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落不是没做过撒娇这事。

    众所周知,宋知落第一部出圈代表作就是部古偶剧。她在里边饰演明媚娇艳的狐妖，初化为人形时，被仇敌喂了破禁的媚药。

    狐妖抱着来凡间历劫的仙尊不撒,殊不知那位就是魔鬼众神都闻之一惧的战神。

    清冷的皮囊，眼底尽是柔媚。

    素来清透的眼瞳软到了人的心底,纯美惹人怜爱。

    宋知落家的女粉大胆发言：别男人了,我一个女的都抗不住！

    但现在不是拍戏，私底下，你让宋知落撒娇,不如期待新闻联播明天大结局。

    “真让我上是嘛？”

    宋知落拿出班主任的架势：“行,今晚的火锅取消吧，每人加练三时。”

    “火锅？”

    “我们晚上能吃火锅？”

    听到火锅两个字,一群练习生们嘴都馋了,这还是昨晚有人在群里提了一嘴：“家不能回,年也不能过,每天都是绿叶菜和水煮鸡蛋,好想吃火锅啊[哭泣]”

    宋知落被拉进这个群时，除了发了几个社恐人士的打招呼表情包，平时基本不话,没想到她能记住他们随口一提的心愿。

    但看班主任好像生气的样子,完了,撒娇看不到了,火锅估计也没戏了。

    宋知落归那么，看到自己班里的学员一个个跟蔫了的白菜似的，也做不到真的凶。

    镜头里她把拿近了,背过他们,走到了一旁,声音大只能沈清弦听到：“我先挂了。”

    沈清弦觉得她维持冷面教官的模样有点萌。

    他压根没指望宋知落能做这种事。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本来也就是一句玩笑话，这会儿看着她忽然凑近屏幕里微红的脸，无端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不撒娇了吗。”

    宋知落觉得这人怎么回事，为了搞综艺效果还挺执着，想也没想就：“我是想帮他们实现愿望的，和你撒娇做什么。”

    沈清弦：“实现愿望啊。”

    “啊？”

    “和我撒娇，明年的愿望都帮你实现。”

    -

    练习生这周基本都在训练室，随着第一期舞台视频走红，宋知落这几日各平台账号涨粉速度很猛，还吸引了不少海外粉丝关注。

    这次和沈清弦的cp舞台合作，在爱豆圈算是实打实出了圈，音乐公司借势造热，联系到了江玫，想为她出个单曲。

    其中的主打就是宋知落公演舞台上的那首原创。

    宋知落没想到多年后，自己还能以歌的身份站在聚光灯下唱这首歌。

    歌词描述了一个普通女孩的成长经历，关于坚持，关于梦想，引发了很多正处于迷茫期的年轻人共鸣，在短视频的音乐类博主中很快传唱出圈。

    江玫在电话里问：“音乐公司那边问你歌名定了没有，还是交给他们来取？”

    过了一会儿，才听宋知落：“就叫‘逐光’吧。”

    江玫：“行，跟歌词挺搭的，我去给他们回个话。”

    “对了，”到这儿，江玫又想起个之前拖着的事，“上回发布会活动那套衣服，咱们得还给品牌爸爸那边。”

    艺人出席活动的衣服基本上是随借随还，因为上次负责人对调，这个事耽搁蛮久了。

    宋知落应道：“好，我到时回家取一下吧。”

    除夕夜当天，到达北市场是下午五点，落地后，场工作人员告知她，有不少粉丝在外面，问她要不要走vip通道。

    宋知落的航班晚点了一个多时，她提前看过粉丝群，知道有不少从外地赶来的粉丝，坚持道

    ：“不用，从普通出口走吧。”

    工作人员点点头。

    保安护送出去时，接口放眼过去乌压压一片。

    宋知落一行人刚走出来，站姐们率先举着专业设备冲到了最前面，路人和粉丝全程拿着在抓拍，十分钟不到的路程硬是走了半个多时。

    好不容易出了场，等跟到保姆车前，很多外围的粉丝被挤得都没看清人，他们都是外地包车过来的，只感觉满心遗憾。

    但车门打开后，宋知落却没立刻上去。

    她将口罩摘了，转过身，笑着冲等待的粉丝挥了挥，面色很白，脸型的，戴着那顶出镜率很高的渔夫帽，只是眼睛藏不住疲惫，很多粉丝心疼冲她喊：“落宝！多注意休息啊！”

    “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们一直都在！！！”

