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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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那日,大家后来只知,太后忽然在众目睽睽下自刎,皇上嘶吼哭喊,最终一夜白发,不明原因。

    这年,承绍24岁。

    黎杳不知道当初的事中,太后到底参与了多少,对长公主做过些什么,也不知道皇上对此知晓多少,但皇上并未细究太后自刎中的内因。

    太后身后事料理完后,黎杳便准备和凛青望一同离开偃歌城。

    之前跟浒苑师姐通玉简时她提过,叫她处理完乱灵的事后便回一趟衍月门,马上就是天元宗的千年大会。

    正要离开皇宫,一个将士却驾马赶来,是皇上请他们留步。

    黎杳同凛青望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去了。

    听完袁云雁诉的故事,黎杳对这皇上生不起丝毫同情,可当看到他三千丝皆白后还是不免感慨一句何必当初。

    承绍明明才24岁,可却忽然老了许多,人未老心已老。

    他抬起头,看到他们,喉结滚动:“方士,请坐。”

    黎杳没坐,站在跟前:“皇上找我们何事?”

    “我听闻,冥鬼超度后,会留下一颗蕴含着前世魂魄的鬼珠。”

    他没用“朕”的自称,语气恳切到几乎像是恳求,“不知方士可否愿意将皇后的鬼珠给我。”

    “她没有留下鬼珠。”黎杳。

    承绍一怔,抬眼,双眸布满血丝。

    黎杳:“也许是太了解你了,知道你定会再将她留下的最后遗物保留,可长公主实在不愿与皇上再瓜葛不清,所以没有选择超度转生。”

    “什么”

    这些是后来黑白无常来告诉黎杳的。

    若是不选择转生就不会留下鬼珠,她便将始终保持鬼形,成为为冥王工作的鬼差,就像黑白无常一般。

    便也了了她来世都不再遇到承绍的心愿。

    黎杳道:“皇上节哀。”

    承绍像是被凭空让人抽掉了脊骨,跌坐在椅子上,挺直的脊梁佝偻下来,白发披散,他哀恸难忍,再次痛哭出声。

    这些日子他哭得太多了。

    从前雁儿哭的,现在终是轮到他还债了。

    甚至哭得那眼泪中都混着血丝。

    “朕以为,朕以为”承绍将脸用力埋进掌心,哽咽又愤然道,“朕以为,自己可以效仿镇北王。”

    镇北王。

    黎杳忽然在这儿听到前世王爷的封号,顿时怔在原地,茫然地睁大了双眼。

    她反应实在太过明显,就连凛青望都不由诧异的侧眸看向她。

    “皇上方才,镇北王”黎杳一字一顿问,“可是从前的邸国大将军,后来的北国天子,镇北王?”

    “正是。”

    黎杳心跳骤然加速,惊跳如雷:“皇上怎么会知道镇北王的名号?”

    他却反问:“何人不知镇北王?”

    黎杳只觉得自己此刻五感尽失,仿佛有呼啸的穿堂风席卷她的五脏六腑,吹得她眼盲耳聋,无意识地问:“镇北王,如今在哪?”

    “那想必是在故土皇陵。”

    “他死了?”

    皇上这才觉得她问得奇怪,淌着未尽的泪看了她一眼:“镇北王都已离世两百年,北国也早已重定了国号,便是现如今的穆国。”

    黎杳失了力,跌倒之际被凛青望扶住。

    她猝然抬眸,便对上了他漆黑似深潭的眼眸,他眉间微皱,沉声问:“你怎么了?”

    黎杳忽然心间闪过一个念头——眼前的魔尊真是王爷转世吗?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向师兄师姐探听过现今的人界,得知没有北国,几个大国更是她从没听过的名号。

    也因此,黎杳一直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异世。

    一个从没有过镇北王的异世。

    可如今看来,镇北王竟然都已经离世两百年,她却从这副躯体中醒来,反倒更像是转世的法。

    可凛青望呢?

    他分明已经活了三千年。

    两百年前,北国昌盛,可此时的凛青望却是在魔域的腐骨渊中闭关养伤。

    怎么可能是王爷。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蛇信子一般,迅速将毒透进她全身。

    自从在师父那看到了凛青望那张同王爷一般无二的脸,她就再没有怀疑过他们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同一人。

    这种执念大概是她骨子里对自己的服。

    王爷还在,还活着。

    就在她身边。

    她如信仰般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点。

    可现在却骤然得知,王爷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黎杳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直到就要离开宫殿时,她才想起来侧头回了皇上一句。

    “皇上,你从一开始就无法效仿镇北王,镇北王是因那女子被杀才起兵攻进皇城,而你却是杀了长公主所有亲人才坐上皇位。”她回眸冷然看他,“你怎能同镇北王比?”

