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年深眼底的笑意霎时褪了个干净,“清楚,怎么回事?”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履雪殿内一时间只能听见急促的雨声。别其它人,就连坐在年深旁边的叶九思都悄悄屏住了呼吸。
“下,下官也不知道。”周录事的额头抵在地砖上,根本不敢抬头,话也得结结巴巴,“刚才接到传话,下官就去库里找那件血衣,结果,结果发现,架上放的血衣不见了。”
他身后的那两个吏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连半句话都不出。
“刀呢?”萧云铠豁然起身,那把刀可是镇西侯的遗物!
“刀倒是还在。”
萧云铠这才坐了回去,别萧云铠,顾念觉得自己旁边的杜泠都跟着松了口气。
“库房没人守着吗?东西怎么会丢?”年深冷眼看着几人,凛若冰霜,冷淡的语调混杂在急促的大雨里,立刻多了分疾言厉色的意味。
那两个跪趴在地上的青衣吏闻言,抖得更厉害了,半晌才有一个支支吾吾地道,“的,的今日一直守在门口就午膳的时候离开过一会儿。而且,回来的时候门锁也好好的。”
“他去用膳后,我当时肚子疼真的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门锁也都锁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动过。”另一个人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监守证物库的一般有两人,六个时辰一交班,吃饭、如厕等都需轮流进行,至少留一人守在门口。
但大理寺这种地方,外人基本进不来,江湖宵之类的也都会绕着走,一直风平浪静。时间久了,这些人也就松懈了,摸鱼偷懒再常见不过。
前些日子,大理寺卿和年深连日整饬之下,他们的骨头也收紧了些,这两日眼见风声似乎过了,年深又奔波在外,有些人又故态复萌。
“门锁还在,东西是怎么丢的?”
‘咔嚓’一道惊雷砸落,那两个吏吓得直打哆嗦,支吾半天都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周录事答的话,“禀少卿,下官进去才发现,侧窗有半扇开着。”
年深长眉紧皱,“你上次见到这件血衣是什么时候?”
周录事深吸了口气,“每次旬休结束,下官,下官都会按照库册带他们盘查一遍,昨日也不例外,当时那件血衣还好好的放在架子上。”
昨天还在?年深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些,“当时是什么时辰。”
“差不多巳正前后。”
巳正?下首的顾念默默垂下眼睫。
“还有其它丢失的东西吗?”
“事出突然,下官还没时间细查,不,不过那片架子粗略来看,应当是只丢了这件血衣。”
“麾下,我跟他过去再查一遍。”杜泠立刻起身请命。
“还有我。”萧云铠是个急脾气,完全耐不住性子坐在这里等消息。
“我也去。”顾念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严格来,周录事算是他到大理寺认识的第一个人,做事比其它人负责,待人也和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顾念也希望能帮他一把。
出了门,杜泠和萧云铠便脚踩风火轮似的,顺着殿外游廊一前一后‘嗖嗖’疾奔而去,眨眼就消失在雨幕之后,剩下顾念和周录事两个脚程慢的文吏面面相觑。
用轻功算什么本事,要是我有雪板肯定速度不比你们慢。顾念无语地看着那两位的背影吐槽。
提到雪板,他不禁心思一动,没有雪板的话,做个滑板总可以吧?上下班代步去个西市什么的,比步行岂不是快多了?也能少受点骑马的苦。顾念瞬间决定,回头抽空画张图纸找人试试。
大理寺的库房是一处角屋,这回倒是显出了那些游廊的好处,顾念和周录事走到库房,基本就没淋到什么雨。
等他们沿着那些百转千回的廊道‘千里迢迢’地赶到门口,杜泠和萧云铠两人已经在库房里查看好一会儿了。
大雨之中,林主簿跟另外一个青衣吏正守在门口的屋檐下,看到周录事出现,才略略松了口气。
“少卿让我们来看看还有别的东西丢了没。”周录事垂头耷脑,声地跟林主簿汇报。
老头儿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颤了颤,“那赶紧取了库册去查清楚。”
库房摆着数排木架,一眼望过去,东西高低错落,层层叠叠。架子皆是两边透空的款式,每个格子上都堆放着不同的东西,架底贴着指头长的条子,简略写明了东西的名称,数量,入库时间,以及属于哪件案子。
这边库里放的都是未封存的案子和悬案的证物,几乎已经摆满了九成。
顾念站在门口才打量几眼,周录事就带着库册过来了。
“别着急,少卿不会不讲道理的。”顾念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地道,“你仔细想想,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状况?”
