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113章 惜墨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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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念迷迷糊糊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所有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画面,一会儿是年深抱起他拼命奔跑的模样,一会儿是城门外箭雨飞来的情形,一会儿是形状扭曲的屋檐,一会儿又换成了叶九思模糊而焦急的脸庞。

    “疼”

    “好疼啊”

    他靠在年深的胸膛上,痛得身体蜷缩,不停的声呓语着。

    年深心急如焚,抱着顾念跨上马,一路疾驰奔到了春明门旁的那间临时医所。

    到了门口,年深根本顾不得礼数,抬脚踹开门,抱着顾念就往里闯,动静大得吓人。

    “能不能点”声,秦染掀起帘子,正想让他安静点,乍然看到来人是年深,不禁有些吃惊,再看到他怀里半身是血的顾念,那些想赶人的话全憋在了喉咙里。

    “他在金光门那边中了冷箭。”年深语速飞快的解释。

    秦染呆立了一会儿,才让人搬来一张新的门板,垫了层被褥安置成床。

    他深吸口气,平稳了下情绪,才走到床边给顾念检查。

    “阿舅”恰好睁开眼睛的顾念认出了秦染,疼得一张脸皱巴巴的。

    “放心,阿舅马上给你做术,不会有事的。”秦染深吸口气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异样,众人却都看得到他的在发抖。

    “不,太疼了,我不做。”捕捉到关键的‘术’两个字,顾念的脑子短暂清醒,拼命地挣扎起来。

    不行,现在就这么疼了,再动刀的话他根本受不了。

    “放心,不疼的。”年深握住了他的。

    你最会骗人了。顾念委屈巴巴地‘瞪着’年深,“谎,你又没有麻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在什么。

    瞥见秦染和岳湎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不知道这种药,年深便转向顾念,“麻药是什么药?”

    “麻药就是,能麻醉人体,让人失去知觉,那个时候,再动术,根本感觉不到疼,就像假死过去似”顾念疼得直抽气,话也断断续续,脑子却乍然清明。

    等等,假死,清音散?部分人服下后会有情绪异常?

    他思绪电闪,猛地瞪大了眼睛,难怪他当初听岳湎和年深谈到有些人服用清音散会情绪异常时隐约有熟悉的感觉,这不本来就是麻药可能会产生的症状吗?

    而且,过量的麻药,本来就会致人死亡。

    清音散很可能就是麻药!

    “清音散!”顾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年深的,“三分之一的清音散,就是麻药。”

    众人齐齐看向刚走进门的岳湎。

    岳湎:???

    顾念再次陷入了那种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泡进了那池热乎乎的浆糊里,耳边全是海浪式的鼓噪声响,一波又一波,没有尽头。眼皮沉重得就像被灌注过铅水,根本睁不开。

    有时候他能听到年深的声音,叶九思的声音,秦染的声音,井生的声音但当他努力的想要听清楚他们在什么,却全都被耳边那些嘈杂的水波声盖住了。

    幸运的是,这次他没有做噩梦。

    顾念睁开眼睛,他就看到雕饰豪华的马车顶,耳畔还有车轮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在车上?顾念把目光从车顶晃悠得让他头晕的水晶络上移开,艰难地转了下头,发现井生正坐在他旁边,用右半支着下巴打瞌睡。

    井生的黑眼圈异常严重,估计是最近为了看护他没少熬夜,顾念没有叫醒他,把头转向了另外一侧。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顾念一时有些糊涂,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顾念尝试着想要坐起身,脑袋却沉得要命,臂也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嘶!”臂的动作牵动了胸前和背后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伸摸了摸自己中箭的位置,他身上只穿着中衣,伤口还包着纱布,因为刚才的动作,一跳一跳的抽痛着,还隐隐有些发痒。

    他咬着牙又试了一次,依然以失败告终。顾念不敢再自己瞎折腾,只得继续维持躺平的姿势。

    路面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外面也安静得很,除了马蹄,听不到吵闹的人声。顾念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不在长安城内。

    离开了长安,那会去哪儿?凉州吗?

    为什么不等他伤好了再出发?

    他们这到底是赶了个大早出发,还是已经走了整天在往客栈赶?

    顾念的脑子里冒出许多问号。

    马车又经过了一个坑,井生一下子被颠醒了,顾念也被震得伤口发疼,忍不住捂着胸口闷哼了声。

    “郎君?你醒了?”

    井生惊讶地扑到他跟前。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了十几天了。”井生激动得直流眼泪,不停用背擦拭着眼角。

    十几天?居然这么长时间的吗?顾念不禁有些惊讶。

    “傻瓜,我都醒了,你还哭什么,”顾念笑了笑,“这是要去哪儿?”

    “凉州。”井生端起旁边的执壶倒了半杯水给他润喉,然后欣喜地掀开车帘朝外面大喊,“醒了,郎君醒了!”

