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千金女医(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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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又一遍拿水擦洗着自己的脸,顾芙感觉脸都快要被她搓破皮了,可依旧洗不掉那股子秽物的恶臭。恐惧、慌张、怨愤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使得再次回到队伍的顾芙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见她这般,其他人无比庆幸自己先前听了洛央的话,将头与脸全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否则真遇到了类似病人,连个遮挡之物都没有,感染的风险将会大大提高。

    这些人不知是不是担心顾芙已经感染了疫症,只要她稍微靠近些,便急忙与她拉开距离。这让顾芙的脸上迅速升起一抹难堪,但她依然紧紧跟在队伍后头,不敢落后半步。

    之后的路程,队伍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上前给病人把过脉,以洛央与陈院令接触的病人最多。

    倒是先前口口声声为了病患,必要时自身安危都能抛诸脑后的顾芙,再没有触碰过一个病人。

    北城医馆中,看着躺在木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妇人,洛央上前给她把完脉,刚要转身与身旁的陈院令自己的看法,便突然听见队伍之中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急忙回头,却见那出声之人不是顾芙又能是谁呢。

    而她尖叫的原因竟是被一个瘦骨嶙峋的男童,拉了下她的衣角,早已成惊弓之鸟的顾芙一个没忍住这才叫出了声儿来。

    得知此原因的陈院令,心中大感失望。

    亏得之前他见这顾姑娘胸有成竹,遇事处变不惊,还以为是可塑之才。现在看来,她只是嘴上得好听,真遇到问题,连医者最起码的理智都维持不住,实在难堪大任。

    陈院令微摇了下头,转头便看见洛央已然脸色平静地给身旁的疫症患者施起针来了,心中顿生宽慰。

    只可惜洛央的针灸之术再如何高超,对于疫症也只能起到延缓的效果,而无法根治。今日大家也看到了足够多的病症,相信回到悦来客栈后,再聚在一起研讨一番后,应当会有一点不一样的收获。

    研讨之会,顾芙并没有参加,主要也是因为其他人现在有些不敢和她接触。知道自己被排斥了,顾芙白着一张脸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半夜却意外被噩梦惊醒,她梦见自己变成了那喷呕的男子,濒死的感觉使得她猛然醒了过来。

    直到这时,顾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爹顾绍到底做了一件多大的恶事,她又错得有多离谱。这可是瘟疫,那些都是一条条人命啊,不是路边的一朵花一株草。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信她爹的撺掇,而是在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就该立刻上报,最好能抓住那包藏祸心的柳宴,不定还能避开一桩祸事。

    现在,什么都晚了,她不准都已经感染上瘟疫了

    靠在床上,顾芙只觉得又怕又冷,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眼眶滚落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顾芙,刚一推开门,便与同样走出房门的洛央对视到了一起。

    昨日她还对洛央的防疫之法嗤之以鼻,今日却依照对方的方法来预防的行为,让顾芙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对上洛央平静的双眸,她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对于顾芙的窘迫,洛央只是轻眯了眯眼,抬脚便往楼下走去。

    经过昨夜的思索,关于疫症她又有了新的想法,现在她没工夫和顾芙闲扯皮,她只想找到陈院令,与他好好聊聊她的想法。

    接下来的时日,洛央等人一直在为疫症奔走辛劳,由洛央提出的防疫之法虽然已经有效地遏制了疫病的进一步扩散。可得了疫症的那些人情况却越来越不好了,即便洛央与陈院令使劲浑身解数相救,却仍然出现了病人伤亡。

    学医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病人在自己中死亡的洛央,心中无比沉重。只因为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是她学艺不精,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若是她的医术再精通些,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情况了,不准她都已经想出了彻底解决疫病的办法。

    第一时间察觉到洛央沮丧情绪的裴胤,这天晚上,在洛央给他行完针后,便从枕下拿出了一个木雕像来,递到了洛央的中。

    接过雕像的洛央,看着那木偶人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长相,当即欣喜出声,“它跟我好像啊,师兄你的真巧!”

