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90章 但愿人长久
顾念脚腕肿得飞快,眨眼之间便鼓了起来,一着地就钻心的疼,完全没办法走路。
年深正要矮身把他背起来,顾念却摆了摆,“等等,等我扔点东西。”
年深:???
顾念掀起袍角,把受伤那只脚的裤腿往上撸了撸,露出绑在腿上的两个蓝色方形布袋。
在年深和那个年轻村民匪夷所思的目光里,他飞快地拆开绑布,丢掉了那两个布袋。
布袋落地的时候激起团的尘土,看样子分量不轻。年深拎起来掂了掂,发现里面装的应该是沙土之类的东西。
然后顾念如法炮制,从没受伤的右脚上边也拆出来两个巴掌长的沙袋。
就在两位‘旁观者’以为结束了的时候,顾念又解开腰带和外袍,从腰间拽下一长片护腰似的同样花纹的蓝布袋,‘啪’地丢在地上。
“现在可以了。”顾念终于完成任务似的出了口气,朝年深伸出了臂。
年深:
那个青年边走边捡,帮他们把地上的猎物收到一起,用根树枝扛在肩上,因为东西太多,那根树枝都被压成了圆弧的形状。
呼啸的山风中,青年指了指半山腰那间隐约可见的庙,示意他们去那边避雨。
青年在前面开路,年深背着顾念,步伐稳健地跟在后面。
“你刚才丢的是什么东西?”年深微微歪了歪头,避开顾念上的弓弦。
因为要背顾念,他背上原本的弓箭和箭袋便都交到了顾念里。
“沙袋。”发觉自己放的位置有些碍事,顾念把弓弦的位置掉转了一百八十度。
“?”
“就是锻炼身体用的,长期戴着的话,能增强一些气力。”
年深:
“对不起。”顾念羞愧地把脸埋在年深的肩膀上,“大概是我用的时间太短了,好像还没起到什么作用。”
要是有作用的话,他刚才或许就没那么狼狈了。
年深的肩膀微微震颤了下,似乎在笑。
顾念抬起头,狐疑地盯着年深已经恢复平静的侧脸,“你刚才是不是在嘲笑我?”
“没有。”
“你刚才肩膀动了,我感觉到了。”
“只是踩到碎石头滑了一下。”年深面不改色地道。
顾念:
青年带他们去的是间的山神庙,没门没院,就一间庙堂,孤零零地矗立在路边,屋檐上长了不少杂草,里面的神像也已经斑驳掉漆,空空的桌案上积着一层厚灰,地上到处都是干稻草喝枯枝落叶,明显处于半荒废状态。
三人前脚刚到破庙,后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青年抢着时间从外面收拢了些枯枝回来,生了堆火,年深就着火光摸着顾念的脚踝看了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扭伤。
再次看见顾念红肿得厉害的脚踝,青年愈发愧疚,一个劲儿地道歉。
为了缓解他的不安,顾念只得抓着他聊起了别的话题,问他怎么摔下去的。
青年话带着当地的乡音,顾念和年深只能听懂六七成,剩下的几成纯靠猜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大概。
青年叫冯山,是山前不远的冯家村的村民,靠种地为生。
他阿姐冯雨跟村里有名的富户孙家二郎订了亲,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
他们家穷,嫁妆太少,昨晚看到阿姐边收拾嫁妆边偷偷抹眼泪,他心里也跟着难受。想起之前听村里人,有人在这片山崖的石竹花丛附近捡到过金子,仗着自己身灵活,从在山林附近长大,能熟练的在密林里辨别方向,便一大早爬起来,跑到这里想碰碰运气。
他很快就找到那片传中的石竹花丛,但找了半天,一无所获,结果不心踩空,掉下了山崖。
幸亏崖边那棵树的树根有部分裸露在外,他抓着树根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就在他快要力竭的时候,听到了顾念的声音,急忙呼喊救命,最后也总算是幸运的得救了。
年深用檐下的雨水浸湿布帕,抬高顾念的那只扭伤的脚放在自己伸直的左腿上,动作轻柔的将布帕盖了上去。
“嘶,”顾念被帕子上的凉气浸得一激灵,“就算捡到金子,那多半也是有人不心掉的吧?怎么可能会在同一片地方再捡到?”
他觉得这个冯山多少有点冒失,今天要是他真的摔下去了,他姐姐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不是,是那种石头金子。”冯山用浓重的乡音解释了半天,顾念才明白过来,他的不是金锭或者金块,而是带金子的石头。
等等,他刚才那片悬崖边有大片的石竹花?
顾念不知道石竹花长什么样子,但却知道这是种金矿的伴生指示植物!
据石竹花密集的山坡上,能找到金矿的概率非常高。
冯山口中的带金子的石头,难道是金矿石?
顾念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抬用力抓住了年深的胳膊。
“疼?”年深以为自己弄疼了顾念,正想去移顾念脚踝上那块布帕,顾念却抓得更用力了。
“怎么了?”年深疑惑地看过来。
“你认识石竹花吗?”顾念问了个跟脚踝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虽然不明白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年深却还是点了点头,“刚才你们摔下去的那边不是就密密麻麻地长着一大片吗?”
