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99章 心有灵犀
叶九思的下句话在嘴里噎了噎,表情顿时转为欣喜,眸子闪闪发亮,“师父,你醒了。”
“被你吵醒的。”顾念调侃了叶九思一句,借着他搀扶的力量坐了起来。
顾念抬眼看了看,发现自己还在那个破旧的柴房里,外面天色尚亮,一线斜阳透过大开的木门照亮了柴房里大半的地方,地上丢着一堆断掉的麻绳,应该是之前绑他脚的那些。
由于长时间的捆绑,他的腕上已经被勒出了紫红色的深痕。
“年少卿呢?”顾念揉着腕的勒痕。叶九思带着两个护卫和几个家仆守在他身边,年深反而不见踪影。
“刚才三郎急着查看你的状况,我们也都围在旁边,家仆们没看住刁守轻和他的同伙,让他们两个趁溜了,”因为是自家家仆的问题,叶九思白玉似的脸颊在夕阳的余晖里微微有些赧色,“三郎带萧云铠去抓人了。”
后脑勺还是疼。顾念伸摸了摸,发现那里肿起一个大包。
他动了动脖颈,来回转了两下头,并没有什么头晕想吐的症状,略略安下心来,看来是没什么脑震荡的症状。
叶九露出焦急的神色,“头疼?师父,你再忍忍,我已经派人去请医师了,应该马上就到。”
“请什么医师,送我回药肆让阿舅看看就行。”顾念拄着叶九思的臂,慢慢站了起来。秦染的医术比大半个长安的医师都好,没必要再找别人,何况感觉上也没什么大事。
叶九思拗不过顾念,便留下一个家仆等在原地,给年深他们留了口信,自己带着人把顾念送回药肆。
走到门外,顾念发现这里其实离他被打晕的位置很近,就在善和坊。
“我的玉佩被他们拿走了。”顾念正要上马车,突然发觉腰间空空,想起自己的东西都被刁守轻他们抢走了。
“放心吧,三郎刚才就发现你的玉佩和钱包不见了,肯定会押着他们两个帮你找回来的。”叶九思把转身要回去的顾念推上马车。
为了照看他,叶九思也放弃了骑马,跟在后面一同上了马车。
“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坐稳之后,叶九思忍不住问他。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顾念苦笑着摸了摸发肿的后脑勺,“我就是下朝之后在廊下没吃饱,饿得不行,就想出来找个地方吃点饭。”
“你当时有事就是想再去吃点饭吗?”叶九思恍然大悟。
顾念:
我总不能是因为看见年深下意识的逃跑了吧?
“吃完看时间有点晚了,着急往回赶,那会儿大路上的车多,我就绕进了旁边的坊巷,然后就被人打晕了。再醒来已经被人绑紧脚戴上眼罩丢进了刚才的柴棚里,然后他们就逼着我写了那封要钱的书信。”
“就这样?”
“就这样。”顾念挪了挪靠腰。
“那他们也太傻了吧,打劫熟人还敢露脸?”见顾念似乎坐得有些不舒服,叶九思把身边的软垫都堆到了顾念那边。
“他们虽然不是惯犯,却也没傻到那个地步,”顾念把两个垫子塞到腰后,“没敢在我面前露脸。”
没露脸?叶九思疑惑不解,“那你怎么知道绑架你的人是刁守轻的?”
“猜出来的。”
“猜的???”
顾念便把自己当时锁定刁守轻的大致思路给叶九思了一遍,到有些口渴,还拎起提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口。
“这也行?”叶九思听得目瞪口呆。要是换做他,根本不可能想得到这些。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顾念才觉得唇齿之间舒服了些。
“就你那封信啊,三郎一看完就带着我们往赌场跑,还问人家有没有什么姓金的,姓焦的,姓刁的之类的?然后就打听出了刁守轻的名字,知道他住在善和坊,我们就立刻带人过来,找坊正一问,很容易就确定了他的住址。
之后就更简单了,三郎让我们围住那座院子,他自己先在房顶查探了一圈,确定了你的位置和安全,冲进来救人。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两人正傻乎乎的喝酒商量待会儿去取钱怎么甩掉尾巴的事情呢,根本没想到我们已经摸上门来了。”
顾念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唇角微微翘起,果然,年深是看得懂他的意思的。
“哎,对了,师父,那你那封信到底怎么回事?我来的时候想了一路,去赌场我还能稍微想明白,因为你的信里提到了是赌债的事情,但为什么三郎会知道打听什么姓金的姓刁的之类的人?”
“那你看出什么了?”顾念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世子一眼。
叶九思摇摇头,看出来的那点已经都了呀,跟赌有点关系。
“有笔墨没有?”