    到这里,捏着木雕的洛央猛地抬头,待看见烛光下,裴胤的双眸像是浸透了光一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双眼根本不似之前那般无神。联想到某种可能,洛央眼眸立刻瞪大,下意识举起便在裴胤的眼前晃了下。

    谁曾想下一瞬,她的指便被人精准地捏住。

    两人的交握在半空中,烛光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在一侧的墙壁上。

    洛央欢喜得都有些结巴了,“师兄,你,你你的眼睛”

    “嗯,我能看见了。”裴胤眼中笑意加深。

    洛央激动难抑,“什么时候?不是,你什么时候能看见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这段时日我太忙了,你不是明天还有最后一遍针吗?我愿以为你要明日才能看见,你到底什么时候看见的啊?”

    “十日之前,一天内,眼睛就偶尔能看到一两回光,近日几率增大。到了昨日,基本上就能看清了。”裴胤开口解释道。

    “你怎么早不跟我啊?不对,我俩之前除了行针,连话的时间都没有,你也找不到恰当的时告诉我”刚到这里,洛央忽的向裴胤靠近,认真看向他的眼眸。

    猝不及防下,裴胤的心跳瞬间加速,甚至连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之上都染上了一点薄粉。

    “有何问题?”裴胤的声音略微有些干巴。

    闻言,洛央用力摇了摇头,双眼亮晶晶的,“没有,任何问题都没有,师兄你的瞳色看上去极为康健,待明日之针行完之后,你应该就能痊愈了!我好高兴啊师兄我治好了你,我真的治好了你!”

    洛央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见状,裴胤笑着点头,“是的,你真的治好了我,阿央是这个世间最聪慧的女子。”

    被裴胤夸得有些脸红的洛央,一想到北城的疫病,笑意便微微收敛了些。

    “所以”便是这时,裴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果是阿央的话,定能想出疫症的解决之法,我信你。”裴胤语气认真道。

    听到这里,洛央猛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许久后,洛央才用力点了点头,“嗯!”

    才刚许下目标,洛央与陈院令便注意到一个严苛的问题,那便是运往北城的草药与粮食竟在每日递减,如此递减下去,怕是终有一日,外头的粮食与草药将不再运往北城。

    就如曾经的许多次瘟疫爆发一样,封城。

    只要将疫病封控在一个地方不让它继续蔓延,待那个地方的人畜全都死绝之后,疫症便会彻底消失,这便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乍一得知此消息的陈院令,当即气得面色赤红,如此昏聩之举,岂是明君所为?

    可为了不引起城中恐慌,陈院令只得将这一消息隐瞒下去,至于能隐瞒多久,恐怕连他也不知。

    因着草药与粮食的事情,洛央这边甚至还去寻了慕缙。

    然后她便发现带兵封禁北城的首领竟然从慕缙换了旁的人,这让洛央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她觉得,慕缙的消失,恐怕没那么简单。

    被困于北城之内,洛央又哪里知道,京中早已闹翻了天。

    先是青州地动,再是北城瘟疫,灾厄一件接着一件,慢慢就传出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不仁,才叫上天降下灾祸的流言来。

    流言越传越盛,甚至连普通百姓都在心中怀疑起天子来。本就被长寿膏坏了身子的皇帝,在得知此流言的当天,便一病不起了。不仅如此,甚至连早朝都上不了了。

    与此同时,二皇子李玹这日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的内容叫他心如擂鼓。待看完一整封信后,他的心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将密信烧成灰烬后,李玹登到楼顶,抬头眺望皇宫的方向,眼底掠过一抹势在必得。

    北城之中,一回到悦来客栈内,洛央便将慕缙被调离的消息告知了裴胤,却见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洛央这才反应过来,“师兄,你早就知道了?”

