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83章 狼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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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牙?顾念一惊,立刻想起狼牙令的事情,抬眼看去,果然发现何鞍书的胸口挂着颗硕大的狼牙项链,光洁的牙面上有三分之一的部分由黄金包裹,錾刻着异域风情浓厚的图样,与其是花纹,甚至更像是某种文字。

    这个项链混在他色彩鲜艳的袍子和那些夸张的饰品里并不显眼,不仔细看的话,其实根本注意不到。

    “年少卿好眼力,这是我阿耶留给我的遗物。”何鞍书垂头看了眼,拎起那颗狼牙随塞回衣领内侧,看样子平时都是贴身放着,并不示人,估计是刚才在台上跳舞跳得太欢,不心才甩了出来。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何掌柜右肩可有狼头刺青?”

    何鞍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满脸愕然,“你们怎么会知道?”

    萧云铠和杜泠面面相觑,不会吧?难道何鞍书就是康安国折腾这么多年想要找的那个皇子?

    但是他的年龄跟大王子完全对不上。

    他的样子也就二十八九岁,顶多三十出头,比大王子了太多,如果是儿子的话,又大了些,大王子出来历练是二十七年前,康安国到大梁,长途跋涉,路途凶险,按照道理来,也不可能会带一个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

    顾念深吸口气,“何掌柜可曾听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胡人使节失踪案件?”

    “略有耳闻,”何鞍书点头道,“金吾卫也去我店里查过几次,听失踪的是康安国使节,可惜我倒是不认得什么康安国的人。”

    萧云铠忍不住,直接问他,“你阿耶不是康安人吗?”

    “康安?我阿娘他是粟特人。”何鞍书满脸迷茫。

    “越来越乱了,”萧云铠焦躁地挠了挠头,“冒昧问一句,你阿娘人在何处?可否请她出来问问?”

    “她六年前去世了。”

    众人:

    “顾司直,你们这么问,莫不是我这条项链有什么不对?”何鞍书在商场浸淫多年,自然能察觉得出,所有的问题都是从年深看到他那条狼牙项链开始的。

    “简单来,我们怀疑你是康安国人,你的那条狼牙项链,可能就是康安国使节多年来苦苦寻找的重要信物。”顾念尽量简短地解释了下。

    一方面这件事毕竟涉及到康安国的王室秘辛和继承权,在不确定何鞍书真正身份的情况下,暂时不宜得太细,另一方面如果何鞍书真的是康安国王室,也要考虑保护他的安全,毕竟谁也不能确定多巴有没有死心,万一他得知消息派人来抢怎么办?

    “我是康安国人?”何鞍书跌坐在凳子上,单扶额,灰蓝色的眸子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似乎觉得有些混乱。

    年深抬了抬眉峰,示意萧云铠和杜泠去门外守着,顾念则拖了两个凳子过来,跟年深双双坐在何鞍书身边,“此事错综复杂,牵连甚广,何掌柜若是信得过我们,可否详细认真的回答我一些问题?”

    何鞍书点了点头,顾念算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汉人里最为善良可靠的,他当然信得过。

    在何鞍书的配合之下,顾念和年深终于在问答之间整理清楚了他这边的状况。

    何鞍书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大,其实只有二十四岁。

    何掌柜的父亲在他很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本人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大部分事情都来自于他阿娘的转述。

    他阿娘家原本就是在西市开酒肆的,当初何鞍书的父亲跟着一队粟特商队来到长安,他似乎在来的路上就受了伤,再加上水土不服和舟车劳顿,刚到长安就病倒了,那些商人还要急着取道洛阳去送货,就把人托付给了酒肆照顾。

    何鞍书父亲的病来势汹汹,前几个月有大半都是昏迷状态。

    她阿娘重信守诺,答应照顾人,就一直悉心照料着,也不顾惜银钱,大把的钱花下去,就为把人救活。后来他父亲的病慢慢好转了些,也只是意识清醒,能短暂的起身吃饭而已。

    回来的商队无奈,只得继续把人托给酒肆照料,又匆匆踏上了西行的路途。

    何鞍书的父亲就这样在酒肆常住下来,一直到数月之后,才能慢慢下地行走。他父母两人年纪相仿,相处之下,情愫渐生,就结为了夫妻。

    因为何鞍书的父亲名字发音接近‘何客‘,在登记上报的时候,他母亲便跟他父亲商量,直接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何客。

    又过了一年多,何鞍书出生了。

    何客只会些简单的汉语,平常除了在酒肆帮忙,就靠给人刺青赚些银钱。何鞍书身上的刺青,也是何客亲刺上去的。

    不过他的身体终究还是被那场大病掏空了,何鞍书三岁多的时候,何客就又病倒了,之后便一病不起,临死前只将脖子上的那条狼牙坠子拿下来,挂在了何鞍书的脖子上。

    一番沟通下来,顾念觉得何鞍书的父亲何客就是康安国大王子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他很可能在来长安的路上遇到了沙匪强盗之类人的攻击,仆从都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之际,被路过的粟特商队救起,带到了长安。

