城的日子安逸而快乐,苏贤汝支了一个摊子,给人代谢书信,也抄写书稿,总之,算是在这重新住下了。
还要感谢新帝陈棉,平了宋家的冤屈,让我们能有个地方可以落脚。
这日我正坐在苏贤汝后头嗑瓜子,突然腹内一阵恶心,那瓜子也莫名变得油腻起来,苏贤汝紧张的盯着我,写了半张纸的信也扔下,他拍拍我的后背,又帮我顺了口气。
眼睛里虽然恐惧,但我觉得不至于此,就是普通的呕吐,难道还会有什么大事不成。
所以我霸气的摆摆手,“别管我,接着写,写完这几封信,我们晚上能吃肉。”
他还接了几本书稿,一般都是晚上回去,点了蜡烛,我们两人一人一本跟着抄写,我的字迹也不差,只是没他那样精致。
总而言之,这种日子,我觉得十分满足,每日看着他的美颜,总觉得日子是偷来的,得紧着过,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眼线,生怕一个不心,再跟他相隔一方,不复相见。
他手却没松开,眼神也是躲躲闪闪,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我连忙又嗑了几个瓜子,压住腹内的呕吐感,我强颜欢笑。
“你看,我没事吧,别担心了,赶紧写完赶紧收摊,我等着吃胡家煎包呢。”
那煎□□薄馅多,漫着水汽腾腾出锅,锅底的饹馇金黄酥脆,馅料十足,香鲜味美,想到这里,肚子便骨碌碌叫了起来。
苏贤汝皱着眉头,“阿缺,你这几日饭量似乎愈来愈大。”
“你嫌我吃得多?”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你月事可准?”
“那你什么意思,吃多了还能把月事撑没了?”
“你别避重就轻,我去找个大夫,你在这等我一下。”
“哎,不用那么麻烦,再,真要找大夫,你去对面那个摊上找孙大夫就行,他跟咱们熟,也能讲价,哎哎,苏贤汝,怎么不听话呢?”
我还招呼着,他人已经往长安街北头一家新开的药铺去了,真是,不知道过日子节俭。
我叹了口气,抓了把瓜子看了看,那股恶心劲又上来了,联想起他那紧张的样子,我忽然缓过神来,天啦,我不会有傻缺了吧。
不能够啊,这才几次,我红着脸摸摸肚子,正好看见苏贤汝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后头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背着药箱,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我好生生坐在这里,那大夫把药箱一搁,“这位娘子,你相公当真是个老好人了,跟我的好像你情况多么严重一般,唬的我愣头愣脑跟着跑过来,看你这情形,应该也不是什么急症。
要不,找个好相公,一辈子都享清福,娘子,你可真是上辈子积德了。”
被夸赞的那个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站在那里等着他给我把脉,神情慌张,嘴唇微抿。
我伸出手去,压制住自己的猜测,对那大夫道。
“大夫,你看看,我觉得应该是喜脉。”
声音虽然,可苏贤汝还是听见了,他身形一晃,好像被人劈了一掌,脸上的血色瞬间流失,嘴唇也干巴巴的可怜。
“阿缺,别胡。”
这人,也太矜持了些,要是喜脉,他可就当爹了。
那大夫只在我手腕上把了片刻,接着就起身,跟我道,“娘子只是吃的多了些,日后注意饮食清淡即可,并无大碍。”
“不是喜脉?”
我抓住他的胳膊,药箱碰到我的肚子,连忙护住,苏贤汝神色慌张,拿开我的手,“阿缺,我送一下大夫,顺便跟他要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你在这坐好了,可别再吃瓜子了。太油。”
我愣愣的坐下,难道是我太想给苏贤汝添子嗣,竟出幻觉了?
晚上苏贤汝给我熬了药,是滋补身体,看那乌漆嘛黑的一碗,着实没有下口的欲望,我摇着苏贤汝,恳求他放过我,可他一脸严肃,丝毫不留情面。
“阿缺,乖,大夫你得清清肚子,太油了,对你身子不好,就这一碗汤药,不苦,我加了冰糖在里头。”
他诱哄,我狐疑。
“补药就只吃一碗,你诓我。”
他一怔,接着回我。
“若你吃完还想吃明日我再去给你抓几副回来,可好?”
“算了算了,就这一碗,可别骗我了。”我就着他的手,呼噜噜一口气全吸了个干干净净。
跟他的一样,药还是甜的,苦味被冰糖压了下去,只有有些奇怪的味道。
喝完药,困意很快袭来,我趴在枕头上,看着床前那人影子渐渐暗了下来,眼皮一重,再也没能撑住。
许久不曾做梦,这日的梦里很是奇怪,血流不止,有孩子哭喊着叫我娘亲,太过诡异,我还往一边躲,腹内突然一股剧痛,我忍不住哭喊起来。
有人握住我的手,轻轻亲吻,我像是寻到依靠,一口咬了上去,这样,仿佛那加之与我身上的痛楚才能减削半分,慢慢的,一切又都安静下来,昏天黑地的睡。
醒过来的时候,身旁那人正一脸疲惫的盯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不由得咧嘴笑道,“阿缺,你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