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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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湎过,他当初只卖出去一批清音散,买家也只有一个人。现在既然确定葛十一和秦阿栓都死于清音散,那就证明,葛十一、秦阿栓,甚至当年中书舍人、了然大师的案子背后,都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

    既然对方拥有这么厉害的毒药,如果想杀年深,直接下毒不是更方便,为什么还要用葛十一冒充那么麻烦?

    直观来看的话,一定是弄臭年深的名声比直接杀死他收益更大,对方才会做这样的选择。

    那么陆溪,陆家,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顾念一路都在琢磨这件事,却毫无头绪。

    两人回到履雪殿,恰好贾仵作那边也在半盏茶之前刚将尸格送过来。

    叶九思一见贾仵作给葛十一等五人下的结论是被火烧死,立刻反驳,“不对,他们两个是中了清音散的毒,放火烧尸只是掩人耳目,其它三个才是真正被烧死的。”

    见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萧云铠不解,“世子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师父,尸体会话。”叶九思骄傲地扬起下巴。

    师父?年深眸色微动,看向顾念。

    顾念无辜地摊开双,表示这事和自己无关,人在廊下坐,辈分从天上来。

    那边的叶九思则认真地把他们去跟岳湎要了检验清音散的仙叶葵汁以及顾念告诉他的鹅爪特征又给几人讲了一遍。

    杜泠和年深因为之前已经跟顾念讨论过,所以并没有意外。年深展眉看向顾念,“所以,你们用仙叶葵汁验出了靛蓝色?”

    “没错。”顾念端起杯子一通狂喝,那边待了半天,渴死他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都已经给他们喝了天下最毒的清音散,为什么还要再放火?清音散又不像别的毒药,如果我们不是碰巧抓到岳湎,根本就不会知道仙叶葵汁,也就根本验不出来。”萧云铠摸出根肉干塞进嘴里,“再放把火那不是反而画蛇添足吗?”

    杜泠屈指敲了敲他的头,“你想想,如果死的只有他们两个,是不是很容易就会想到灭口上面?而且如果他们同时被灭口,那岂不就是在变相承认他们两个背后就是属于同一伙势力,不打自招?藏叶于林,藏花于圃,才是最好的遮掩方法。”

    “那就一起烧死呗。为什么还要下毒?”

    “为了确保他们两个必死。”杜泠抬又要再敲。

    萧云铠偏着身子,抬护住自己的脑袋,“别打了,再打就更傻了。”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顾念放下水杯,把岳湎提到的清音散可能‘过期’的消息告诉年深等人,“所以,‘放火’可能是一箭三雕。对了,有搜查到什么其它的线索吗?”

    年深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拎起执壶给他空掉的水杯续水。恰巧看到这一幕的叶九思托着下巴,露出抹促狭的笑意,有点意思。

    倒是杜泠立刻道,“监狱围墙外边的一棵槐树上,确实发现了有人攀爬过的痕迹,现在初步怀疑,有人就是在那个位置将类似火箭之类的东西射进那几间牢房的。除此之外,院内院外几乎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叶九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在外边可以把箭射进去,那毒药呢?”

    “要么同样是射进去,葛十一和秦阿栓自己主动服下去的,要么就是”杜泠顿了顿,“监狱里还有他们的人。”

    “不会吧,除了秦阿栓还有内鬼?”萧云铠郁闷地抓了抓头皮,“上次我们可是差不多已经把大理寺翻了个底朝天了。”

    “你要是背后指使秦阿栓的人,放下去的线被别人割断了,会不会再放第一条?况且也是我们疏忽了,从来就没有人规定过,内鬼只能有一个。”

    萧云铠:

    “不管是不是还有内鬼,有一点可以确定,动的人对大理寺监狱是比较熟悉的。”顾念第一次放下水杯,“首先,起火点的位置几乎都精准落在牢房‘床’的位置,如果起火物真的是从窗外射进来的,对方除了有极为高超的箭术之外,很明显也对牢房内的布置很了解。

    其次,他选择动的时间也很巧妙。

    狱卒每隔两个时辰才会巡视一回,这还是在不怠惰的情况下。火着起来的时间正是下午狱卒非常可能在偷懒睡觉的时候。牢房里现在又非常空,犯人即便喊叫也未必能吵醒狱卒。

    对方要么像杜泠所,就是监狱里的人,要么应该在某种状况之下进过大理寺监狱,比如曾经进过牢房的犯人,曾经在监狱做过狱卒或者杂役的,或者进去探过监的。”

