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那人踉跄几步摔在屋内,就势跪倒,哆哆嗦嗦地伏在两张桌案前方,连头都不敢抬,“官爷饶命,官爷饶命,真的跟的没关系。”
他的衣物十分单薄,骨瘦如柴,身上的骨头凸得几乎要扎穿皮肤跑出来似的。
年深面沉似水,“你叫什么名字?”
“杜岭。”
听到自己的名字,正拎着顾念写好的那堆口供准备坐下看看的杜泠笑容冻结在唇角,“你叫什么?”
“杜、杜岭,的出生的地方叫杜家岭。”
杜泠:
或许,这就叫做山水有相逢?顾念忍住想调侃杜泠的心思,努力摆出严肃的神情,“贯属何处?”
“江陵府南山镇杜家岭。”
“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半年多前,家里遭了灾,就剩的一个,实在过不下去,就逃出来了。”
“为什么来桃花阁?”
地上的人哆嗦了下,半晌才道,“想摸点东西换钱。”
“抬起头,把你什么时辰进来,什么时辰出去,听见看见了什么,都详细出来。”
跪在地上的杜岭半直起身体,他的五官极其普通,属于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只是目光躲闪,游移不定,“戌正的时候,的觑着屋里没人溜进来的。但是运气不好,刚进来就听见门外有动静,只好躲到梁上。接着,她就进来了。”
“她?”
“就是被杀的那个姑娘。”
“接着。”
不敢跟顾念和年深对视,杜岭垂着眼皮盯住自己膝盖,“她好像有什么心事,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在屋里转了好多圈。后来又半靠在榻上憩了会儿,直到有人来敲门,告诉她准备上台了。
她出去之后,外面一直有人走动。的好容易等到四下安静正准备下去,窗户突然被人撬开,一个深蓝袍衫的男人跳了进来。
的吓得惊出一身冷汗,趴在梁上没敢动弹。
那个男人进来就站到帘子后。
大约半炷香之后,被杀的那个姑娘回来,刚在镜前坐下,那个男人直接走了出去。
那个姑娘开始像是有些惊慌,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她又有些惊喜,“四郎同意了?”
男人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问了句,‘你没告诉其它人吧?’
那姑娘着‘这种事奴家怎敢随便告诉别人’的时候,那人就动拧断了她的脖颈。然后大摇大摆地跳窗走了。”
四郎?顾念在那个名字上着重画了个圈。
从男人动前问的那句话来看,果然是灭口。那么,楚娘到底期待他同意什么?
“的本想直接跑的,又觉得有点不甘心,就在屋子里翻了翻,结果刚翻到半途,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的怕跟那人撞上,不敢走屋顶,就翻到了下面,找了间离得远的空房间藏着,想等没事了再溜出去。”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在上面看不清楚,就知道他留着短须。啊,对了,”杜岭伸指了指左外耳轮最上面的位置,“他耳朵这边应该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他跳出窗口前抹了一把,还骂了句。”
果然伤到了,顾念跟年深对视一眼,低头在纸上飞快地记录下来。
“声音呢?他话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有没有特殊口音。”
杜岭思考片刻后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若是再让你听一次,可听得出?”