    前后立刻传来停车的各种杂响。

    顾念身下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车身一晃,秦染和顾言率先登上了他们这辆马车,紧接着岳湎也挤了上来。

    偌大的车厢,登时就被挤得满满当当。

    顾念在井生的搀扶下忍痛半坐起身。

    “阿兄?”看到顾言,顾念不禁有些吃惊,后来才反应过来,叶九思是去安番军那边求援的,他带回来的援军,十有八九就是顾言带队。

    “醒了就好。”顾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

    “你轻点。”见顾念被拍得皱眉,秦染‘嫌弃’地拍开了顾言的,抓住顾念的腕开始给他号脉。

    顾言无奈地往后让了让,岳湎也抓起顾念的另一只,同时给他切脉。

    顾念:

    这个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

    两边车帘动了动,突然探进来两颗脑袋,吓了顾念一跳,再仔细看,才发现是挤不进来的夏初和陆昊,绕到了马车车厢两边。

    你们两这出场方式,跟恐怖片似的,顾念默默在心里吐槽。

    切完脉,秦染和岳湎也松了口气,剩下来的,只要慢慢养伤,好好调理身体就可以了。

    “对了,世子怎么样?”顾念想起叶九思的腿也受了箭伤。

    “他比你的状况好多了,前面喝完汤药刚睡着,不然听你醒了,肯定哭着喊着要过来。”车门帘一掀,墨青也赶过来了。

    “那就好。”顾念长出口气,放下心来,叶九思还活着,他这箭挨得也算值了。

    “阿兄不用回安番军吗?”

    “我让回去的大军带了口信,先把你们送到凉州我再回去。”

    左右扫了两圈,顾念都没看见年深,不禁有些奇怪,“年深呢?”

    去凉州的话,年深为什么不在?

    他话一出口,众人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全都凝滞了一下。

    “天太晚了,咱们还是先赶路吧,等找到投宿的逆旅再详细。”顾言含糊地道。

    “对,赶紧先找个地方让我熬药。”秦染紧跟着接了一句。

    “先赶路先赶路。”

    众人纷纷离开,比来的时候散得更快。

    就连井生都悄悄地顺着马车壁溜向车帘的方向,准备偷偷下车。

    “井生!”顾念沉眉看着他。

    这些人,不对劲儿的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不过,年深又没受伤,有什么需要忌讳提起的?

    逃跑失败,井生只得回到顾念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

    井生为难地挠了挠头,偷眼看了看顾念的脸色,“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你知道多少多少。”

    井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从何起的模样。

    “年深在哪儿?”见他不知道怎么,顾念只得自己问。

    “应该,应该是在平洲的路上。”井生捏着自己的衣角,怯怯地道。

    平洲?年深为什么会去平洲?

    顾念满脸疑惑,“他去平洲做什么?”

    “流放。”

    “你什么?”顾念恍若雷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年深怎么会被流放?

    “到底怎么回事,谁流放他?”

    井生被顾念骇人的脸色吓得不出话来。

    “灾星,你就别为难他了。”车帘一动,夏初动作轻巧地窜上了马车。

    他掸了掸道袍,一甩拂尘,在顾念身边坐下,“让道来告诉你吧。”

    “你。”

    “长安城守住了,大家都很开心,帝星更是被城内幸存的百姓们顶礼膜拜。但是你们好几个人都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所以大家就都守在了医所这边。”

    顾念眼睫微垂,受重伤的,应该是他和马涼等人。

    “结果,那个逃跑的假帝星根本还没跑远,听长安城平安无事,半路又拐回来了,还装模做样的给了帝星嘉奖。”

    顾念皱了皱眉,假帝星?吕青?

    “然后呢?”嘉奖的奖品该不会是流放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结果突然有人密告帝星造反,他杀了京兆尹周麟,亲口要造反。”

    顾念:!!!!!

    年深的确亲杀了周麟,但那是因为周麟当时要开春明门跟契丹人投降啊!

    听到年深的话,就明告密出卖他们的人当时在现场!

    等等,顾念猛地想起了当时跟在周麟身后的兵卒,那些人后来被关起来了,他们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假帝星就要治帝星的罪。”

    “年深为什么不跑?”顾念觉得这事情简直荒唐得有些可笑,就算当时安番军和镇西军的援军撤了,就算镇西军仍旧没有下定决心跟镇东军翻脸,单凭年深的武功,也不可能逃不出长安吧?

    只要他想跑,吕青根本不可能抓得住他治罪。

    夏初甩了甩拂尘,抬眼看向顾念。

    顾念:???

    看我干嘛?

    我?顾念猛地想到件事,“难道是吕青拿我威胁年深?”