    何鞍书的母亲只是粗通胡语,误解了粟特商人的意思,再加上在汉人眼里胡人长相都非常相似,于是阴差阳错把他当成了粟特人。

    至于何客,他的汉话本来就是跟何鞍书的母亲学的,能发现问题的几率就更低了。

    最重要的是,根据大梁的律法,胡人和汉人一旦通婚,就不能离开,尤其禁止带妻子离开大梁。

    何客当初到底是因为救命之恩与何鞍书的母亲结为夫妻,为妻儿放弃离开,还是权宜之计,身体状况无法支撑他再次穿行大漠,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最后葬在了长安,再也没能回到康安。

    科昂死在克哈的院子里,克哈的汉人名字叫何为勤,同样姓‘何‘,而且也住在义宁坊,在西市有店铺。

    从这几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当年有人见过何客,那些来调查何客下落的人也的确找到了些线索,只是调查得还不够详细,又或者是年龄等各方面的问题,最后将克哈误当作了他们的目标。

    “据我判断,你是康安国人的可能性很大,我想请鸿胪寺的人过来看看你项链上的东西,你愿意吗?”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给出自己的建议。

    何鞍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年深立刻将杜泠唤进来,嘱咐他请陆昊带一名懂康安国语的译语官过来。

    其实请康安国使节团的人过来看一眼何鞍书肩膀上的狼头图案更为简单,但鉴于多巴之前的表现,年深和顾念都觉得他的行为极度不可控,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找自己人从狼牙令这个部分先确认下比较好。

    陆昊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接到消息就大概猜到了问题所在,立刻私下去找了译语官,快马赶了过来。

    经过译语官的辨认,何鞍书那枚狼牙坠子的包金上,果然有四个康安国的文字,‘图倍之子’,这四个字跟陆昊在文献中查到的资料相符,图倍,也正是传中守护康安国的狼神的名字。

    陆昊朝顾念和年深点了点头,基本可以确定,眼前这样东西,就是传中的狼牙令。

    那么何鞍书,就是康安国大王子的儿子,按照康安国的律法,他只要持有狼牙令,就拥有康安国的继承权。

    于是,顾念等人便将现在的状况跟何鞍书详细的讲了一遍。

    “我阿耶是康安国的大王子?”何鞍书听完愈发的惊讶。

    等到得知他这个项链是等同于康安国玉玺一样的信物,拥有国家继承权,甚至那个胡人副使也因此而死的时候,更加惊讶得不出话来。

    年深慎重地道,“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选择权完全在你,到底要如何处理,你可以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

    “我现在脑子太乱了,麻烦各位容我仔细想想。”何鞍书抱住了脑袋,万万没想到,过个生辰,居然扯出来这么一件大事。

    顾念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在这一时,我们今天先回去,你想清楚了再。”

    摆在何鞍书面前的无非三条路,第一,回去争权,但他想争权就要先得到吕青的支持或者联系上康安国内的三王子反对派。否则他一个在长安长大,连康安国语言都不懂的人,拿什么与现任国王去争呢?

    第二,放弃继承权,把狼牙令交给多巴,一劳永逸,从此后也就不用再担心康安国继续派人过来搞什么幺蛾子。唯一遗憾的就是,他会失去父亲的遗物。

    第三,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一切如常,日后康安国的人查到再,只是从此以后,他未必能睡得安稳。毕竟康安国这次就已经派出了死士,下次会怎么做,谁也无法预测。

    这三条路,无论怎么选择,需要承担后果的都是他自己,只能由他自己来做决定。

    何鞍书为选择日后的生活焦头烂额的时候,顾念却过得忙碌而充实。

    他甚至都没画图纸,出了何家的门,就回家取了之前那块海蓝宝石,连带着新到的绿柱石匆匆跑到了墨家。

    年深怕他一个人深夜行路出事,便陪着他一起过去了。

    墨青已经得到了薛综和她姐姐‘死’在大火里的消息,因为‘过度伤恸’,他已经闭门谢客,表示自己两个月内不会接任何制单子。

    顾念和年深他们星夜过府,恰好还有些‘得到消息后担心到连夜探望’的吃惊和意外,也为那对母子的‘死亡’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把两块净度完美的宝石放在桌上,顾念现场边跟墨青沟通边勾勒出了单筒望远镜和显微镜的草图。

    这两个月,墨青原本想静下心来,潜心研究千步神弩和顾念上次带来的回回炮的,结果听顾念完单筒望远镜和显微镜的事情,立刻又来了兴趣。

    “你下次有这些东西,能不能早点拿出来?”他怨念地斜了顾念一眼。

    “我也是刚拿到这块石头,一拿到就立刻过来了,不然怎么会现给你画图纸?不信你问年深。”顾念无辜脸,最后又指了指外面。

    为了保密回回炮的事情,他们两个‘无情’地把年深丢在外面看守动静,自己跑到密室的书房里来商量研究。

    墨青看看那块通透完美的绿柱石,又看看图纸,爱不释,左右为难,最后长叹一声,

    早知道就闭门谢客三个月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人这边也在顾夫人的催促下忙开了,打算趁着云霞饮没开张的时候多做些张闯点名的肉酱和方便面。