    她比划了个ok，示意她都听到了。场门口不能停太久车，和大家了辛苦后，又认真叮嘱他们回去要注意安全。

    车一路朝市内驶去。上车后，奈奈倒是很激动，“姐！！你和清弦哥的舞台这两天在外点击率破亿了！！！”

    “微博的涨粉数据也超级好！”

    今晚是除夕，宋知落还在担心外地粉丝回家的问题：“奈奈，你联系下外援组线下的朋友，看下他们回去的车如果没定的话，我们找司把人送回去。”

    奈奈领命：“行，我去联系！”

    宋知落让司先把奈奈送回家，快到自己区时，接到了曲素梅的电话。

    来电刚响几声便自动挂断。

    随之弹出数条消息。

    好像知道她不会接，只是提醒她看信息。

    曲素梅：晚晚你这会忙吗？

    曲素梅：妈妈来看看你，给你做顿年夜饭

    前段时间曲素梅一直催她过年回家，但宋知落都以工作忙为由推拒了，经过区门口一家水果店时，宋知落从车上下来，老板正从车上卸砂糖橘，白色的塑料箱子，一个个圆澄澄的橘子光滑可爱。

    老板注意到她，热络地招呼：“买橘子啊？”

    宋知落移开目光，指了指放在门口的冬枣：“那个怎么卖？”

    “十五元一斤，”老板揭开最上面一层保鲜膜：“过年了，物价都比较贵。”

    宋知落：“要三斤吧。”

    “好嘞！”

    “对了，”宋知落想到什么，“我自己来挑。”

    进到电梯，宋知落按下楼层，又看向袋子里挑了半天的冬枣，想起宋悦之还在的时候，过年前总喜欢买这种枣带回家，不过宋知落时候牙不好，咬起来觉得硬，印象中，曲素梅倒是很喜欢吃。

    只是红过头的，或太青的，她都不吃，就喜欢半青半红的，她那种最酸甜，剩余不爱吃的都给了宋悦之，宋悦之总是笑眯眯的，也就惯着她。

    可能是想起了，一些时候一家三口的片段，宋知落盯着电梯上升的数字，忽然心里有了一点的期待。

    走出电梯，门口没看到曲素梅的身影，宋知落正想打个电话，问下她到了没有，家里的门忽然从里侧打开。

    宋知落一惊。

    指下意识攥着握紧，就见到一张漂亮的女人面庞出现在门后。

    宋知落恍了一秒，没来得及多问，曲素梅已经转身进了屋，冲里头的人喊了句：“晚回来啦！”

    门口鞋柜敞开，似是被人翻过，空气中伴随着一股极其刺鼻的浓烟味。

    宋知落神情一僵。

    来不及换鞋，就被曲素梅拉到了客厅，见到沙发里坐着陆广成一家子。

    陆广成是宋知落继父的弟弟。

    沙发旁杂乱丢着几

    双不同颜色的高跟鞋，像是被人试过，淡色的沙发靠垫扔在客厅的大理石瓷砖上，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看到她，如同举行独特的欢迎仪式，抓住垫子，用力抛上了天，带着孩子顽劣又张狂的笑声。

    陆广成坐在沙发最中间，整个人陷在靠背里，膝盖交错支在茶几，上的烟头随着他来回晃，燃着火星的烟灰掉落在皮质沙发上，正把玩着遥控，换着台。

    旁边是宋知落名义上的婶婶，吴姝岚。

    曲素梅赶紧上前，使着眼色，一边将宋知落往沙发方向推：“这孩子，怎么不喊人啊，你二叔婶婶听我过来，也要来看看你。”

    沙发上的男人嘬吸了一口烟，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像是等着她叫人。

    宋知落目光落到地上早已脏兮兮的沙发靠枕上，接着看向曲素梅：“你是怎么进来的？”

    “哎呦，你备用钥匙放在鞋柜旁边，我上次来就带走了啊。”

    宋知落：“你怎么没和我。”

    “你都是我生的，”曲素梅完全不以为然：“拿个钥匙还要跟你吗？”

    见宋知落没喊人的意思，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想见到他们。

    吴姝岚话里带着几分刻薄：“哟，咱家的大明星回来啦！做了明星就是不一样啊，自己亲戚见你一面，还得亲自上你家来。”

    像是把吴姝岚的声音当空气，宋知落没有回应。

    吴姝岚：“我什么来着，我们当长辈的大老远过来看她，你看看她什么态度，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曲素梅低声劝：“晚，怎么他们也是你长辈，快跟你婶婶道个歉。”

    吴姝岚听完，刻意扬了扬下巴。

    很享受长辈这个身份。

    宋知落：“那是你丈夫的亲戚，不是我的长辈。”