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庙顶的破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顾念在嘈杂的雨声中深吸了口气,“那里可能有金矿。”
冯山:???
年深:?????
火苗烧断枯枝,‘啪’的爆出声脆响,年深皱了皱眉,“此话当真?”
“不能保证一定有,但可能性很高。
举例来,就像如果你在长安遇到一个胡人,大致就可以猜到他应该很喜欢葡萄酒,虽然偶尔也会遇到不喜欢或者不能喝的状况,但相对来大部分的状况都是喜欢喝的。
石竹和金矿的关系,就像胡人和喜欢喝葡萄酒的状况。”
看着两人疑惑的模样,顾念尽量浅显地解释了一下石竹跟金矿的关系。
“所以那里真的有金子,只是我太没用才没找到吗?”冯山失落地叹了口气,垂下脑袋,“我太对不起阿姐了。”
年深往火堆里填了几根枯枝,“也可能是那里根本没有,或者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
他这么一,不但脑袋,冯山的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失落得更厉害了。
顾念撞了撞年深的胳膊肘,对他皱了皱鼻子,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年深无奈,从怀里摸出块金锭递了过去,“待会儿把这块金锭带回去给你姐姐添妆吧。”
看见那块金子,冯山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但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局促地摆了摆,“不,救命之恩尚未报还,怎么还能再拿恩公的银钱,我还不起,不能要。”
年深把那块金锭抛进冯山怀里,“拿着吧,算是你告诉我们山崖那里可能有金子的消息的酬劳,如果真的有,等找到了会再分你一份。
只有一条,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别人提起我们刚才的谈话。”
“谢谢两位恩公!”冯山抓着那块金锭,眼底泛出泪光,双膝着地朝年深和顾念‘砰砰’磕了两个响头,“两位郎君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冯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
冯山看着里的金锭擦了擦眼泪,他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好人了,以对方的武功,如果想保密,完全可以随杀人灭口,也不用告诉他金矿的事情。可是这两人不但跟他了,还给了他一块金子!
顾念原本就有些累,听着外面白噪音似的大雨,逐渐犯困,不知不觉就歪着脑袋靠在山神庙的木柱子上睡着了。
冯山又起身起揽了圈庙里的稻草和枯枝,见年深要起身换块帕子,便放下东西,麻利的将年深上的布帕接过去,在屋檐的雨水底下仔细冲了冲,拧到半干,又递回到年深里。
“这雨太大了,恐怕要到傍晚才能停,到时天黑路滑,恐怕不太好走,两位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我家住上一晚?”
冯山张望了下外面的天色,怕吵醒顾念,声地跟年深提议。
“待会看看再吧。”年深不置可否。
“顾郎君可真厉害,居然从石竹花就能知道金矿的事情。”冯山蹲在旁边,一脸羡慕的看着顾念。
“他啊,稀奇古怪的事知道一堆,一到正事上就犯迷糊。”看着那张柔软无害式的睡脸,年深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脚的将顾念脚踝上的布帕揭下来,看了看红肿的程度,又把那块新帕子盖了上去。
冯山的预估非常准,那场雨果然下到天色擦黑才停。
年深从怀里摸出一根竹筒绑在箭尾点燃,曲臂搭弓,将那支箭朝上射了出去。
羽箭带着股红色浓烟,‘鸣叫’着窜向高空。
没过多久,萧云铠和叶九思就带着两个护卫拎灯笼找了过来。
“师父,你怎么这么不心?”叶九思看到顾念红肿的脚踝,不禁叹了口气,这才好了没两天,怎么又受伤了?
“都怪我不好。”冯山在旁边尴尬地解释了顾念为救自己受伤的事。
“这次伤得可是很值的!”顾念得意地把很可能发现了金矿的事情告诉叶九思和萧云铠。
两人自是吃了一惊。
差点丧命,扭伤了脚,最后却阴差阳错的拿到金矿的消息,叶九思摇头道,“我都不知道该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当然是运气好。”顾念斩钉截铁地道,坚决不承认自己运气差这件事。
考虑到泥路湿滑难行,顾念的状况也确实不太好,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同意冯山的提议,去冯家村先住一晚。
反正过后天就是十五天的田假,他们回到长安也差不多正是田假开始,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
“我们这么多人,你家住得下么?”