    夏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止是你,还有医所里当时所有的伤患,大理寺的那些人,年府的人,除了国公府的人没动,所有跟年深有关系的,抓的抓,抬的抬,吕青将你们所有人都押到了朱雀大街上。

    每过一个时辰杀一个,直到年深肯自己出来投案。”

    顾念:

    简直太卑鄙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长安城幸存下来的百姓都去朱雀门前请愿,再加上申国公等人的力保,最后,假帝星到底还是没敢判斩,治了个流放千里之罪。把帝星和那两颗伴星,一起发配去了平洲。

    顾念:

    偌大个大亁,只有平洲这个位于东北方的角落,是镇西军的势力几乎完全无法触及的地方,吕青把年深流放到那边,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顾念气得气血上涌,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算日子的话,应该是昨天一早用囚车送走的。不过具体也不太清楚,毕竟把你从朱雀大街接回来之后,我们就没敢停留,连接就出了长安本凉州这边来了。算算已经走了五天了,之后的消息都是靠国公府的人传来的。你没事吧?”

    发现顾念脸色不对,夏初和井生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没事。”顾念扶住额头,顿了顿,看向夏初,“你跟着我们,是要去凉州投镇西军?”

    “不,”夏初欢快地摇了摇脑袋,“我是跟着灾星你。”

    顾念:???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卜过一卦,卦上,跟着你就会有数不尽的新丹炉!”提起丹炉,夏初的眼睛就闪闪发光。

    “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绝对不可能!”顾念斩钉截铁地道。

    他承认,在金光门,在长安城的最后时刻,他是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想起了火药的事情,考虑过做个炸弹跟契丹人鱼死破。但现在既然长安已经安全了,他是不可能再去碰火药的。

    夏初但笑不语。

    顾念:

    夏初离开之后,顾念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脑子却转得飞快。

    不行,年深去平洲太不安全了,他得想办法去救人。

    救人?

    顾念皱了皱眉,不,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镇西军和安番军的援军当时就算走了,也不会走远,为什么不回头救人?

    都到了这个程度了,还舍不得翻脸吗?

    三天之后,顾念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勉强能下地行走。

    这天傍晚,他们的车队停在客栈,吃过晚饭,顾念让井生扶着自己去了叶九思的房间。

    墨青打开门,看到他就是一愣,“顾司直?”

    “我来看看世子。”顾念偏过头朝里面看了看,叶九思还端着汤药碗,显然刚才正在喝药。

    “师父。”似乎是里的药太苦了,叶九思的笑容都苦兮兮的。

    井生麻利地搬了个凳子,顾念在他床边坐下来,“你的腿怎么样?”

    “好多了。”

    “是吗?”顾念笑了笑,“但是我的伤不太好,一想到年深就发疼。”

    叶九思一抖,药碗差点砸在地上。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的吗?”顾念朝叶九思挑了挑眉。

    叶九思求助地看了墨青一眼。

    墨青走过来,接走了叶九思里的汤碗放在旁边,在床头坐下,“他的命好歹也是你救回来的,何苦这么为难他?”

    叶九思下意识地往墨青肩膀后面躲了躲。

    “那不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顾念转向墨青。

    自己救了叶九思的命,以他的性子,就算腿受伤了,也照样会在听自己苏醒后想方设法的过来探望,不可能没有动静。然而,这三天来,叶九思却一直躲在马车和房间里,没怎么露面,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再想想年深的事情,顾念直觉叶九思肯定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墨青泰然自若地看向顾念。

    “那拜托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墨青叹了口气,“年深不在,其实是被流放到平洲”

    “这个我知道了。”顾念打断他。

    “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墨青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就告诉我真相。”

    “流放平洲,其实是年深自愿的,用他自己的话来,叫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顾念皱了皱眉,“年深想对付背后捣鬼的人也不用去平洲吧?”

    搞鬼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陆溪,他人明明在长安啊!去平洲能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墨青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以年深的性格,本来就不会跟我们得太多。”

    “那为什么瞒着我?”顾念越想越郁闷。

    “也不是瞒着你,就是你的状况前一阵子实在太吓人了,怕你听消息之后受不了刺激,大家商量了下,才想着先拖一段时间再。

    而且将计就计这件事,其实这个车队里只有你阿兄,我,阿九,我们三个人知道。”

    顾念:???

    顾言也知道?

    “拿出来吧。”墨青推了推叶九思。

    叶九思伸在自己的枕头里掏了掏,垂着眼皮拿出一封盖着火漆的信,递给顾念,“三郎留给你的信,等你的身体稳定了再给你。”

    “等你腿好了有你好看。”顾念戳了戳他的额头。

    叶九思:

    因为心急,顾念回程简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在跑,紧张得井生直叫他慢点。

    回到房间,顾念立刻冲到灯下,拆开了信封上的火漆,展开花笺,里面一如既往的只写了两个字,

    等我。

    顾念:

    每次都只写两个字,你们年家的墨块是金子做的吗?这么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