“真没有。”周录事眉眼纠结,仿佛吃了黄连似的一脸苦相,“我本来对这东西没什么印象,还是上次你看过之后,才记住的。今天进了库房也是直奔这边”
剩下的话被周录事吞了回去,摇了摇头,最后化作声重重的叹息,拿起库册准备查对。
他一脑门儿的汗,翻库册的都在打哆嗦。
“我帮你吧,我念你看。”顾念正要接过库册,杜泠却抄将那本库册抢了过去,塞给旁边的林主簿,“查库的事情让他们来,我们去看看门和窗户,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窃贼的线索。”
林主簿连连点头,“对,对,我们来。”
顾念无奈,只得朝周录事点点头,转身去看门窗。
如同那两个吏所,库房的门和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为了防盗,库房的窗户大多都是做死的,只在四角各留了扇可以打开的窗户用来通风。
眼下被打开的,就是西北角那个用来通风的窗户,半扇开着,宽度恰好可以容纳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侧身进出。
距离窗户不远就是院墙,像杜泠这种轻功好的,直接就可以翻出去。
顾念问了周录事一句,得知封窗是去年六月的事。当时他刚接库房,觉得窗户太多不安全,才建议林主簿封的。
方形的窗闩掉落在地上,萧云铠弯腰捡起来打量几眼,又递给顾念,只见其中一面有密集儿锐利的划痕,看样子是被人用短刀之类的东西在外面一点一点横移着撬开的。
杜泠跃上房梁,顾念跟萧云铠绕到门外,分头把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除去那扇半开的窗户,其余地方都没有被撬过的迹象。
窗口和廊内一处地砖上都残留着黄绿色的痕迹,黄的是土,绿的像是曾经踩到过树叶草叶或苔藓的模样。
这个院子里的树还光秃秃的,凶在来这里之前,应当是经过了一处有新绿的地方。
顾念回忆了下,就他所知,那几座吃完饭散步的观景亭旁,倒是有几棵已经抽芽的柳树,那边的草皮也泛绿了,只是
他对着外面的大雨叹了口气,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几乎可以帮那个窃贼毁掉逃离时所有遗留在外面的痕迹。
他们内外查看完毕,周录事和林主簿那边还没有盘点完。
三人聚在屋外游廊的角落正要讨论各自的发现,就发现年深面沉似水的沿着游廊走了过来。
“麾下不用陪着世子么?”杜泠看看往他身后缩的另外两人,无奈地迎了上去。
“我刚才已经把人送走了。”年深冷冷地扫了眼屋里正在盘点的周录事和林主簿,又看向杜泠身后的顾念和萧云铠,“怎么?”
杜泠低声道,“屋梁上没有任何脚印印之类的痕迹。屋顶的瓦片,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完顿了顿,转头看向萧云铠和顾念。
两人便分别把自己看到的状况也了一遍。
雨势渐收,太阳重新探头,年深打量着眼前的院子,淡淡地道,“所以,你们怎么看?”
“我反正是没看出什么。”萧云铠憨憨地挠了挠头,声嘟囔了句。
“顾司直呢?”
顾念踌躇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内鬼。”
萧云铠:???
杜泠点了点头,“那人没有从屋顶潜入,直接选择走窗,明对大理寺的环境有一定的熟悉度。”
“不但熟悉,甚至应该进过库房。”不然怎么可能准确选择出没有封死的窗户?