“住得下,家里寒酸,但是地方还是挺大的。”冯山连连点头,“只要各位郎君别嫌弃就好。”
看到几人的马匹和那辆华贵的马车,冯山差点惊掉下巴。
他不傻,年深一出就是一块金锭,自然隐约猜得到对方非富即贵。但眼前这些漂亮的高头大马和光华绚丽的马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眼前这几位,绝对是长安城里不得了的大人物。
冯山愈发觉得自己幸运,一路心地招呼着,将人带回了村里。
冯山天擦亮就出门了,到天黑还没回来,家里人自然着急得不行,他阿姐便守在了村口,一见到冯山的身影,便开心地迎了上来,看得出来两人感情的确很好。
挨了冯雨一顿数落后,冯山便将后面的客人介绍给她。
冯家村地处长安到洛阳的大道旁,平常也免不了会有些过路的陌生人来投宿,昏暗的天色里见冯山带了几个生面孔回来,冯雨也没太在意。
等回到家里灯火亮了些,再仔细看那辆涂金饰玉的马车和几匹高头大马才吓了一跳,阿弟这是遇到了大贵人吧?
冯家的人不多,房子倒是不,除了冯家兄妹和父母,还有他大嫂和一个三岁大的侄子。
几人一问才知道,冯山还有三个哥哥,都进了军营,房子是用几兄弟寄回来的军饷慢慢盖起来的,只是除了大哥那间,里面都是空的,绝对的家徒四壁。
听顾念和年深救了冯山的命,冯家人赶忙向顾念和年深道谢,又忙前忙后的张罗起了晚餐。
年深和叶九思等人索性把打来的猎物都给了冯家,算作是他们一行人的食宿费。
叶九思瞄着冯山那根树枝上满满当当地猎物扁了扁嘴唇,输了。
为了招待儿子的救命恩人,冯家把为喜宴准备的东西拿出来了不少,做了满满一大桌吃食。虽然不比长安的酒楼,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再加上他们的打的两只野兔,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席间冯家父母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明天冯雨的喜宴,叶九思和萧云铠和顾念本来就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再加上多留一天也可以等路面干透,给顾念多点时间缓缓,众人便同意了。
“对,咱们都沾沾新娘的喜气,尤其是师父,以后运气也能好点。”叶九思调皮地调侃顾念。
“喜气是随便沾的么?得送礼物!”看看冯家寒酸空荡的房子,上的粗瓷碗,再想到冯山的她阿姐半夜偷哭的情形,顾念觉得他们这一顿饭肯定吃进去了人家不少日子的口粮。
他见冯雨和他阿娘两人簪的都是木钗,只有嫂子头上有根的银簪,便从行李里面翻出了支金钗,送给冯雨作为贺礼。
那支金钗,他原本是买给孙家妹的,想还孙昭帮忙卖纸的一个人情,但想来想去,自己现在里最合适送给新娘的就是这东西,便暂时挪用了。
冯雨连连摆,根本不敢收。
还是顾念要沾她结婚的喜气,硬塞给了她。
冯雨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心地托在里看了又看。她阿嫂便帮她插在头上试了试,金钗衬着她新月般的笑容,漂亮得众人齐齐夸赞。
冯家这个状况,一看就是缺钱,叶九思和萧云铠便实惠地都封了些银钱,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第二天新郎那边吹吹打打的过来迎亲,将冯雨接了过去。
冯家把昨天收到的野味都放进了冯雨的嫁妆里,总算撑起了些门面。
送亲队伍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丰神俊朗比新郎都好看的郎君,惊呆了半村的人,盯着几人看着不停。
唯独新郎孙二郎眼里只有新娘,完全没在意这几位抢自己风头的人,更没去注意嫁妆。
顾念坐在席间,眼见着新郎牵着冯雨走进院子浓情蜜意的模样,显然是真心喜欢的,不禁也替她开心,希望这位新郎能跟冯雨举案齐眉,好好的过一辈子,不要像洛阳案子里的那两个负心汉。
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周围热闹的情形也让顾念想起了后世曾经参加过的婚宴,以及当时还陪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不禁感慨万千,抬眼看了看天空那轮明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叶九思跟着吟哦了一遍,细细品味之后,立刻化身顾吹,“师父得真好,比子清和陆昊还好!”
顾念笑着摇头,“我可没这个文采,这是苏东坡的。”
“苏东坡是谁?”叶九思不解。
顾念噎了噎,最后只得边在心里跟苏东坡道歉边道,“是个隐居山野的大家,只有有缘人才能拜读到他的作品。”
又是苏东坡?年深淡淡地扫了顾念一眼,提起杯子将里面的热茶一饮而尽。
孙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户,今日儿子娶亲,大开筵席,席面足足摆了数十米长,红烛高烧,高高挂起的灯笼照亮半村落,全村人都聚在这边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酒席。
没吃几口,就有什么东西跳到了顾念受伤的脚踝上,他吓了一跳,垂下头看了看,发现是只黄褐色的土蚂蚱。
顾念最讨厌各种虫子,无语地弯下腰,将它赶了下去。
“啪”,没等他起身,又有一只跳到了他的背上。
顾念怔了怔,垂眼细看,这才发现附近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这种土蚂蚱,再抬眼往四周看,所有的席面附近都有,有些甚至已经大剌剌地跳上了桌案,都在不停的蹦跶着。
这种东西在田间路边太常见了,村民们浑不在意,唯有顾念心里猛地一沉,不对劲儿!
这些蚂蚱的数量太多了!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件事,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