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麟迹(一) 人没了。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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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明聆要寻的木犀兽兽如其名,栖树而居,本体形如犀牛,却能融化一般与树木合为一体,在林中自由穿梭,来去无影,行踪难以捕捉。

    它们天生攻击性不强,脾性温和,往往三五成群,生活在灵气稀薄的荒原外围。

    木犀兽每二十年换一次角,褪下的旧角会被藏进树洞中,质地坚硬,能沟通木行灵气,可用作铸器之材。

    自然,刚褪下、或是刚从木犀兽头上割下的角效果最佳,但宣明聆不打算那么做。

    寻到木犀兽的居所,几乎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取得犀角,何必再去伤妖?

    “我为水火木三灵根,铸剑之材当一一对应,如今只差木行。先前于善功堂挂了牌子,可数月过去,无一人完成,只得自己先做打算。”

    林影重重,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一时令白日犹如傍晚。

    宣明聆走在最前面,警戒之余,和身后三名辈一路谈着话。

    “木犀兽行踪隐蔽,不大容易发觉,单是寻到踪迹便不容易。倘若想要取角,最好是它们呆过十年往上的地方。”

    “木犀兽胆子很,一旦被惊扰,便会立即换一处地方,故而找起来不那么容易。”

    他嗓音温润,娓娓道来,似一阵清风拂过树梢,引人入胜。

    “好在听询阁有消息,就在荒原边缘,靠近云仪西侧的一片林中曾有木犀兽多年居住过的痕迹,有修士在此找到过犀角,应当不会有错。”

    “我曾与木犀兽打过交道,稍有经验,想着交由他人不若亲自来一趟,以免无功而返,才久违地想下一次山。”

    “荒原外围的妖兽大多灵智未开,妖力浅薄,筑基期尚且有自保之力,只要不往深处走,应当无碍。不过”

    话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中长剑甚至没有出鞘,一举将盘踞在树藤上方、蠢蠢欲动的青蛇击飞。

    宣明聆神情不改,如同拂袖抖落一粒尘埃,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也不可疏忽大意。须知,修士灵肉于它们而言乃大补之物,会唤起妖兽捕食的本能。”

    他如此作态,较寻常时候多了几分冷厉之色,令见惯了他温柔模样的三人不由有些陌生。

    蔚凤忍不住问:“师叔,你以前常来荒原吗?为何如此熟稔?”

    宣明聆愣了愣,眸中冷意转瞬消弭,颇为无措地避开蔚凤探询的目光,涩然道:“也不算常来,只是打探过不少。”

    他少年时满腔杀意,荒原又是群妖聚集之地,怎会不多加关注?

    筑基后,他曾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过两回,皆身受重伤,死里逃生。后来,还是他的父亲出面,严辞制止了这般找死的行径。

    但这就不足为蔚凤所道了。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宣明聆并不希望让他的凤凰知晓。

    蔚凤还想点什么,被傅偏楼无语地扯了过去,抬眼瞥见宣明聆不算好看的脸色,才堪堪闭嘴,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四人中,谢征素来冷淡,傅偏楼对外也有些矜持,宣明聆身为长者,也稳重些。

    平日里大都是性情直率的蔚凤打开话匣,他一沉默,气氛就安静得有些古怪。

    好在毕竟是荒原之中,不似寻常一般放松,安静下来,也易于集中精力,戒备四周。

    又在林间走过一段路程后,宣明聆忽而停下脚步,拧眉望向边的树皮,喃喃道:“不对。”

    “木犀兽的痕迹,妖气血腥味?”

    长剑出鞘,漆黑厉芒一闪,切豆腐般深深没入树干中,轻轻一提,划出个巨大的豁口,里头竟是中空的。

    浓郁的腥腐之气没了束缚,张牙舞爪地朝外扑来。

    光线昏暗,可在场无一不是耳清目明的道修,赫然将树洞中的景象收于眼底,不由深深皱眉。

    只见被掀开的树皮后,一个状似犀牛的头颅卡在树洞口,半截身体流质似的与树桩连在一起,双目圆睁,直直瞪着前方。

    咽喉处被刺出一枚血洞,仍在潺潺流着血。

    木犀的血呈现出类似树汁的清透黄绿色,成股淌下脖子后,沿着身体渗入树桩,凝成细细的一条线。

    宣明聆剑锋未停,继续往下劈开,树干被血渗透的、色泽不同于其它部分的地方犹如活物被开膛破肚,看似坚硬的树皮后,已烂得不成模样,很难想象为何这巨木还没倒下。

    那道血线浸染树桩后依旧不满足,还往地底钻去,细看之下,还可在树根处察觉到延展的方向。

    诡异的气味中,谢征目光巡视,忽而一凝。

    化业脱,“噗呲”捅入身后另一棵树中,黏腻的质感令他心头一跳,抬头叫了声:“宣师叔。”

    “嗯。”宣明聆脸色沉郁,“木犀兽死在木中,可不多见。若非修为碾压,便是同族相争一只也罢,可眼下看来,远远不止。”

    谁都清楚此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一时间,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萦绕不去。

    谢征割下死去的木犀兽角,递给宣明聆道:“师叔,回程禀报宗门吧。”