萧云铠用力将拳头砸在自己的左掌心,“对啊,时间上也太凑巧了,咱们昨天才提到血衣的问题,十二个时辰里,血衣就被偷了。”
“从窗户都没来得及关上这点来看,那人甚至很可能是听到了周录事他们过来的声音才匆忙离开的。”顾念补充道。
上空空的,没有东西可转,他的拇指和食指徒劳无功的在半空划过半圈,又默默收了回去。
“如此来,从昨天到今天,所有知道咱们要请世子过来验血衣这个消息的人都很可疑。”年深眼底闪过道冷光。
萧云铠蓦地看向顾念。
按照道理来,除了他自己、七郎、麾下之外,知道这个消息的就只有眼前的顾念了。
离了个大谱,顾念不敢相信萧云铠居然会怀疑他,“拜托,从昨天到今天,我可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的。”
“谁的,晚上你又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对了,还有昨天去城外,那时候你非要去坐牛车,我就觉得很奇怪”萧云铠越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正要继续,杜泠清咳一声,打断了他。
“他去坐牛车,是因为不常骑马,所以大腿和oo被磨破了。”杜泠声地替顾念解释。
磨破了?萧云铠跟年深同步看向了顾念,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国家特级保护动物。
人固有一死,但最惨的就是社死!顾念耳根涨得通红,哀怨地看了杜泠一眼,大哥,能不能不提这茬儿。
专注于给萧云铠答疑的杜泠并没有注意到顾念怨念的眼神,“而且,验血衣的事情本就是他提起的,如果他是那个内鬼,完全可以不在我们面前提及此事,直接想办法把血衣弄出去销毁岂不是更方便?”
萧云铠噎了噎,挠挠后脑勺,憋了半天,面色羞愧地跟顾念行了个礼,“对不起哈,我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那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你我,更不可能是麾下。”萧云铠糊涂了,“知道消息的还能有谁?”
“你们三个可靠,少卿府上的人都可靠吗?你们昨天和他提起血衣的事情是在什么场合?当时有没有别的人在场?”顾念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地看向年深,嘴上得振振有词,耳朵却依旧红彤彤的。
年深皱起眉心,几息之后才开口,“当时倒是有两个家奴在的。”
顾念又道,“不止如此,少卿今天去国公府请叶九思过来的时候,他府内会不会也有人听到这个消息?”
萧云铠&p;p;p;杜泠&p;p;p;年深:
“天香楼的案子很明显是有人做局,用赵杰的命陷害少卿。这个局最初也是从国公府的松涛别院开始的,如果你们是做局之人,会不会在叶九思身边安排下棋子?”顾念从钱袋里掏出枚铜钱,放在窗框一角。
“至于大理寺这边,咱们上次去桃花阁,余沉出现、婉儿被灭口的时跟现在的感觉像不像?都是抢在咱们前面一步动的。
余沉的消息从哪来的?
天香楼?归云居?桃花阁?还是大理寺?
如果问我,我觉得答案是大理寺。跟国公府一样,这里很可能也有对方布下的棋子。”顾念摸出第二枚铜钱,放在另外一角,“假使国公府那颗棋子刚才得到咱们要请叶九思验血衣的消息,匆匆传消息过来,大理寺这边的人仓促出,堪堪赶在咱们之前拿走了血衣“顾念指着两枚铜钱滔滔不绝地分析了一通,突然发现萧云铠和杜泠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怎么了?”