    “还有，”她大概能猜出吴姝岚来此的目的。

    其实当曲素梅突然来看看她，就应该猜出来的，她捏了捏指，为刚刚自己在电梯里那一刻莫须有的幻想感到荒唐，面色冰冷地开口：“这是我家。”

    “麻烦你们出去。”

    一听这话，吴姝岚站起了身：“我们好心过来看你，凭什么赶我们出去啊！”

    她这一起来宋知落才发现，女人身后的提包里塞着一件米白色时装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原本熨帖的型，已被团出几条皱褶。

    正是宋知落要取的那件品牌方的衣服。

    注意到宋知落的视线，女人遮掩也来不及，“我看你柜子里两件衣服挺合适我的，你妈让我随便拿的。”

    曲素梅正要话。

    “拿？”宋知落语气没商量的意思：“你的行为是偷窃，我可以报警的。”

    “偷什么偷，我从你家门口正大光明进来的，穿你件衣服算什么偷？”

    宋知落不想和他们多什么：“这件衣服明天要还给品牌方，你想要可以，原价五万三千八，你按原价支付就行。”

    完，她掏出，“微信还是支付宝？”

    陆广成不干了：“宋晚！我们都是你长辈，拿你两件破衣服还要收钱了？

    吴姝岚：“就是！一件衣服能有五万多？你别乱开价，就算有，都是你的代言，你跟人家，人家还会真管你要？”

    宋知落笑了下：“是嘛，好啊。”

    “干什么？！”吴姝岚叫了声。

    下一刻，宋知落拿起女人放在茶几上的。

    “您的，都是亲戚，我拿你点东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宋晚！”

    这一声是曲素梅喊的。

    “你到底懂不懂事，怎么越长大越不听话了！”

    那一刻，宋知落

    甚至有些恍惚，尽管她在用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赶人，听到曲素梅用训斥的语气出其中几个字时，一瞬间脑海却有许多画面重叠。

    ——“心怡是你陆叔叔的女儿，你做姐姐的，以后多让着点妹妹，别让妈妈难做。”

    ——“妈妈也没逼着你喊他爸爸，但你要知道，现在你是住在陆家，就要学会懂事，听话。”

    ——“我和你爸早就离婚了，你原本是归你爸养的，你得知道，如果你不听话点，陆叔叔不想再养你了，你现在是没有地方去的。”

    你要懂事。

    要体谅别人。

    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

    你要听话。

    这是从到大，宋知落听到曲素梅对她过最多的话。

    因为曲素梅嫁给了陆家，而她只是曲素梅的包袱，无论她如何努力学习也好，不给她添麻烦也好，在这个家里，不管做什么，她都必须得是主动忍让所有人的那一个。

    因为她是被塞进来的外来者。

    如果她不乖，就随时可能被丢弃的累赘。

    宋知落面上没什么起伏，因为早就习惯被这样对待，她只是觉得好累。

    她不想和陆家人起冲突。

    不想和曲素梅起冲突。

    最重要一点，她不想将自己暴戾的一面摆在明面上，暴露在这些人的面前，不想因为他们短暂的出现，然后消失，之后却要承担他们赋予的悲伤和失望。

    她只想自己能过得开心一点。

    哪怕这些暂时的开心，是需要花钱买的。

    “你们今天来这里，只是要几件衣服吗？”

    少女眉目间染上几丝厉色：“如果是，现在可以走了吗。”

    到这里，陆广成夫妻俩脸色微动，原本打算提步往外的步子又拉了回来，互看了眼，重新坐下来，朝沙发里一靠。

    “我们也不兜圈子了，阿平的事你妈应该跟你过了，阿平现在还在警局，今年连年都没法回家过！”吴姝岚义愤填膺：“对方了，不给钱就让他下辈子没法做人，我们都是做生意的，里哪来六十万？阿平也是你哥哥，你至少得出一半给我们！”

    曲素梅没吭声，只是去扯了扯宋知落。

    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没想到，宋知落只是面无表情地：“我不会帮陆平的。”

    “曲素梅？你怎么答应我们的，现在你女儿是想赖账怎么着？！”吴姝岚转头对着宋知落：“你哥哥现在还在警局，人都瘦了一大圈，对方的人了，不交钱就要到他公司去闹！你是不是想让他这辈子都没法抬头做人！？”

    陆广成一家子在宋知落成为明星后，不止一次来闹过事，陆广成的大儿子陆平在外面装富二代，那天喝醉后和女朋友吵了一架出来飙车，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撞倒后逃逸，现在受害方家属要求至少赔偿六十万。