    这么多年,顾言都是顾家最省心的那个,几乎从没有跟顾夫人开口要求过什么,这回虽然也还没拿到书信,但就冲张闯借着顾言的名头来‘点菜’,顾夫人也不能让顾言丢面子。

    顾夫人带着顾忠用搬空店铺的架势买完了人家的肉、面、芝麻油什么的,回来又把名誉主厨顾念同志拎起床,一家人扎着围裙,风风火火地做起了制面制酱流水线,就连秦染都被抓过来帮忙看油锅的火候了。

    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出去倒脏水的玳瑁拎着空桶匆匆跑回来,“师父,咱们药肆外边来了好多人,围着问我什么时候开张,点名要买云霞饮和云霞糕!”

    现在?秦染忍不住抬头瞄了眼天上太阳的位置,离他们开铺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呢。

    顾念听到那些人点名云霞糕就大致明白了,这些都算是‘消息灵通’人士,这是昨天从各种参加万国大宴的人那边听了云霞糕,然后再打听到他们药肆过来‘尝鲜’的。

    这一波口碑和知名度打开的话,后面云霞饮和云霞糕的销量肯定会大为增长。

    顾念当立断,立刻把人分成了三组,熟练工如井生、春梅,一个负责饮子备货,一个负责做蛋糕,饮子准备就绪就提前开铺,他自己则继续留在给顾言做方便面的这边。

    三组人全都卯着劲儿的开工了。

    众人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云霞饮那边让原料货铺加送了一回货,依然在申时就卖光了。

    顾念连忙让井生挂出了停售的牌子,告诉后面来的人云霞饮和云霞糕每天都是限量销售,云霞饮每天一百杯,片装云霞糕每天三十块,卖完即止。再想买的,要么明天请早,要么可以去春浅楼、揽月楼之类的合作店铺试试。

    井生和春梅都有些不解,现在卖得这么好,为什么不让货铺再送一回原料?

    顾念学着年深平日的模样,努力端起冷脸,“再卖下去,我们晚饭也没得吃了。”

    井生&p;p;p;p;春梅:

    关于限量这件事,顾念异常坚持,零售这边限量销售,一方面可以保持新鲜度和热度,尽可能的延长热销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饮子和云霞糕的质量,毕竟药肆人力有限,大家都这么饿着肚子熬身体肯定出问题,到时候做起东西来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按照井生和春梅的操作速度算过了,在保证吃饭时间和少量休息的情况下,一百杯和五炉蛋糕已经是上限配置了。

    至于春浅楼和揽月楼这种酒肆渠道,还是要额外备些原料,尽量保证订单的供应的。

    正好春浅楼和揽月楼的单子大部分时间比较晚,基本可以错开,稍有重叠时,玳瑁和玛瑙现在也能上帮一些忙。暂时来看,这已经是药肆目前最合理的规划了。

    “要不咱们再招些人?”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桌边休息,顾夫人也心疼春梅,但觉得没有有生意不做的道理。

    “阿娘,你忘了咱们云霞饮的方子要保密了?”顾念提醒式的给顾夫人揉了揉肩膀,“咱们生意一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挖空心思想要咱们的方子呢,这个时候招进来的人你能放心么?再了,这股子风头是万国大宴带来的,就是尝个新鲜,咱们家的东西贵,不是常人能时时买得起的,等这股风刮过去,人肯定会少下来。”

    顾念不想再招人,其实倒不是因为保密的问题,而是心头始终压着之后的战乱,觉得多招一个人就要多承担一个人的责任,以他目前的能力和赚到的钱,能保住药肆里所有的人就不错了,暂时负担不起更多的人。

    另外,墨家的处境也给他提了醒,树大招风,墨青至少底下还有不少能工巧匠,真被逼急了不定挖地道也能跑出长安。

    他可不行。像他这种没钱没势,背后无所依靠的,还是多找几条门路低调赚钱实在,否则云霞饮的招牌弄得太大,恐怕最后会白忙和一场,让别人摘了果子。

    顾念好不容易服了家人,正准备松松酸疼的筋骨时,门口看店的玛瑙跑了进来,“郎君,叶家的世子又来了。”

    叶九思这时候来做什么?

    顾念走到门外,就见国公府那辆贵气十足的马车又出现在了药肆门口。

    叶九思掀开车帘,朝马车内歪了歪头,“师父,明天正好有空,要不要跟我们去洛阳玩一圈?”

    顾念朝车内一看,年深也在,不过他和叶九思两人穿的都是便服。

    “不了,家里事情忙,你们去吧。”顾念干脆地摇头拒绝。游山玩水什么的,他现在哪有空?

    叶九思噎了噎,求助地看向年深。

    年深叹了口气,“你有事跟他事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师父,求你陪我去趟洛阳,”叶九思蔫蔫地垂下眼皮,“秋浓渡那边出了件奇怪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