“的不太确定。”
年深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人,“杜岭,可还有其它没的事情?你若能协助破得此案,自可将功赎罪,如若不然,这半年多来在长安所行之事,一并清算。”
杜岭吓得抖了抖,伏在地上不住磕头,“的不敢隐瞒,真的没有了。”
“那好,你过去,将刚才的状况再按照位置复述一遍。”顾念拿起纸笔,指了指屏风后面的案发现场。
杜岭惊疑不定地看了眼屏风的方向,像是没明白顾念的意思,杜泠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将人拽了过去。
“死者名叫楚娘,请你从她第一次进来,到第二次进来,分别待在什么位置,怎么转的圈,朝向哪个方向话,把你自己当成楚娘,按照刚才的,全都再做一遍。”顾念伸出白皙修长的指,在屋内虚点了几处解释道。
“快去,按照司直的做。”杜泠将杜岭推到房间中央。
站稳后的杜岭惶恐地看了周围一圈,瑟缩地走向双人榻,“她第一次进屋,先在这里坐了会儿,没几息时间突然站起来,走向这边。”
他边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坐下对向镜子,“在这里照了照,换了两根头钗,看动作有些心浮气躁。”
杜岭顿了顿,看向顾念等人。
“继续。”
杜岭垂下眼皮,绕过衣架衣箱等物,朝窗边走去,“接着她又走到这边,打开窗子朝外边看了看,叹口气之后又关上了。”
然后他又垂着眼皮,在卧室和盥洗区的帘幔之间绕过,走回双人榻,“接着她又回到这边坐下。坐没多久又起身去衣架”
就这样,杜岭在屋内马不停蹄地转了几圈,最后坐回双人榻,伸臂斜倚在榻边,做了个半靠的姿势,表示楚娘就这样睡着了。
顾念咬住毛笔的笔杆,盯着还原现场的杜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杜岭又开始还原楚娘第二次进门的情形。在镜前坐下,听到声音惊愕回头,之后由一个金吾卫接扮作楚娘,他转而扮演行凶的那位,直至跳窗而逃。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顾念追问。
“的就在屋子里随便翻了翻,然后就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赶紧从窗户翻到楼下。”杜岭垂着头,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指头。
“确定就这样?”年深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就就这样。”杜岭眼皮微颤,根本不敢看年深。
顾念漫不经心地摇晃着上的笔杆,“你想摸点东西走,为什么不拿梳妆台上的那些首饰?”
作为都知,楚娘用来妆点门面的首饰自然都价值不菲,用料非金即银,镶珠嵌宝,随便拿两件出去就能换不少钱。
杜岭垂着头,“毕竟出了人命,的觉得那些东西太扎眼,容易被认出来。”
“哦,”顾念轻轻点头,“所以你就去翻了衣箱和床铺?”
杜岭沉默片刻,闷闷地“嗯”了声。
“首饰容易被认出来,衣物不是更容易吗?更何况,首饰至少巧易带,实在不行还能拆开融掉。”
“她毕竟死在那边,的有点怕。”
“真害怕的话不是应该立刻逃走吗?还有心思在这里翻东翻西?就不怕被人当作行凶者?”
顾念的语速越来越快,杜岭似乎有点招架不住,“的,的当时没想那么多。”
“你到底是害怕,还是没想那么多?”
杜岭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没,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你想得可太多了。”顾念冷哼了声,走到衣箱旁边,用笔杆敲了敲箱盖,“我猜,楚娘第一次心烦意乱的在屋内转悠的时候,除了你的几处,还有衣箱和床铺吧?”
杜岭的眼皮抽搐了下,没有出声。
“照你所,她进屋时心烦意乱,正常情况下,应该辗转难安。结果她却能安心休息了一会儿,所以,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能让她心神安定下来的事情才对。
我猜,衣箱或者床铺那边,应该是藏着什么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想通这点的,但极有可能是在听到行凶者跟楚娘的对话之后。
你觉得她可能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这两个地方之一。
你冒险藏在楼下舍不得走,其实是想找会再进来一趟。”
顾念每一句,杜岭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顾念。
他的表情足以明顾念猜对了。
站在窗口的金吾卫惊讶地挠了挠头,居然真的在谎?
“甚至直到刚才,你都在试图隐瞒这点,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想再找会把东西拿走不成?”
“的不敢。”杜岭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拿到东西后的处境?楚娘如果真是为它丧命,那它一定也会变成你的催命符。对方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一个都知,难道还会在乎再多杀一个贼?”