叶九思拉开扶底下的侧匣,里面整齐的摆着套笔墨和花笺,又从旁边抽出截暗板,变成一个临时的案。
顾念磨了点墨,提笔将那封书信重新写了一遍,又在‘九拜’中间点了个墨点,“再看看。”
九?叶九思就在旁边,自然看到了顾念最后特意点的那个墨点。
然后他又皱眉把前面那简短的三列字看了下,试探地看向顾念,“第一列的第九个字是‘金’,然后呢?”
顾念屈指点了点第一列,“第一列是金,第一列呢?”
第一列?叶九思的眉心拧成了结,“柝?”
“第三列。”
“姓?”
“金柝?姓?”叶九思把三个字来回看了两遍,恍然大悟,兴奋的一拍扶,“我知道了,提示是绑架者的姓氏跟金柝有关,在军中,金柝又叫刁斗或者焦斗,所以三郎把其中所有可能跟姓氏有关的都摘了出来,拿去问那个赌场的人!”
“嗯。”孺子可教,顾念揉着有些发痒的腕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他没往军营那边想怎么办?”
“他肯定会往那边想。”顾念胸有成竹的道。
一个人的惯性思维和联想方向是跟个人经历有很大关系的,像年深这样出身将门,懂事之后的大半时间都在军营渡过的人,有些东西是和血蚀骨,刻在灵魂深处的。
至于他知道,那就要归功于时候背过“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也读过“万里鸣刁斗,三军出井陉”了。
“你就不怕信来不及传到他里?”
“怕,所以我也还留了点其它提示。”顾念又指了指第三列字开头部分的阿兄和结尾的老板,“我特意提了我阿兄,他和年少卿的共同之处就是都从军。”
叶九思撇了撇嘴,你这个也太隐晦了。
看着叶九思的表情,顾念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刁守轻他们肯定会检查我写的书信的,要是写得太直白的话,会被看出来的。”
叶九思:
“幸亏我没指望你。”顾念拍了拍他的头顶,故意逗他。
“怎么不能指望我了?”叶九思不服气的道,“谁能像三郎跟你这么心有灵犀,看到个墨点也能想那么多。”
顾念:
“而且我至少可以出赎金的啊,而且派人跟着他们两个也能把你救出来,就是慢点而已。”
到最后,他也有点泄气,眉眼落寞地垂下,“我确实不如三郎那么可靠。”
“我也不如他可靠啊,”见似乎把人逗过头了,顾念赶紧补救,“但是咱们现在还有时间努力,等到我们十九岁的时候,能像今天的他一样可靠就可以了。”
去年一十,今年十八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发生一次了吧?
叶九思话锋一转,眯了眯眼睛,“师父也觉得三郎很好?”
“当然。”顾念谨慎往后面的马车车厢上靠了靠,敢情这坏蛋刚才又是装的?
“那师父就看在他这次努力救你的份儿上,别再生他的气了吧?”叶九思动物似地瞪大了眼睛,诚恳的替年深‘求情’。
顾念:???
我什么时候生他的气了?
澄清过关于‘生气’的误会之后,马车也已经到了西市附近。
后面马蹄疾响,叶九思掀开帘子看了看,年深和萧云铠骑马赶了上来。
两人马鞍前方还各自横着个背负双五花大绑的人,其中一个是刁守轻,另一个顾念仔细看了看,还真的是不认识。
“抓到了?”叶九思跟年深打了个招呼,看向那两个罪魁祸首。
“嗯。”年深淡淡地应了声,迅速瞥了眼坐在马车左边的顾念,见他安然无恙,眼底也略微放松了些。
“你的。”他从怀里掏出个锦袋,轻轻抛给顾念。
锦袋在空中划过道高高拱起的弧线,准确地落在顾念的膝间,正是他的钱袋。
察觉到钱袋异常的鼓胀,顾念连忙打开抽绳,只见上面还塞个素色锦帕,他那块羊脂白玉的方块状玉佩,被心仔细地裹在锦帕当中。
见玉佩完整无缺,顾念终于松了口气。
“我就三郎肯定会帮你找回来的吧!”叶九思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谢谢少卿。”顾念连忙道谢,看了年深一眼就借着躬身的动作飞快地垂下眼皮,不敢与他对视。
“我们先带人回大理寺,回头再。”年深面色如常地跟两人道别,深深看了半藏在帘后的某人一眼,拍马而去。
等他们回到药肆,顾夫人和秦染都已经得到了顾念得救的消息,正守在药肆外堂等着,听到马车的声音便全都迎了出来,众星捧月般的将人接了进去。
秦染准备给顾念检查的时候,旁边围观的人多到站成了半月型,搞得顾念都有些不好意思脱衣服了。
“麻烦各位出去稍待。”看出他的窘迫,秦染将所有人都请去了中堂。
他认真的给顾念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可以。
得到秦染的话,中堂里等待的众人才算是略微放心。
顾念也顺利成章的又得到了几天‘病假’修养的时间。
第三天散衙之后,过来探望他的履雪殿四人组就带来了审问的结果。
根据刁守轻和他的那个赌徒同伙交代,两人最近接连输钱,头有些紧。那天两人刚从赌坊回来,赌了一夜,上的钱输了个精光,想去吃饭都没有钱,正在郁闷之际就看到钱袋鼓鼓的顾念进了坊门口的那家饭馆。
想到顾念之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刁守轻脑子一热,就想出了蹲守打劫的主意。
本来是想打晕他抢了钱袋就跑的,结果得太过容易,再看到顾念腰间那块漂亮的羊脂玉佩,想起最近听人顾念又开饮子铺又卖寒门纸的,赚了不少钱,刁守轻便又改了主意,打算敲他一笔钱。
顾念听完不禁有些无语,这简直就是纯纯的无妄之灾,就随便去路边店吃顿饭,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事情。难道真的像夏初的,自己就是个灾星,一离开年深就会出事?