    宋知落反问道：“是我让他喝醉去撞人的吗？”

    “您既然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就交给法律来管，反正他热爱打架闹事，又不想靠自己挣钱，进监狱正好不用愁他吃穿了。”

    吴姝岚火了：“你怎么话的？”

    陆广成直接骂了一口更难听的。

    即使在这时候，宋知落仍期待地看了曲素梅一眼。

    就像时候，她也期待着，被人欺负时自己的妈妈能站在她旁边保护她，但至始至终，曲素梅都没注意到宋知落的目光。

    宋知落把电话打给保安处，她住的是高档区，楼下立刻派了人上来。

    保安赶来前，最后听到的是吴姝岚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你想见死不救可以啊！别以为你改了个名，就能改头换面了，我现在就给媒体曝光

    出去！”

    “你最近不是在拍电影吗，你妈当年当三！逼死了我老公的亲妈，还有上学时你一个女学生为了赚钱去拍那种照片！看你到时怎么被那些上喷子骂死！哪个男明星还愿意跟你这样的贱货拍戏！？”

    桌上呯叮，有易碎品撞落，满地的玻璃渣。

    冬枣哗啦啦滚落一地。

    红绿交加，混着破碎的液体，在白色地毯上泼墨，变作脚底不值一提的油画。

    陆广成和曲素梅的声音，全部混在一起。

    “要不是当年你妈非要嫁到我们陆家，害的我妈突发心脏病，我妈也不会早死！”

    “这是你妈欠我们陆家的，现在就得你来还！”

    “晚！你又不缺那点钱，帮帮陆平怎么了，你真想你妈出去没法做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奔迭进来的怒斥中，屋里彻底乱作一团，良久后，关门声从玄关响起。

    砰——

    一室寂静。

    外边的天渐渐堕入黑茫。

    宋知落背对着门，直到走廊里不再有任何动静，夜色彻底将她的身影吞噬。

    她去阳台拿了扫把进来，想把那些脏了的枣扫进垃圾桶。

    可才扫几下，就发现很费劲，一颗颗的东西，滚得哪里都是，和玻璃渣子混在一起，她盯了一会，用力眨了下眼。

    然后蹲到地上，伸出，一下一下捡。

    房子里安静无比。

    宋知落身影，像一团易化的雪。

    忽然想起时候，有次她不心把杯子打碎了，也是这样趴在地上捡，宋悦之发现后，慌忙地将她抱了起来，男人柔和的眉眼染上担忧，一边检查她的，模样同记忆里的那片温暖的虚影重合：“晚没事啊，别碰玻璃渣，爸爸来帮你捡。”

    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玻璃渣很多，捡到沙发的位置，就用了好久，她抬起眼，发现原本干净的沙发现在沾满了烟灰。

    宋知落再次起身，很械地往厨房走，拿了抹布沾满水，然后蹲在沙发旁去擦，可是，原本的污迹却变得更难看了。

    上的动作不断加快，直到指尖磨破了皮，隐隐见了红，可她却像是较上了劲。

    为什么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沙发再也没办法恢复原样。

    好像不管她再怎么努力。

    想让自己的生活好一点，总会被那些难缠的荆棘一遍遍拖入深渊。

    宋知落停止上的动作，坐在乱糟糟的房间里，静静看着被刺穿的那些孔洞，斑驳嶙峋，污浊而刺眼。

    -

    打扫完后，宋知落回到卧室，她习惯性地抱着一个枕头，缩在床角。除夕夜，里新闻很热闹。

    只是她有些看不进去，点了几下又退了出来，像是受到某种感觉牵引，等她反应过来时，正好戳开了沈清弦的微信头像。

    指尖犹豫了下。

    她敲出几个简短的字：你在干嘛

    没过一会儿，一震。

    一张图片。

    拍的是刚打开的盒饭。

    沈清弦：在吃饭

    沈清弦：你呢

    宋知落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敲字：我刚到家

    沈清弦：你回去了？

    嗯

    两人随便聊着，时间缓慢的流逝。

    中间她没表现出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也没和他提起刚刚发生的事。

    这方面她一向隐藏的很好。

    等把心底的酸意稍稍压制下去，注意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多时，担心耽误他那边工作。

    宋知落：你先去忙吧，不用回我了

    接着，她在表情库里找了个搞笑的表情包。

    当做结束语。

    宋知落觉得已经恢复好了，她揉了揉眼睛，抱着枕头从床上坐起来。想了想，今晚的除夕夜该怎么过。

    发呆时，屏幕又亮了亮。

    弹出一条新消息。

    不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