    他记挂着傅偏楼所的下场,心中早有准备,此刻尽管仍感到惊讶,却并不慌乱,清醒地委婉提点:“这件事,我们大抵管不了。”

    “有勇无谋乃莽夫所为。”傅偏楼怕宣明聆执意要探,话得更直接,“无论好坏,至少犀角已取得,弄明白再往前也不迟。”

    宣明聆沉默片刻,颔首道:“不错。”

    他顺着血线方向,看往林中更深处,喃喃自语:“若我一人便也罢了,可还有你们”

    知他打算放弃追究,两人默默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原本的事应当就不会发生了吧。

    宛如听到他们的心声,不愿就这样把人放走一般,寂然之中,附近一株巨树的肚膛里忽地传出孩童细弱的哭腔。

    “救命”

    “救命啊谁来拉我出去”

    声音离他们不远,愀怆幽邃,可一行人没有一个为之所动,反倒都警觉地拔出剑,紧盯声源,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那哭声愈发凄惨,逐渐有气无力,蔚凤听得烦了,嗤道:“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孩?骗人的妖我见多了,少来这套。”

    那声音停了一下,重新响起时依旧虚弱:

    “几位道长,我虽是妖,却修为低微,不曾害过人的。求求各位把我从树中捞出来吧”

    “见我们不上当,又换种辞么?”傅偏楼讥嘲,“就算你不曾害人,我们又凭何冒着风险出相助?蔚明光,我们看上去很心善?”

    蔚凤冷笑:“让它上路干脆点的那种心善。”

    他俩一唱一和,把妖噎了个半死。

    它装不下去,音色中透出一抹不甘心:“若非在此被困了十天,我才不低声下四骗你们这帮牛鼻子!”

    “我看你们好像很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救我,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怎么样,来不来?”

    “宣师叔?”谢征露出一丝询问。

    宣明聆正思忖着,那妖又不耐烦地啐了口:“扭扭捏捏的,还怕我一介妖有能力害人不成?道修莫不是都这般没胆子?”

    “你也不必激将。”谢征淡淡回道,“是否要冒这个风险,你了不算。”

    妖:“”

    怎么觉得这个比之前那俩更气妖?

    一番考虑后,宣明聆终究点了点头。

    “清规,仪景,你们退后。凤凰,护着他们些。”他吩咐完,独身仗剑,停在那棵树前,“不知阁下知道些什么?”

    这便是不透露几分不肯出的意思了。

    妖“嘁”了声,道:“你们这帮道修,来荒原西域,可听闻过四大妖王的名号?”

    “四大妖王?”

    “真是孤陋寡闻!告诉你们吧,四大妖王,个个都乃结丹期的大妖,能行云唤雨,无所不能,座下数百妖,一呼百应,威风得不行!”

    傅偏楼肩上的蚌壳打了个哈欠。

    嗯,结丹期的大妖。

    “四只结丹期的妖”宣明聆问,“为何会到荒原外围来?”

    此地灵气稀薄,不是修炼的好去处,照理而言,除非是像老贝壳那般胸无大志一路躺到结丹的妖怪,否则不会过来。

    “问得好。”

    妖嘻嘻答道,“这就和死去的木犀兽联系上了。”

    “木犀兽可遁入木中,又有别称,木灵。以血祭木,同等于婴孩胎死腹中,会产生弱灵。”

    “木行主生,这些弱灵由地脉勾连,聚拢在一起呵呵,会怎么样?”它的语调低沉下来,陶醉般着,“怕是,生死人、肉白骨,也做得到吧。”

    几人不禁悚然。

    “这要死多少木犀兽?”蔚凤扫视一圈四周,以及更深处的树木,不可思议道,“这妖兽并不群居,哪来的这么多?”

    “当然没这么多”

    趁他们晃神间,树皮忽然鼓起一个包。一双不大的朝外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了近处宣明聆的衣角。

    浑身沾满树汁和绿血,看不清面孔的男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所以,才需要你们啊!”

    宣明聆一惊,当即要割断衣袍,可已经来不及了。不由苦笑,看这妖妖气微弱,还是太过大意。

    刹那功夫,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除却一直心存戒备的谢征。

    鼓包出现的瞬间,化业剑便直刺而去,捅穿了妖的肩胛。

    它吃痛地喊了一声,目露狠光:“找死!既然如此,你也一道来吧!”

    谢征还欲再攻,却发觉连剑带人,身上荧光闪烁,竟在缓缓消散。

    再看宣明聆,也陷入同样境况。望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焦急:

    “清规,是传送符!”

    来不及多想,谢征当立断,在心中唤道:“0,去傅偏楼那儿!”

    我知道了,宿主当心!

    “师叔!”

    “谢征!”

    傅偏楼与蔚凤几乎同时伸出,碰了个空。

    风声呼啸,林间簌簌。

    一只圆滚滚的绒球滚落到蚌壳顶,心翼翼地喊道:

    “偏楼”

    “主人”

    耳边,魔猖狂嘲笑着无能,傅偏楼呆呆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半晌,才缓缓攥紧。

    眼眸深处,始终压抑着的阴冷喷薄而出,宛如冰壳裂开一道缝隙。

    他抬起眼,对上蔚凤冻结三尺的视线,什么都没,彼此都心领神会。

    且杀意森然。