老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耍我啊?顾念哀怨地瞪了眼房顶。
叶九思和杜泠负责复述,萧云铠负责对那两人的某些行径进行‘文化输出’,唯有年深坐在距离他最远的那个位置,沉默地喝饮子。
偶尔顾念的目光忍不住飘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他轮廓完美的侧脸遮在窗子的阴影里,安静里似乎又带了几分落寞。
想起叶九思昨天的,年深被他们误会惹自己生气的事情,顾念就莫名的有些心虚,似乎他的逃避行为给老板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
“少卿和大家难得过来,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我给你们做道拿菜尝尝?”顾念踌躇半天,终于开口,看向年深的时候,忍不住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顾念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年深话了,现在突然开口,年深意外地怔了怔,众人也都微妙地安静了下。
顾念:???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那当然好,不过我们要求吃没吃过的新菜。”叶九思笑着开口,“对吧,三郎?”
“嗯。”年深点了点头,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顾司直的拿菜应该有个一三十道吧?今天都给我们做的话会不会太累了?”杜泠半开玩笑地起哄。
“你想多了,就一道。多了没有。”顾念‘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吩咐井生出去买猪肋排和五花肉回来。
突然想起来,除了糖醋排骨,其实也可以加一道东坡肉,反正红烧肉大抵不会太难吃,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正宗的东坡肉到底什么味道,他做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顾司直,你也太气了吧,就请我们吃猪肉?”萧云铠‘嫌弃’地道。
“待会儿你最好能忍住别吃。”顾念不甘示弱的‘回怼’。
“那不行,我不但得吃,而且按照饭量你得给我准备双份。”萧云铠捍卫自己的权利。
“我也要双份!”
“我也双份!”
众人齐齐看向还没开口的年深。
“双份。”年深轻描淡写地加入‘双份’阵营。
萧云铠等人立刻像得到支持一样发出了欢呼。
“你们能不能矜持点?我好不容易才赚了点钱,你们这样会把我吃穷的!”
“钱是赚出来的,又不是省出来的。”
众人嘻嘻哈哈地斗着嘴,隐隐恢复了之前的氛围。
顾念默默松了口气,反正今后就尽量管着自己点,自然相处吧。
是顾念下厨,但他毕竟还是个病人,而且对厨房也不熟悉,春梅听了消息连忙赶过来帮忙,最后两道菜都是在顾念指导她动的情况下完工。
杜泠和萧云铠也不甘示弱,纷纷贡献出了自己的拿好菜。
至于叶九思和年深,这两位平时连家里厨房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的人,就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冷板凳上等着吃了。
为避免众人拘束,顾念将餐案摆到了离厨房比较近的侧堂,单独开了一桌。
“好香啊!”闻到糖醋排的味道,萧云铠立刻坐不住了,接过盘子边上菜边偷偷试吃了一口。
“那叫糖醋排,本人的招牌推荐。”
“师父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好吃的?”叶九思尝了一块,酸甜适口,特别符合他的口味。
“我妈我阿娘,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所以需要时刻准备几。”顾念得意地道。
“这个呢?”杜泠深吸了一口香气,指着春梅刚端进来的那盘色泽油亮的带皮肉好奇地问。
“这个叫东坡肉,保管你吃完念念不忘。”
“跟苏东坡有关系吗?”叶九思一下子想起之前听过的那个名字。
“嗯,这道菜就是他最先做出来的。特别好吃,快尝尝。”顾念盛情推荐。
又是那个苏东坡?年深看着那道菜,眸色微微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