    走出皇宫,黎杳那强装的镇定终于轰然倒坍。

    她浑身抽力,腿一软,直接失了意识晕了过去。

    *

    “你若救不活她,我就杀了你!”

    太医脖子上架着一把利剑,被吓得哆哆嗦嗦,只好冲凛青望拼命磕头:“大人,大人,她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啊,只是伤心过度晕过去了而已。”

    凛青望一袭黑衣,肃然而立,周身都萦绕着浓重的冷然和戾气:“都两日了,她怎么还不醒?”

    太医:“恐怕是伤心太甚,亏空了气血,养一养想来就无碍了。”

    那日刚走出皇宫,黎杳便晕了,凛青望找了家客栈将她安置,可她灵脉一切正常,根本没有丝毫问题。

    想着她之前还出现过发热一类的人类毛病,凛青望便叫来了人间的郎中看病,后来皇帝得知此事,倒也准了宫中太医前来看病。

    便成了如今这场面。

    太医也不知道怎么从前好的皇后娘娘忽然就到了宫外,也不知道眼前这满身戾气的男人到底是哪国天子。

    生怕刀剑无眼真就人头落地,只好拼命磕头,感慨自己这趟差使真是不容易。

    凛青望一腔子火无处可发,最终还是收了剑,令太医去抓药。

    客栈房间内剩下他们两人。

    凛青望立在床侧,想起那日在皇宫她的反应。

    ——可是从前的邸国大将军,后来的北国天子,镇北王?

    ——镇北王,如今在哪?

    ——他死了?

    他从未见她伤心成那般模样。

    凛青望忽而扯着嘴角冷笑一声,他在床边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本尊早同你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完这句,他在床榻周围设下保护障,头也不回地走了。

    *

    冥界。

    袁云雁没受超度,还因长得漂亮被分配了个引渡冥界来客的工作。

    这会儿见到凛青望,愣了愣:“你、你不是那位方士?”

    周围一群鬼差已经纷纷跪地,恭敬道:“叩见魔尊!”

    袁云雁:?

    凛青望懒得解释,问:“冥王在哪。”

    袁云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的高贵身份,她这长公主做起这份工作来倒十分得心应:“魔尊跟我来罢。”

    凛青望跟她步入殿内。

    他这回没掩自己的气息,冥王早已察觉到他来了,还非常殷勤地提前备好了一袋糖炒栗子。

    一见他就奉上去:“我看魔尊颇喜欢吃这个,原本刚要让鬼差给您送去呢。”

    凛青望视线下移,看了眼那一袋糖炒栗子。

    脑海中却忽然想起另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画面。

    那日他第一次带回去一袋糖炒栗子,黎杳喝醉了酒,抱着他唤“王爷”。

    镇北王。

    王爷。

    呵。

    冥王里那袋糖炒栗子忽然燃起一簇火,转眼烧成了灰烬。

    冥王:“”

    好端端的,怎么还生气了还?

    凛青望已经兀自坐在那石座之上,冥王一见这架势,便问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凛青望:“生死簿。”

    冥王立马让人将那厚厚一摞生死簿拿来,奉上去,问:“魔尊要生死簿做什么?”

    那些神魔陨落都是化作虚无的,并不会记录在生死簿上,记录在册的都是人界的姓名。

    冥王虽觉得奇怪,但还是顺着问:“可是要找谁?”

    “镇北王。”凛青望沉声,几乎从牙缝里磨出些不甘来。

    这种名号都是人间用的,可生死簿中的都是姓名,光一个名号可查不出来。

    反倒是那袁云雁忽然开口:“镇北王?”

    冥王回头看他这新招来的漂亮鬼差:“你认识?”

    “可是两百年前的北国国主?”

    冥王一愣,忽然想起些什么,立马问:“他长什么样?”

    袁云雁摇头:“我出生时北国早已经改号为穆,我自然是没见过他的,但镇北王骁勇善战一代贤主,从前就常听宫中太师提起。”

    顿了顿,她又:“不过我倒是看见过镇北王的画像。”

    着,她忽然抬眼看向凛青望,目光有些怪异,定定地细细打量,而后:“倒是,和魔尊有几分相似。”

    凛青望缓缓侧过脸,看向她,瞳孔中无端升起几簇火光。

    九重天外雷声阵阵。

    袁云雁一愣,忽然跪地:“魔尊恕罪,许是那画卷有差错。”

    袁云雁也不过二十岁有余,自然不清楚几百年前的事,但冥王却知道,他面色也沉下去,低声屏退了殿中所有鬼差。

    殿内只剩下凛青望和冥王二人。

    冥王行至他身侧,低声道:“魔尊,两百年前生死簿中曾出现过一人,模样的确同您十分想象,方才听袁云雁提起我才想起来,正是曾经的北国国主,可鬼差前去引渡时却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现在都未被超度?”