杜岭脸色剧变。
年深冷冷地补了一句,“拿到东西的时候,恐怕就是你的死期。”
“的错了,的,的立刻。”杜岭脸色惨白,‘砰砰’给年深和顾念磕了两个响头,抹了把额上滚下冷汗,“的刚才的都是真的,就瞒了两件事,一个是她翻了衣箱和床,二一个就是,其实楚娘在男人走过去的时候还问了第二句话,‘五千缗?’,的,的一时财迷心窍,就”
五千缗?
在场的几人都愣了愣,五百万文,这着实不是个数目。
杜泠牙疼似地倒抽了口冷气,这年头杀杀个人开价也不过几十上百缗,什么事情值得人花五千缗?该这个楚娘太过天真还是胆子太大?
顾念皱了皱眉,这么来,楚娘把五千缗的赎身价格当真了,甚至很可能开价五千缗用什么东西与那位四郎交易,才招来杀身之祸。
年深挥挥,那两个金吾卫便把杜岭的脚捆了,带到楼下空房间找人看管起来,顺便把行凶者的最新特征同步给其它金吾卫,顾念等人则在衣箱和床铺周围翻找起来。
那个能让楚娘安心的东西,应该就藏着‘四郎’杀人灭口的原因。
床铺被褥衣箱里的衣服全被抖落出来,连衣角都被杜泠细细摸过,依旧一无所获。
顾念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被子拆开的时候,年深在床上发现了一处暗格,拽起扣盖,金光闪烁。
众人不禁讶然,里面居然藏着满满一匣的金银珠宝!
翻开那堆大大的金铤和各种金银饰品,底下还藏着三个不同颜色的缎袋,黄色那个里面装着几件钿头金篦之类的金首饰,只是风格不如楚娘梳妆台上的那些华丽,红色那个里面装的是两块金铤,按照上面的铸字来看,重量都在十一二两。粉色的那个里面都是块的金铤和银铤,加起来应该跟红色那袋差不多。
还以为能找到什么密信账簿之类的物件呢,只是金库吗?顾念用随意拨弄着一支珠钗上镶嵌的水晶石,失望地看着那堆珠宝。
几人又翻找了两遍,依旧没发现其它的东西。
顾念不死心,觉得楚娘或许是用比较隐晦的方法留下了信息,而这堆东西里,他看来看去,最可疑的还是那三个不同颜色的缎袋。
袋子的不同颜色和花纹有没有什么指向性?或者里面那堆数目不等的金银首饰另藏玄?
他把三个缎袋和里面的东西全摊开,对比性的摆在地上,苦苦思索着。
年深和杜泠也在研究那些金铤和盒子有没有其他夹层,却一无所获。
杜泠看着那堆东西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想多了,这个楚娘真的只是单纯爱财,看见钱还在就能踏实。”
“可能是她攒的赎身费用。”年深把上的那块金铤丢回珠宝堆,发出‘噔’的一声脆响。
“这里有一千缗了吧?”杜泠用脚踹了踹那堆金块。
顾念揉着酸疼的脖颈,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是想不通,到底她上有什么东西值五千缗?”
“可惜她什么都没留下,也没透露口风给任何人。”杜泠遗憾地摇头,“这下人死灯灭,对方灭口的目的也达到了。”
“未必吧,不是还有婉儿么?”顾念倒没有杜泠那么灰心,作为贴身丫鬟,就算楚娘不,不定也会看到点什么。
“就怕她真知道点什么。”杜泠耸了耸肩膀。
虽然没有把后半句出来,但也足以让顾念和年深明白他的意思。婉儿如果真的知道什么,肯定就会被列在对方灭口的名单上。
希望萧云铠给点力,能及时把婉儿带回来,顾念头痛地揉了揉额头。不然年深那边的案子也要跟着断线了。
杜泠双叉腰,为难地看着地上那堆金银,“这些东西怎么办?”