萧云铠神色凝重,看了眼年深才开口,“你之前也提过,凶能假冒麾下,定然是设局之人很了解他,若了解麾下,我们当中,能排在第一位的就应该是世子。他得知血衣的事情后,一边故意拖着麾下,一边派人来传消息,最方便不过。”
糟糕,发现自己把萧云铠和杜泠他们的思路带偏了,顾念暗叫不好。
唯有年深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他。如果是他,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顾念也急忙道,“我刚才消息源自国公府,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情况而已。再者来,就像少卿的,如果做局的真是叶九思,他根本不用派人来偷,只要验证血衣的时候一口咬定那就是自己的衣服就可以了。”
“你得对,是我们一时想岔了。”旁边的杜泠也跟着长出口气,脸色缓和下来。
“内鬼会不会就是周录事或者那个去吃午饭的吏?他们一个熟悉库房,一个熟知同伴的习惯,想溜进去肯定很方便。”
杜泠点头道,“不无可能。详细查查他们之前半个时辰的行踪,应该就会有结果。”
撬开窗户,干脆地直奔证物架,找到血衣直接拿走。没有翻乱碰倒任何东西,如果是他们,就可以完美的做到以上几点。
年深眉睫微扬,看着檐下淅沥滴落的雨珠没有话。
“查出来我肯定要狠狠揍那人一顿,可恶,就这么被他们又抢先了一步,这两天的时间简直白费了。”萧云铠恨恨地将拳头砸向了廊柱。
这得多疼?顾念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
柱身发出声闷响,萧云铠的面色却丝毫未变,只是活动了两下指,就若无其事地放下了。
外面的动静引得库房里的周录事和林主簿都看了出来,见年深也站在回廊那边,遥遥行了个礼,又慌忙把头转回去,继续查对库册上的东西。
“其实仔细想的话,”顾念踌躇地看了眼年深等人,边边仔细地把窗框上的两枚铜钱捡起来收回钱袋,“咱们也不算白费功夫。”
“血衣这会儿不定都已经被毁了,怎么不算白费功夫?”萧云铠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咱们请叶九思过来,无非就是为了确认血衣到底有没有被人掉包而已。现在答案已经出来了,”顾念摊开,眸色跟檐下的雨滴一样清澈,光可鉴人,“血衣肯定被人掉包了。”
杜泠醍醐灌顶,“对啊,如果血衣就是世子原本那件,他们根本没必要派人来偷血衣。现在这种状况,反而证明那件衣服一定有问题。”
萧云铠怔了怔,“这么来,他们反倒帮咱们省了功夫?”
“没错,我们甚至还多了两条线索。”顾念转头扫了身后的库房一眼,“能知道窗户的事情,那个内鬼,应该在去年六月后进过库房。能准确的拿走那件血衣,证明他清楚的知道天香楼的案子。”
年深唇角微勾,眸色落在群檐深处,“咱们也可以好好借着这次会摸一遍底,看看大理寺里,到底有多少蛇虫鼠蚁。”
“哈哈哈,”经他们这么一,萧云铠脸上的郁闷之色一扫而空,用蒲叶似的大用力拍在顾念的肩膀上,“你子,脑子还满灵的嘛!”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借揍我?顾念差点没被拍吐血,咬着牙根硬挨了两下。
萧云铠兀自不觉,还要再拍,却被年深抬拦住了。
“以后站得离他远点。”年深挡在两人中间,把萧云铠推远半步,又无奈地看了眼脸色憋红的顾念。挨不住就躲开啊,怎么还硬挺着?
萧云铠:???
“五郎,顾司直可不是咱们营里那些皮糙肉厚的弟兄,禁不住你那个巴掌。”杜泠忍着笑意踹了他的鞋跟一脚,顾司直那个身板,你再拍下去就该散架了。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萧云铠恍然大悟,挠着后脑勺对着顾念憨憨地一笑,“我这人,一激动就喜欢上。”
周录事和林主簿那边的盘点也有了结果,整个库房,只丢失了天香楼案子的那件血衣。
几人回到履雪殿,年深先命人将那两个吏暂时押进牢房,又着令杜泠跟萧云铠彻查此事,务必揪出那个内鬼。至于顾念,他这边最主要的还是天香楼的案子。
要此事最无辜的,还是白白跑了一趟的叶九思。幸亏他也不甚介意。
散衙的时间早就过了,年深约了跟叶九思吃饭‘赔罪’,顾念跟杜泠等人也就整理东西‘下了班’。
回去还有一堆事情要忙,顾念婉谢了杜泠的吃饭邀约。出门一看,井生正抱着两把油纸伞蹲在树下默默练字,跟个歪倒在地上的蘑菇似的。
顾念走过去,只见满地都是自己昨天新教他的那些字,字体虽不够好看,却也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
直到他走到近前,井生才发觉。
“郎君。”井生吓得跳了起来,甩飞一枝的泥巴。
顾念堪堪侧身才避过那些‘飞来横泥’,他惦记着那些食材,“交代你买的东西都买好了么?”
“买好了。”
“赶紧回家,今晚回去给你做点好东西。”看到井生这么用功,顾念还是很开心的,抻开双臂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转身大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井生呆呆的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追上去,“好东西?”
顾念回过头,迎着夕阳灿然一笑,意得志满,“能惊艳你味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