    “正是。”冥王又道,“所有未超度的亡者,我这里都有画像存放,殿下可要看看?”

    凛青望沉默半晌,终是点了头。

    冥界的画像自是比人界的真实多了,冥王施法,对面的石壁上便投映出所谓的那“镇北王”的模样。

    一身精铁铠甲,肩上猩红披风随之猎猎翻飞,气度锋锐,天生的一派威严。

    而那张脸——

    凛青望眉间紧皱。

    哪怕是他自己,竟也看不出分毫不同。

    实在是太像了。

    这种相似让他觉得非常烦躁,以至于立马想到了他与黎杳初见时。

    她倒是坦诚,直喜欢他的脸。

    凛青望看着石壁上投映出的这种同自己相同的脸,轻笑了声,可却没有丝毫笑意,反倒让人觉得寒森森的可怕。

    黎杳如今不过岁,比那袁云雁还要。

    可凛青望早已发现她的记忆并不只有在衍月门中的。

    就像那晚他失控吸了她的血,当晚就在她的意识中看到了一段完全不该属于现在这个黎杳的经历。

    看来,这所谓的镇北王也是那时候的经历。

    *

    偃歌城的冬日向来干燥。

    像这样雷雨大作的天气还是头一遭,轰隆雷声接连不止,一声接着一声,如野兽嘶吼,仿佛是触怒了天神。

    太医已将药熬好送来,就放在床边。

    凛青望则坐在一旁,看着那碗药无动于衷,懒得喂她喝药。

    他回想起从前,才发现原来早已有诸多端倪。

    就像在轻巷镇,她因为没有护住那孩子伤心时的——

    “可从前我认识一个人,征战沙场,保卫被外族侵扰的百姓,换回太平盛世。”

    “我本来以为,我也能够救人的,像他一样。”

    原来都是那镇北王。

    她心里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人。

    窗外雷雨阵阵。

    黎杳已经昏睡三日未醒。

    凛青望自嘲勾唇。

    他生来就不被任何人亲近,从未感受到过丝毫温情。

    年幼时,力量在他之上的父母,利用他,将他禁于腐骨渊中,将他抽血蚀骨。

    长大后,他弑父屠母,让六界胆寒惊惧,成为力量之首,天下数不清的正义之士恨不得除他而后快。

    他将每一个将痛苦加诸自己的人都牢牢记住,然后一个一个报复回去,凭一己之力造就三百年前那场浩劫。

    然后他独自一人在腐骨渊疗伤三百年,三百年间,只有一只不会话的幽冥虎伴在他身边。

    他开始能够控制住体内那滔天的想毁天灭地的戾气后,更多时候看这世间都觉得无趣又厌恶。

    他想,那就毁了这天地给自己陪葬吧。

    是黎杳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

    他活了三千年,她是第一个对他笑的。

    不恨他,不畏惧他,对他笑,喜欢他。

    也是她,那晚血族前来复仇,是她毫不犹豫的步入血族秘术的禁锢,想要一命换一命,救下他。

    也是她,得知自己拥有强大的水系灵珠,却笑着对他,那我就能保护你了。

    也是她,潜入他的梦,看到他极其虚弱的状态,却并未动丝毫杀他的念头,反倒问他,疼吗?

    所有人都想杀他,包括父母,从未有人要保护他。

    也从来没有人问他一句疼吗。

    在那个梦中,凛青望对她:“你若敢背叛我、离开我,我就杀了你。”

    可她若不背叛、不离开他,他就愿意生生世世护她平安无虞、无忧无虑。

    只当回报她为他提供了三千年来唯一一点温情所在。

    可现在看来,原来这些温情从一开始也并不属于他。

    也对。

    三千年都是那样过来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一个人,爱他。

    凛青望里那一簇火光时明时暗,不断将他瞳孔照亮。

    他似是在做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杀了这个背叛了他的女人。

    心里的火越燃越旺,火星在房间里渐渐弥漫开,和外面霜寒露重全然不同。

    正当凛青望抬起准备杀了她时,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跪坐在金丝笼中的漂亮女人,薄透的轻纱抹胸,两条细细的肩带勾着肩膀,肩线平直瘦削。

    女人一双眼眸清澈见底,无邪、风情、可怜都有。

    这是那日他在她意识中看到的画面。

    凛青望心里的火倏的熄灭了。

    他向来想杀谁就杀谁,这样犹豫还是头一遭。

    让他更加烦躁。

    外头的雷声滚滚接连而下。

    凛青望忽然俯下身,一只用力抬起她的头,极为强势地将一道灵蕴破开她的灵识,进入了她的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