年深沉默了两息,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把柔娘找过来。”
楚娘没有亲人,她的财物按理自然应该交给持有她身契的柔娘。
柔娘还以为是顾念急着要那份天香楼三楼的名单,捏着那张纸交到顾念上的时候,笔墨都还没干透。
“娇奴只记起了三个人,这两人是与赵杰一组投壶的,这个是与年是另外那组的。”柔娘指着那两列名字解释道。
“谢谢。”顾念倒是没想到能这么快拿到名单。
听面前都是楚娘攒下的私房钱,柔娘倒是没有太惊讶,反而在看到顾念脚边的三个缎袋时,她那双漂亮的杏核眼愕然地瞪大了一圈。
“这几个袋子可是有什么跟案子有关的线索?”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顾念急切地追问。
“那倒不是,”柔娘苦笑了下,折腾一夜,她原本明艳动人的脸颊也多了分憔悴之色,“奴家只是猜到了这三个锦囊的可能用途。”
顾念:???
年深眉峰微挑,“来听听。”
柔娘神色黯然,“奴家猜得没错的话,黄色那袋是她给婉儿准备的,粉色那袋是给琉璃的,剩下那袋红色的是留给奴家的。这三种颜色,皆是咱们几个各自喜欢的颜色。”
年深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就是琉璃提起过的楚娘专门为婉儿准备的‘嫁妆’。
顾念:
就这样?没有其它意思?
那他刚才在白忙和个什么劲儿?
柔娘见萧云铠和出去搜查的金吾卫那边一时都还没有什么消息,就吩咐厮给年深和顾念他们在隔壁的几个间准备了床榻和洗澡水。
一方面正好让顾念洗洗,顺便安排人帮他清理衣服上的墨迹,另一方面也让他们趁着现在有空稍事休息,待会儿等卫官他们把人带回来,肯定还要熬夜。
“太好了!谢谢姐姐。”年深正想拒绝,顾念却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期待的模样。
年深眼皮微垂,没有再做声。
几分钟后,顾念便开心地站在了浴斛前。
别的姑且不提,桃花阁的住宿条件绝对是一等一的,空间宽敞,配套用具豪华,泡澡水温热充足,再加上沐头汤和沉香、白芷、皂荚等精心调配出的澡豆,那香味甚至让顾念找到了spa精油般的放松感。
土里来雪里去地折腾了大半天,现在这种时候,没什么比泡个热水澡更能解乏的了。
唯一跟他习惯不合的,就是那个笑盈盈站在浴斛边的侍女。
将所有东西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后,梳着三角髻的侍女便走到顾念身边,伸要帮他解开蹀躞带。
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顾念慌乱地捂着腰带退了半步,摆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侍女伸出去的顿在半空,像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得又解释了句,“你出去忙别的吧,一炷香,不,半个时辰后过来收拾下就行。”
“郎君真的不用奴家服侍?”
“不用不用。”顾念的疯狂摆出了残影。
见他态度坚决,侍女只得退出房间。
顾念如愿以偿,享受了来到这个时代后最舒服的洗浴时间。
沐浴过后的顾念神清气爽,紧绷的神经都跟着放松了不少。
柔娘给的药膏也确实有活血散瘀的奇效,美中不足,就是不会料理那头长发,洗还好,擦也能用布帕胡乱将就,但束发他就真的不会了。
尝试三次,均已失败告终。
顾念破罐子破摔的扑进床铺,暂时放弃了。
床褥用料全部是上等绸缎,亲肤感十足,再摸摸枕头,同样的绸缎质地,触感舒适,软硬适中,简直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梦中情枕’。
太棒了,他抱着那个枕头在床上滚了半圈,满足地亲了一口。
冷不防房门被敲响,推门进来的年深,正好直面他披头散发,衣襟半敞,陶醉地抱着枕头亲吻的画面。
年深:???
看见老板,顾念吓了一跳,慌张地想坐起来,结果直接重心不稳的从床沿摔到了地下。
他顾不得疼,连忙跳起来,“少卿有事?”
“没事,就是告诉你,去通义坊的人回来了。”年深露出个‘你请自便’的表情,关上门退了出去。
顾念:
他该不会认为我是个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