    “嗯。”裴胤点头。

    点完之后,他抬起头便目光灼灼地看了洛央一眼,随即缓步走到她的面前,“阿央”

    “我能抱你一下吗?”

    闻言,洛央刚要抬头,裴胤便已经将她整个人纳入了怀中,双臂微微收紧。这是以前的师兄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联想起裴胤的身份,洛央的心头忽的生出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来。

    “师兄,你是不是要去报仇了?”洛央声音极轻地问道。

    “嗯。”裴胤应了一声。

    “何时。”

    “今晚。”

    短短两个字便让洛央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下意识便伸揽住了裴胤的后背,许久才哑着声音道,“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闻言,裴胤轻笑了声,唇若有似无地在洛央的发间吻了一记后,他便松开了怀抱。

    今晚他若是回不来,他的人便会立刻接了洛央去到一个谁也认不出她的地方,让她能够安安稳稳地行医,若是他能回来,他想问她一句话。

    这番话裴胤也只在心中滚了下,并没有出口,他并不想洛央太过担惊受怕。

    给洛央丢下了一句“等我回来”后裴胤便离开了,他走之后,洛央的心中霎时空了一块出来。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洛央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心神全都投入到了疫病之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真的让洛央想到了一个医治的法子,这让她立刻便去寻了陈院令。

    两人熬了整整一夜,还未彻底完善疫症的对症之法,悦来客栈的大门竟被人砰砰砰地拍响了。

    洛央与陈院令还未来得及下楼查看,便有一名大夫被几人抬了上来,满脸都是血。

    见状,洛央立刻上前用银针给他止血。

    听了他们的解释,洛央才发现事态严重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是外头的那些人不给粮不给药的,就是想让所有人与疫症一起在北城消亡。此时城中暴动,无数人涌到了悦来客栈底下,要他们给个法。

    闻言,洛央转头与陈院令对视了一眼,而此时楼下的大门早已不堪重负,知道此事拖不得的陈院令,不顾他人劝阻,径直往楼下走去。

    担心陈院令年老体弱,应对不了那些激愤的百姓,洛央迅速收了针,便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大家稍安勿躁!”

    大门一打开,陈院令便出言劝阻道。

    许是近些时日,城中的百姓亲眼看到了陈院令与他身后的洛央一直在他们奔走,众人稍稍安静了一瞬。

    可很快——

    “怎么稍安勿躁?外头那些人都想活活饿死我们了,我等如何能稍安勿躁?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此话一出,众人的情绪再度激昂了起来。

    “就是!这疫症难道是我想得的吗?封了城还不给药不给粮食,不就是想等我们死了,那疫症就自然没了,也就影响不到那些达官显贵们了!”

    “没错,他们就是不想我们活了!”

    “大家上啊,活捉了那老院令,我就不信他那么大的官儿,外头的人一点也不在乎!”

    “住!”

    洛央将银针夹于指尖,上前两步便挡在了陈院令的前头,“这几日是谁一直不眠不休为你们诊治,是陈院令!是谁明知疫症无药可医,还一脚踏入了这北城之中,是陈院令!是谁年过古稀,还不辞辛劳亲熬药针灸,还是陈院令!你们如今之举,与忘恩负义有何区别?”

    “更何况,对于疫症,我与陈院令已经想出相对应的医治之法”

    “想出办法有用吗?没药我们都得死!”

    “就是,大家别听这娘子胡沁,只有捉了这些官儿,我们才有活命的会啊!”

    听闻此言,众人彻底煽动,站在洛央跟前的一名魁梧男子见状,立刻伸就要朝洛央的胸前抓来,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就要往前冲来。

    众大夫脸色一白,洛央紧捏中银针,双眼微眯。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利箭穿过人群,瞬间扎穿了那魁梧男子的臂,男子立时疼得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众人霎时一静。

    下一瞬,所有人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孤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