    “查。”年深屈指轻叩桌案,眸子里闪过寒光,“把这几条线都彻底查清楚。”

    “是。”萧云铠和杜泠躬身领命。

    琉璃的珍珠扁簪变成了楚娘和徐卯两桩案子的物证,估计暂时没有办法还给她了,顾念决定散衙后去醴泉坊一趟,当面跟琉璃解释下这个状况。

    自从讨论过可能还有内鬼的问题后,年深的脸色一直就不太好。顾念觉得他就像根弓弦,时刻都绷得紧紧的。

    临散衙前想起上次过要去一起去的话,顾念便想着反正明天旬休,不如拽年深去放松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句,“少卿,我要去醴泉坊那边找琉璃一下那支珍珠扁簪的事情,要不要一起去?”

    “好。”年深爽快地点了点头。

    “醴泉坊哪里?带我一个。”叶九思立刻竖起耳朵插话。

    “哪里都跟你没关系,”年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别忘了你怎么答应我的,散衙后立刻回国公府。”

    没劲,叶九思无趣地瘪了瘪嘴。

    萧云铠和杜泠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彻查,没时间过去,于是同行的就只剩下了顾念和年深。

    醴泉坊就在义宁坊的斜对面,距离不远,年深便没有骑马,打算陪着腿疼的顾念步行过去。

    顾念慢悠悠地踏着滑板,轻松地跟上了年深的步伐。

    见他一会儿上板,一会儿又忙着把脚放在地上踏两步,年深有些无奈,“你这么折腾腿不疼么?”

    “疼还是疼的,但总归比走路省力气,而且我要快点儿跟这块板培养一下感情。”顾念眉飞色舞地道。他可太喜欢这块板了,越用越喜欢。

    年深:???

    什么跟什么?培养感情?跟那块木头?

    他还没转过弯来,顾念已经兴冲冲地跟他聊起滑板。

    看到清辉里三号的大门,顾念才闭上嘴。被迫听了一路滑板种种好处的年深长舒口气,总算停下来了。

    桃花新府是座五进的院子,门口挑着串艳红的灯笼,东西两边各有两个跨院,院落重重,布局格外气派,一看就知道原主定然是位门楣极高的贵人,只不过,眼下估计破落了,否则也不会把院子租给别人。

    听顾念和年深过来,琉璃连忙跑到门口来接他们。

    跟桃花阁那种热闹的氛围不同,这里流水潺潺,栈道曲折蜿蜒,清幽雅致,除了飘过墙头的琴声和偶尔端着托盘路过的侍女,几乎看不到任何客人的身影。

    实在太安静了,顾念瞄了眼还大亮的天色,“是还没到开张的时间么?”

    “开了,不过这里是专为贵人服务的,所以咱们带路的时候都会尽量避开。”琉璃解释道。

    顾念瞬间领悟,也就是,这里属于那种私密性更强的会所,可以保护客户的‘隐私’。

    到这里,琉璃脚步不禁顿了顿,“年少卿和顾司直要不要试试桃花新府的特色院子?”

    “特色?”

    “放松效果特别好,最适合两位这样整日为公务奔波的人。”

    “那就试试。”一听放松效果好,顾念立刻就来了兴致,年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放松。当然,他也非常喜欢就是了。

    “这边请。”琉璃转了个方向,将两人径自往后面的方向带,走过大约两重院落,才走进东边跨院的一个院子。

    里面半院青竹,一池碧水,岸边竖着两块奇石,亭台掩映,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再走近两步才发现,池水里居然还冒着丝丝似有若无的白色雾气。

    这居然是一个型露天温泉!

    “桃花新府里一共只有五座汤院,今天两位算是来巧了,恰好还有个院子没被人订下。”琉璃边引着两人往上面的更衣区域走,边介绍道。

    路旁的八角亭里放着琴架和灯笼,估计就是这座汤院专属的‘迷你舞台’了。

    “你先别忙了,我们这次过来是有事情告诉你。”顾念有些踌躇的叫住琉璃,顺道坐在了那个八角亭里,泡在温泉里还怎么事情,未免也太不雅了。

    “不就是还簪子嘛,”琉璃笑盈盈地朝顾念伸出,“拿来吧。”

    “抱歉,那支簪子现在还不能还你。”顾念不好意思地道。

    琉璃:???

    于是,顾念便从意外请墨青鉴定那支簪子讲起,到发现簪子里楚娘留的字条,再到清凉山上发生的一切,挑着与楚娘和桃花阁这边有关的部分了。

    从他那支簪子是正品开始,琉璃就呆住了,到后面‘徐卯才是杀死楚娘的幕后真凶’,‘十一郎就是那个楚娘心仪的身份神秘的郎君’,‘十一郎居然查到了徐卯才是真凶,只身去给楚娘报仇’,这些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将她砸得晕头转向,几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过了好一会儿,琉璃才缓过劲儿,单支着额头,“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念摇了摇头,指着年深道,“肯定不是,不然请少卿再跟你一遍。”

    年深:

    琉璃连忙摆,“不用,不用,我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嗯,我刚知道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顾念安慰她道。

    真的?年深默默看了他一眼,很多不都是你先猜出来的么?

    顾念:

    “那万良他们做假金饰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还得再提审一次万良他们才能确定,不过,据我猜测,多半是他们真的有在做假金饰的生意,楚娘也的确为了充门面买过一些,徐卯为了蒙骗万年县,便移花接木地安到了楚娘的案子上,试图掩盖真相。”

    “年少卿和顾司直先去泡汤吧,奴家给你们去张罗点吃食,对了,还有新的桃花酥山,那个可是一绝,你们一定得尝尝。”琉璃强颜欢笑地站起身,碎碎念着朝院子外面走去,踏下凉亭台阶的时候还滑了一下,差点摔倒,明显有些魂不守舍。

    顾念正要追上去再安抚她一下,却被年深拽住了。

    “有些事情别人是帮不上忙的,让她一个人静静吧,她需要点时间来接受这些消息。”

    顾念只得站住了脚步。

    半盏茶之后,顾念就已经没空担心琉璃,转而开始担心自己了。

    年深虽然很高,看起来却有些偏瘦,所以顾念一直心安理得的认为对方的身材也不会健壮到哪去。自己这副身板如果五六十分,年深也就是八十分吧。

    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年深是那种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是后世那种在健身房和蛋白粉催生出来的炫耀式的厚重,而是一招一式凝聚出的精干,线条流畅,紧实有力,甚至连肋下的鲨鱼肌都清晰可见。

    顾念这个时候才知道,时候老妈跟他讲的人体的自然和力量之美是什么概念。

    眼前的人,每一块骨骼上的肌肉都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每一寸肌理下面都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仿佛随时蓄势待发。

    他在日复一日的武艺修习和实战中,将自己的身体打磨淬炼成了一柄最得心应的神兵利器。

    这具趋近完美和充满巅峰力量感的人体,赏心悦目得让人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啧啧,可惜腰间围了一块,损失大了。

    “你是来泡汤的还是来看我的?”年深被顾念露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亲自动,按住他的脑袋,将他的视线推向另一个方向。

    “本来是想泡汤的,但是”谁让你身材这么好看。顾念忍不住又把头转了回来,这也不能怪他啊,食色性也,这么好看的东西谁看不迷糊啊?他不能拥有还不能多看两眼?

    年深无奈地拧干上的丝帕,整个盖在顾念的脸上,“闭眼,想泡就好好泡。”

    气,看看怎么了。顾念扁了扁嘴角,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没敢再‘忤逆’老板,只得乖乖地仰头,半躺在池边。没办法,人家还掌握着俸禄的‘生杀’大权呢,他那点可怜的工资,再扣就连洗澡水都没钱买了。

    热气从丝帕上倾泻而下,与温泉水带来的热气呼应式地浸入皮肤,温柔熨贴,顾念觉得仿佛四肢百骸里都流动着暖流,舒服极了。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被水汽一蒸,就泛起了漂亮的粉红色。

    年深的目光仿佛着了魔似的,从顾念线条光洁的下巴,巧的喉结控制不住的一路下移,撞到水面的时候才倏然清醒。他喉结微动,又拎起另外一条帕子,用力地盖在自己脸上,也缓缓靠在池边半躺下来。

    等他们泡得差不多,琉璃那边又张罗着给他们送来了一堆饮子和吃食,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就是桃花酥山。

    从外表上看来,这个新的桃花酥山跟原本的区别不大,但顾念挖了一勺入口,就发现琉璃已经把底下的冰沙按照他上次的指点换成了冰淇淋,绵软香甜,奶味十足。

    坐在温泉里吃冰淇淋,怎一个爽字了得?

    美食加美色,今天来得可太值了。顾念眉眼舒展,满足地喟叹一声。

    “怎么样?”丝质障屏后的琉璃关切的问。

    “耐撕!”顾念给她比了个大拇指,“特别好吃。”

    年深虽然没有话,下第一勺的速度却比第一勺快了很多,显然也极为受用。

    琉璃长舒口气,放下心来,既然顾念没问题,那这新的桃花酥山就算是成功了。

    吃完桃花酥山,事情也交代完了,顾念跟年深离开时,琉璃跪在地上,朝他们深深一拜,“十一郎是为楚娘犯的事,琉璃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有什么事是琉璃可以为他做的,还请年少卿和顾司直务必告知,奴家感激不尽。”

    顾念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放心吧。我们若是有意瞒你和柔娘,今天就不会过来走这一趟了。”

    “现在回想起来,十一郎的确不像个粗通药理的厮,他在我们桃花阁,真的是济世神医般的存在,调的药膏,很多都特别好用。”琉璃脸色惆怅地看着门口的灯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对顾念道,“顾司直还记得当初柔娘让我带给你的那盒活血化瘀的药膏么?”

    “记得,效果非常好,难道”顾念顿了顿,突然想到了琉璃的前半句话。

    “没错,那个药膏就是出自十一郎之。”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顾念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岳湎确实是个用药的奇才。

    离开桃花新府之后,顾念一路都很安静,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

    “怎么了?”习惯了他走路时喋喋不休的模样,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年深有点不能适应。

    “我在想,咱们抓岳湎到底对不对?”现在想来,岳湎刺杀徐卯的计划,在原书里应该也成功了,甚至可能还顺利逃脱了。吕青极有可能是因为不知道真相,只知道是道士动的,才会迁怒于道士和周围村庄的那些人。

    “当然对。你是大理寺的司直,我是大理寺的少卿,寻找真相,缉捕凶,就是我们的职责,责无旁贷。”年深语调笃定,正气凛然,就像他挺拔的肩背,带着顶天立地的气势。

    “可是,他会死吧?”顾念踌躇地道。

    现在虽然其它人得救了,岳湎却会死。如果他不插的话明知道岳湎做得不对,但将一个认识的人送上死路,顾念心里却依旧会控制不住的难受自责。

    “你别搞错了,”年深轻轻拍了拍他的幞头,顾念迷茫地扬起眉梢,他的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泡汤过后没有完全散去的红晕,看起来就像春日枝头的桃花,颜色缱绻,年深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岳湎即便会死,也是因为他杀了徐卯,而不是我们抓了他。更何况,你仔细想过他当时真跳下悬崖的后果吗?”

    顾念:

    好像,当场就会摔死。

    年深的话点醒了顾念,他终于不再纠结。岳湎的生死,就由法理去裁定,他能为岳湎做的,同样由他自己决定。

    为了弥补心里的那种亏欠感,他决定画一副楚娘的素描送给岳湎。人死不能复生,见到画的话,也算能慰藉岳湎无法再见楚娘一面的遗憾吧。

    三月三十,下浣旬休。顾念原本计划得非常好,一觉睡到自然醒,下午再去墨家那边看第一批要画的物件,轻松愉快的过完这一天。

    没想到却被顾夫人一大早拽了起来,是要为云霞饮开张的事带他去积福寺上香。

    顾念哀怨地看了眼窗外黑漆漆地天色,我的娘哎,你信的那些神佛都是00工作制吗?这么早就上班了?

    井生打着灯笼在前边开路,顾念哈欠连天地走到院口,发现对面过来的秦染也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两人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无奈,相顾无言,难兄难弟地式地叹了口气,却不得不服从顾夫人的指示。

    天大地大,在这个家里,顾夫人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